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是你朋友么?”范言不明所以地问起了卫英真。

    “隔壁家烧烤店的儿子,我爸妈和他爸妈挺熟的。”卢香泽严谨地挑选了措辞。

    范言听了这话就点点头:“你怎么落下东西在他那了?”虽然是领会到了女生言语里表达的和那男生“不熟”的意思,但是他确实也没放过这个细节。

    “刚刚在超市碰到了,那时候你不是还和我打电话吗?我说的碰到的熟人就是他。他正好也来他家烧烤店吧,顺路就载了我一程,我方才进门着急就忘记把东西从他车上拿下来了。”

    “噢。那你们也是坐车来的,但怎么看着一个比一个热的样子。”范言想到刚刚男生那张淌着汗却还是很标致的脸,又看了看卢香泽明显是因为热而泛红的双颊。他奇怪:开个车、坐个车也能热成这样吗?

    “……大少爷,”卢香泽联系上下文就明白了他们之间的沟通是在哪出了差错,“他只是开的电动车,一路上也没什么遮挡的,当然都会热啊。他又不像你,他就只有那辆电动车。”也可能两辆。当然了,大部分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最多也就有台电动车而已。

    “啊……”范言确实是理所当然地以为卢香泽所说的“开车”是开的小轿车了,毕竟他自己、包括他的一些密友都有自己的私人轿车,他今天就是开着他自己的轿车来卢香泽家档口的。不过话说回来,他了解到这一点后心里才真的放松了下来。虽说以他对卢香泽的了解,她不是一个在乎别人是开轿车还是开电动车的女孩,但他还是忍不住自矜地揣测:怎么说都是自己珠玉在前吧?他又看了看自己摆在桌子上的、刻着雷克萨斯车标的车钥匙。心里的安定又多了一点。

    如果卫英真知道范言的这番心理活动,估计着多少都应该是能缓解一下他刚刚的自惭形秽的,因为范言竟是真的没觉得卫英真的样子有多狼狈,反而和卫英真一样,他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对方绝对出众的外形,即使看着是那般不修边幅。

    “哎,我真的给你带了两柠檬。”卢香泽调笑着打算从购物袋里拿出那两柠檬邀功,但她一看却发现袋子里只剩下了一颗柠檬,她记得清楚自己绝对没有漏拿、上车前也把当时砸卫英真的那颗柠檬放回袋子里了。现下这个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柠檬从袋子里掉了并且只有可能是掉进了电动车车篮子里,要么就是卫英真昧了她一个柠檬。当然了,她恶意地认为后者的概率更大一些。

    此刻再次为卫英真没法知道他人心理活动而感到遗憾,因为事实就是和卢香泽猜得一分不差。不过卫英真一开始也没想着拿走那个掉出来柠檬,他进卢香泽铺子时只是一手拿着被卢香泽遗落的购物袋,另一手拿着那颗不慎掉落在车篮边缘、并且在行驶途中被挤压淤了的柠檬,本想着告诉她这么个情况的,但他一见到那个和卢香泽你侬我侬的对象,彼时居然也像卢香泽一样忘记了把柠檬还给她。所以这会儿他捏着这个柠檬回到了自己家烧烤档里才觉得无语。

    他都能想象到卢香泽会怎么想了。

    那家伙不会是故意拿走的柠檬,然后等着我去找他算账吧?卢香泽如此想着。

    那我偏不。

    “我去给你洗一下这个柠檬。”卢香泽平复心情,好声好气地对着范言说。

    “好。”范言应承,不过其实他也没真指望这颗柠檬能帮到他什么,有时候和不熟的人一起在外吃饭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喏,我给你切一半了,你自己拿着,要真是不舒服,你就闻闻。待会儿我会帮你给我爸妈解释的。”卢香泽到了这时才对范言作出靠谱的承诺,这不是她先前没想到,只是她确实坏心眼,看着范言在这坐立不安的样子,她只想着好好逗他一下,却没想他从头到尾都没出言“告诉”她其实她直接帮他解释了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嗯。”得到她善解人意的承诺,范言果然镇静了不少。

    等到陈依女士提着一袋子食材过来,天色也已经暗了,正是食市热时,卢爸忙着给客人出餐,而陈依也在一旁为家人准备着待会儿的晚餐。卢香泽看着他俩都忙忙碌碌的,自然是没办法再和范言坐在一边怡然自得地聊天的,她只和范言说:“你先自己坐会儿吧,我帮我爸妈打下手,你要是饿了你吃点零食,本来就是给你买的。”卢香泽把那购物袋放到了范言面前,然后就熟练地给客人端茶、下单去了。

    在厨房那头的陈依透过透明的窗子看到女儿把范言安置在了一旁不闻不问,立马着急地打开窗子对着范言说:“哎呀小范啊,这会儿太忙了,但阿姨很快就能做好饭了啊,过一会儿饭市就过了就不忙了,你先吃点水果哈,不然阿姨让你卢叔叔先给你弄碗粥怎么样?”说着还走出厨房主动地在饮料柜里拿出饮料和洗过的水果,殷切地弯着腰把它们陈列在范言面前。

    “没事的阿姨,待会儿一起吃就行,我还没饿的。”范言虽然语言上是回拒了但行为上并没有过多的阻止,只是坐在原位上礼貌地笑着并且自然地接受了陈依的周到服务。他待人、说话向来都很有魅力,卢香泽还分析过这种魅力,最终得到的答案是:应该是太多人奉承他了,他享受起别人待他的特殊时看着是那么从容不迫,或者说大多数时候他看着都是从容不迫的,而不像她,要是换作是范言的妈妈或者是别的长辈这么体贴地对卢香泽,卢香泽应该是周身都不自在、说话都要结结巴巴了。真是那样,她要怯的,她没办法像范言一样坦然地接受别人、尤其是不熟的长辈对她如此这般无微不至的好。

    范言身上有种超出同龄人的“成熟”气质,只是她向来都是看到这份成熟好的那一面,此刻见着陈依这般细心的对他,她却忽然不是滋味地琢磨起了自己过去的认识是否精确。

    “妈,也不用这样仔细着他吧,他自己有手有脚的,而且我也给他拿了小吃和零食的,饿不着他。”

    “你这孩子!”

    “没事的阿姨,确实我也可以自己看着来的,香泽也把我照顾得很好。”范言解围。陈依听着心里满意得紧,说了卢香泽几句后就又回厨房了。

    卢香泽这才又继续手上打杂的活,可心里确实还是有点郁郁。她也知道其实对于范言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甚至她能打包票地认定刚刚范言的举动对他自己而言绝对是礼貌、挑不出错的,但也许她就是敏感,她看着她妈弯着腰、语气上甚至有些讨好地对着范言说这说那的时候,她既是为这情形感到了一点难为情,又是替陈依觉得难受。

    可这些心思她没办法和他们之间任何人诉说。告诉陈依吗?陈依或许都不会与卢香泽共情,打开门做小生意的,她低声惯了的,早些年更难的时候,她和卢爸两个人都是埋头苦干、做到自尊心都脱敏了,对着富家少爷多附赠一些人情服务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在陈依心里,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等级严明的,他们家就是在范言之下,所以她不会再觉得有任何的不适,这是被驯化过的,却也是她保护自己为数不多的自尊之方式,所以她选择了内化它,把它当作了选择低声下气的“资格”与“铠甲”。只是它今天毫无征兆地成为了一柄刺痛卢香泽的利剑,陈依却不了解。

    回过神来,卢香泽也忽然发现,当她对着普通的客人时,其实她也或多或少地模仿了陈依待人的模式,她会语气温和地询问、遇到一些无理事件时她会抽离她自己只把自己当做一个服务的工具、那时她有无限的耐心对待任何一个上门光顾的人。这个时候的她会不会看起来也很卑微?卢香泽自问,但不久她能得出的答案是:没有,她不会这么觉得。因为她公平地对待所有客人,她没有把客人划分出三六九等,她只是做了一个“服务员”该做的职务。

    但陈依不是,她把客人划分了一层又一层,而脱离开客人与店家的关系之外,她却还在这个森严的阶梯之下。当她如此“俯腰”却“仰视”了一个卢香泽从来都平视着的朋友时,卢香泽乍然就被一股神秘的不安感所淹没。

    脑海里的小人再次投掷出一个骰子,她告知卢香泽此刻必须进行一次体能判定,并且说着这次获得成功的概率是99,可最后卢香泽还是觉得有点难以呼吸。想来这次是大失败的投掷结果。

    卢香泽最终只是机械地招呼了一桌又一桌的客人,可期间还没忘再次和坐在一边拿着一本财经杂志看得津津有味的范言说到:“过了这一桌应该就没人了,我妈大概也快做好饭了。”说完她抬起腿却是向着门口走去。

    范言不知道怎么了,叫住她:“怎么了香泽,你要去哪?”

    “没什么,里面太闷了,我到门口透透气。”

    “噢……”范言闻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复又低头看起了那本卢香泽从来没有翻开过的财经杂志。

    卢香泽走到了门口,她确实是想要透透气的,却不想刚推开玻璃门,就有一股热浪扑脸而来,更是让她呛了一鼻子灰。

    卫英真扭头向她看过去,那双眼睛还是大方地透露着一股愚蠢的无辜感,但他手上煽动葵扇的频率却一直不停。

    “……”卢香泽深吸一口气,吸进百分之五十的炭火烟与百分五十的烤鸡腿的香味。

    “怎么怒气冲冲的,这么好气来替我烧烤吧,我都还没吃饭呢。”他说话的时候手上动作还是没停,那热浪就一直顺着风不断地往卢香泽脸上冲击。

    “……好啊,”卢香泽笑了,回答起来却是咬牙切齿的,“我给你扇火。”说着她还真夺过了卫英真手上的葵扇。

    她走到烤炉前,面对着卫英真,狂放地对着扇动起了扇子。

    “……咳咳、咳咳,喂,咳咳……”

    卢香泽看着他一瞬间灰了一个度的脸,满意了,甚至满意得哈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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