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酒气袭来，蕙云忙起身缩在帘子后面，柳叶款款起身，向门外的春桃使个眼色，春桃向东厢房去了。柳叶还未张口，一声妖妖娆娆的声音刺入耳中。
“哎哟，我的爷，是谁把您气成这样了？”
依红和依翠扭着腰挤进了屋，拿着帕子在陆亦安身上掸了掸，四只眼睛在柳叶身上戳来戳去。
柳叶面上如常，心里琢磨着姜柳月故去时的光景。她那般性子，这一年来不知被磋磨多少遍。如今既用了她的名头和身子，她受的委屈也要替她一并了了。
“见过公子、少夫人。”
柳叶看向门外，脸上立即浮上了笑意：“刘妈妈快请进。”
刘妈妈扫了一圈屋内众人，说道：“夫人请公子过去一趟。”
柳叶答“是”，陆亦安甩了袖子出去了。
柳叶喊蕙云：“没事了，过来继续念吧。”
蕙云瞧着依红依翠出去了，才慢腾腾挪至桌前，又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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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樽苑。
王夫人暗暗咬了咬牙：“在外面灌些黄汤就回来闹腾！瞧瞧你这副模样，像个什么样子！她丢什么脸了？你这样闹腾不丢脸？”
陆亦安垂着头，声音如蚊：“母亲总是偏心她，也不管儿子死活了。”
“我偏心柳月？你说说，她哪点做的不好？”
陆亦安仍垂着头，两手交叉在身前晃了晃，仍是声音极低：“她还是新妇，就随意出门，害我被人笑话。”
“谁笑？你那些狐朋狗友吗？他们也配笑话别人！今日柳月出门是我应允的，她不过是去买几本书，在外面吃碗馄饨，这也叫丢人？我年轻时候每日都要出门，我也丢了你父亲的脸面不曾？”
王夫人越说越是恼火，有一桩人尽皆知的丑事就罢了，每日在外斗鸡走狗也罢了，这才成亲几日，就在家里对着新妇兴师问罪，这不更为街头巷尾添了谈资吗？
王夫人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端起茶盏饮了下去。
陆亦安见母亲确实动了怒，便蹲下身子给王夫人捶腿：“母亲骂的对，这事儿都是我不好，惹母亲生气了，我给母亲陪不是。”
王夫人踢开他，翻了一眼说：“离我远点，熏的头疼。”
陆亦安笑着上前又捶了起来：“行行行，那儿子就说最后一句：母亲生辰想要什么，儿子好去准备准备。”
刘妈妈见状，笑说道：“再有一个半月，就是夫人的生辰了，还是公子细心，记在心上。”
王夫人脸上缓和下来，以手支额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想要两把剑，待我画好样子，写清楚料子，你出去找人铸了。”
陆亦安心上有些诧异，面上不显：“好，就是母亲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想法子摘下来。”
王夫人“噗嗤”笑出声来，又忙拿帕子掩了口。
陆亦安起身施礼：“时辰不早了，儿子回去了，母亲也早些歇息。”
“明儿早上，带着柳月过来请安，我有话要对她说。”
陆亦安应下，转身出去了。
刘妈妈扶着王夫人去洗漱。
“夫人，怎么想起要两把剑呢？”
“如今儿媳有了，孙子也有了，只是亦安这孩子是个不争气的，我俩都把年轻时候的活计捡起来，多活几年，将来也好帮着柳月撑起侯府。”
刘妈妈叹息着摇摇头。
第二日，陆亦安和柳叶早早来到明樽苑，院里已经站了一地的丫鬟婆子，见他二人进来，都俯身施礼。
“这些都是以前在逸翠苑看院子的人，那日你落水，我不想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去，就把他们都赶到其他地方做活了。如今你也大好了，院里有孩子，只春桃一个丫鬟也忙不过来。你看是全都回到逸翠苑，还是挑几个？”
柳叶先谢过了，说道：“这事儿我也正要和舅姑商量呢。在国公府时我院里也只有春桃一个丫鬟，两个洒扫婆子，在侯府也一样，不用这许多人伺候。想着只把那两个陪房妈妈叫进来，在院里洒扫就行了，至于月银，我自己出。”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国公府孩子多，自然是顾不过来，我只有亦安一个儿子，自是不能委屈了你们。你想让那两个陪房妈妈进府来，让她们进来就是了，身边有自己人，也安心一些。这些你就挑几个吧。”
柳叶不再说什么，答了“是”，在人群中转了两转，挑了三个丫鬟，两个婆子，让春桃带回逸翠苑了。
王夫人看了看剩下的人，朝刘妈妈道：“带他们去找管家，看看安放在哪里合适。”
众人也跟着刘妈妈出去了。
王夫人从里间拿出一个匣子递与柳叶：“我思来想去，还是给你这个吧。按说得给你些钗环之类的，只是我打小就不爱那些，也不知什么好，你也莫怪。”
明月俯身福了一福：“谢舅姑。舅姑气质超然，原本也不用那些花儿啊朵儿点缀的。”
“哈哈哈哈……此话深得我心。且回去吧，明日用过早食，去祖母那里看看，她如今也大好了。昨日让李妈妈过来说，想见见你们。”
柳叶和陆亦安答了“是”，便回逸翠苑。侯府各处都栽了石榴树，柳叶边走边抬眼看那些石榴花。
“见过兄长，嫂嫂。”
柳叶转眼，陆亦安已是一个箭步走了过去。
“饶安，你去哪儿？”
陆饶安拱手道：“父亲让我去买些画纸。”
“那行，你快去吧。”又对陆饶安身旁的小厮说，“碧山，扶着些你家主子。”
陆饶安和陆亦安面貌有几分相似，身量略矮一些，今日穿了玉色圆领袍，倒有些温润如玉的意味。
待他转身，走一步路身子往左一歪，柳叶才看明白，这陆饶安腿脚有些不方便。
柳叶正思量，陆亦安已走远了，柳叶忙跟了上去。
陆亦安背着手，停下步子，侧过身问道：“你还跟着做什么？”
这条路直通逸翠苑，难不成绕路回去？柳叶面上也不显，只俯身施礼：
“昨儿出门没有告知夫君一声，是我的不是，还请夫君莫要再生气了。”
先忍耐着，无非就是陪些软语笑脸，比起以前猪狗不如地活着，现如今的生活，已是如绮丽的梦境一般。
陆亦安靠近些，低头在柳叶耳边说道：“你认识蕙云。”
清浅的气息混着周遭的玫瑰花香，扑向柳叶的耳畔，柳叶心里顿了一下，轻声道：
“前日认识的。我看着蕙云，就知道夫君眼光是顶好的。”
陆亦安直起身子，垂眸看着柳叶，默了一瞬，便自顾走了。
柳叶回到逸翠苑，无人时打开王夫人给的匣子，整整一叠银票。柳叶顿时喜不自胜，细数了数，共六十六张，三十三张一百两的，三十三张五十两的。
柳叶抱着匣子扑倒在床榻上。心里的欢喜如夏日暴雨后的河水，猛然漫出来，再漫出来，直到将人淹没。
一日无话。
第二日用过早食，柳叶和陆亦安去静雅苑。两人出了逸翠苑，两顶轿子已等在门外，陆亦安大喇喇地坐了进去，柳叶站着不动。
侯府虽说不小，可这去静雅苑，也没到坐轿子的地步吧。再说，也可趁此机会看看侯府的布局，说不定能找到暗卫的踪迹。
“怎么还不走？”
轿子里传来陆亦安不耐烦的声音。那几个轿夫垂着头不敢回话。
“夫君，我们走路过去可好？”
“我不走，要走你走！”
“嗯，那我跟着夫君的轿子吧。”
柳叶又对另外几个轿夫说：“你们都抬着夫君的轿子，每人也能省些气力。”
那几个轿夫应了。
八个轿夫抬着陆亦安的轿子，柳叶跟在后面，细细观察着周遭。
走了约一箭之地，陆亦安隔着轿帘喊道：“停下，让少夫人上来。”
轿夫们旋即停下来，等着柳叶。
“夫君，我走路就好。”
陆亦安沉声道：“我让你上来。”
柳叶略一思索，掀开轿帘进去。只见陆亦安端坐着，紧闭着双眼，双唇微抿，两只拳握着放在腿上，一动不动。
柳叶想坐下，无奈这轿内狭小，陆亦安身量高大，已是占满了大半个轿子，柳叶弯着腰，只得说道：“夫君，我……”
极浅的呼吸声扑向耳中，陆亦安睁开眼，向一旁使挪了挪，这才腾出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柳叶挤着坐下了。陆亦安的两只拳头也舒展开来。
轿子不比马车稳当，两人挤在一处，随着轿夫们的走动也一摇一晃。虽说成亲几天了，两人还是第一次挤在一处，柳叶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陆亦安身上似乎是青草味，又像是春日荷叶的气息，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香胰子。他身量高大，紧挨着他，倒像是靠在一堵墙上。
这般胡思乱想让柳叶有些烦躁，这不知走到了何处，外面起了阵鸟鸣声，柳叶掀帘去瞧。
手刚触到布帘，蓦地被紧紧握住。那手细腻滑白，手背上隐着几条青色粗线，而自己的手在他的掌心僵硬如冰块。
柳叶回头，陆亦安垂眸看着她，目光没有一丝波澜：“别掀。”
柳叶回过神来，抽出手，放在双膝上。
他若是平日里不胡闹，就这样说话——哪怕不说话，这日子就更圆满了。不过，自己这样的出身，能有如此境遇，已然圆满了，不能苛求太多。
陆亦安也将手放回膝上，仍垂眸瞧着柳叶。那对羽睫如同鸦翅，上下晃动，盖住了一双明眸。今日没有涂抹粉黛，脸上细白柔和，有点像……平日吃的鸡蛋。陆亦安想到这里，忽然有些想笑，忙抬手掩唇，斜眼看了看柳叶，她如刚才那般一动不动，今日唇上也没有涂口脂，粉嫩如芍药。
这根刺槐，还是好看的。只是刚刚不知为何，她的手突然就变得冰凉。
“你很喜欢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