“听说生神仙撞邪了。”
贺予文正在绣着帕子,冷不丁地听到这句,动作慢下来,有些愣神。
一旁的芳姨还在继续说着,话里带了些说不清的敬意。
“好像是窥见天机太多了,才承了这灾,可怜见的嘞。”
虽是这样说,但贺予文还是下意识皱了皱眉。
她今日来找芳姨,本来是想同她说自己准备去当铺打短工的事。
可她还未找到机会开口,便听到这话,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没想好怎么答,芳姨便已经换到了另一处话题。
“小贺,你绣的这个花式蛮好看,下回能不能也教教我?”
“可以的芳姨,我待会儿绣完了这条帕子便教你。”
……
教芳姨绣帕子花式的期间,贺予文趁机将华襄理寻她到当铺打短工的事说了。
芳姨如她所料,没什么不满和意见,还很替她开心。
贺予文稍稍放下了心,继续绣着帕子。
-
贺予文绣好帕子,便回了家放着。
收拾好后,她到床上小憩了会儿。
最近没什么午休的空档,这会儿才刚躺上床,她便很快地合了眼。
她已经有段时间没做梦了,但今日,她又开始做那些奇怪的、自己看不懂的梦。
……
贺予文走出了家。
今日她要到裴家去,陪着大少爷寻趣。
到了裴家门口,门口的护院认得她,去和管家说了声后,便迎着她进门了。
裴灿礼今日似乎很忙。
贺予文顺着管家带的路走,到了书房门口。
“叩叩。”
管家敲了两下门,里面没应声,他侧开了些门,低头请着她进去。
他站在原地,看上去并没有要和她一起进门的打算。
贺予文犹豫了下,走进书房。
裴灿礼正半靠在躺椅上,手里拿着本书。
他似乎在发呆,又似乎是看书入了神,并未对来人的动静有太大反应。
贺予文看着他,走近了些。
旁边放着张空凳子,她径直坐了上去。
裴灿礼每每念书的时候,总是平缓下来眉眼,周身布满了不容打扰的气势,更加显出他和小镇其他人的不同。
看着他翻动书页的动作,贺予文思绪逐渐跑偏。
裴灿礼这种时候,总像是个恼人的书呆子。
她不常来裴家,但每回到裴家院子里找他,总不见身影,但只要进到书房里,准能看见他在里面半倚着扶手椅看书。
他看的书很杂,贺予文不太懂,但大概分辨出这些书里面是关于外洋的一些所见所识。
他有时候也会写一些文章,内容她没问,但看他桌上放着的那些书,也能猜出些许。
贺予文虽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但仍是在他每次书写完手稿后都凑到他身旁,佯装自然地问起他手稿的内容来。
果然,他虽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但很快又转移了话题,同她讲起他书架上某本书的内容来。
不过也没关系,她本来就不是真的想知道他手稿的内容。
像现下这样,他来给自己念书,同她聊聊书里的故事,还算是让她又多了个接近他的机会。
不过她倒不会因为他主动给她念书这一点就误会了,然后自作多情地以为现在他有多在意自己。
恰恰相反,她清楚的知道,他一点也不在意她这个人。
只不过是因为现在这个小镇里,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和他聊他想聊的这些,且不会对他造成麻烦,他才会毫无芥蒂地解答,将她单纯视为一个他的听众。
次数多了,许是觉着这样念书给别人听也能解解乏,他倒是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多了几分乐在其中的意味。
甚至还特意问了问她每日的空闲时段,然后和她约定好了每日的念书时间,生生把他平日里的空闲时段给造成了他们两人参与的故事会。
“唔!”
突然脑袋被敲了敲,贺予文错愕地抬起头,对上裴灿礼佯装不满的表情。
“你干嘛?”
裴灿礼轻哼了下,开口时的语气透着点不满的委屈。
“在想什么?我刚刚叫你好几声都不应我。”
正要解释,就听见他又补了句。
“你上回不是说,我讲的你听不明白,想听听小说吗?我今天准备的书可是国外新出的小说,花了我好大工夫才买到手的。”
……
真是个书呆子。
不过他讲故事讲得还挺好。
只是贺予文想不明白。
她总觉得,裴灿礼是不该出现在这儿的。
但他偏偏就是出现了,还出现在了她面前,在她最想离开小镇的时候。
想了想,贺予文试探性地开口。
“裴少爷,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上回不是说过了,我想来这里定下了过过安闲日子。”
“可你原先在的那处地方不好吗?这里既比不上外面,又什么也没有。”
裴灿礼突然定定地看着她,语气里却透着些故作掩饰的漫不经心。
“不是有你吗?”
明明是问句,她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笃定的意味。
“再说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外面是外面,这是这,总都有好或不好的。”
贺予文没有说话。
“怎么了?”
他笑着看过来,贺予文莫名地有种说不上来的心情。
她总觉得,裴灿礼不该来这里。
准确的说,是他本身就不该属于这里。
他身上有着种脱然的感觉。
哪怕是久处于这个沉闷封闭的小镇,他也独有着一份分割感。
不管是他平日里看的那些书,还是近来给她讲的故事,又或是他从不和她之外的小镇居民有过多来往这点,都让她有种怯意。
这是贺予文从未切实体会过的感觉。
他总和小镇上的人隔开来,也不怎么出门。
但每每推开他宅子的门进来,贺予文都会有种进到了别的地方的感觉。
不是位置上的不同,而是那种,哪怕他和人待在同一处地方,他所站的那个位置,也是最不同的。
贺予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但他有点特别,至少现在是特别的。
“予文。”
裴灿礼眯着眼睛笑起来,又晃了晃他手里那本书。
“要接着听下一个故事吗?”
贺予文下意识地想摇头,反应过来后又点了点头,将坐着的凳子挪近一步。
裴灿礼低下头,往后翻了两页书。
“接下来这个,是个好早以前的恐怖故事,跟我们古话说的撞邪是一个意思。”
撞邪。
贺予文敏感地捕捉到这个字眼,不知怎的,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裴灿礼。
他眉眼柔和着,但贺予文却觉着他身上那种分割感更强烈了。
总觉得,他这会儿不该是这样态度的。
贺予文摇摇头,想认真听他说话,却觉着头脑越发地不清楚,好似下一秒便要昏过去。
迷蒙中,她感觉脸上似乎多出些东西。
抬手往上摸去,只摸到一粒小小的米。
下一秒,眼前的景象不见,裴灿礼的身影也消失了。
这刻,她莫名觉得悲哀又喜悦。
“哪怕再多一刻。”
贺予文突然生出了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来。
-
再睁开眼时,看见的是熟悉的土灰天花板。
贺予文原先侧躺着睡,这会儿,躺着的那边脸被些小小的不知名东西硌着。
贺予文有些恍惚地起了身,手往脸上探着,摸出了几粒米。
低下头时,看见原先在枕头底压着的那一小袋福米,它外边的那层塑封包装不知什么时候破开了,里面的米粒全都散出来。
贺予文用手理了理散开的米粒,从旁边抽了张纸巾垫着。
想了想,她抓了一小把米粒到掌心看。
是糯米。
按理说,小福袋里的福米,都是平价的普通大米,糯米的价比它高上些许,一般是不会放到里面的。
不过大少爷向来花钱不计数的,或许是他花的钱较旁人多些,求得的福袋也就更金贵些,才用了这糯米吧。
这样想着,贺予文又将那一小把糯米仔细堆着收好了,放进桌上的空杯子里。
说起来,她方才又梦见裴灿礼了。
梦里的她也是一样在接近他,只是方式似乎和现实里不大一样。
总梦见这些奇怪的事情,贺予文觉着自己才更像是撞邪了。
她虽不迷信,这会儿,却也有些心慌,以及难言的苦涩乱绪。
还是先静会儿心吧。
才刚冒出这样的想法,外边便传来敲门声。
那个搅乱她情绪的人站在门外喊着她。
“文文,我来寻你看我新安的西洋钟!”
贺予文想开口,但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喉间突如其来地有了哽咽感。
“哪怕再多一刻。”
心里突然浮现出梦中那个荒谬的想法。
那道无形的屏障似乎又显现出来。
贺予文攥紧手,向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