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先生人不在,却不忘派人盯着自己喝药。怀袖点头,示意葵香去开门。

    门刚开了半扇,卷刃般的风立时冲进来,怀袖稍一侧身躲过去,眼眸一抬,刚好看见春岚端着托盘走进来。

    “奴婢已将汤药凉了小会儿,入口不烫的,”春岚脸上挂了个有些局促的笑,走近了,才将托盘轻轻搁到桌上,轻声道,“姑娘请喝吧。”

    怀袖视线落到药盏上,透过单薄的几缕白烟,能看出药已不烫口。

    春岚算帝师府年纪小的那批奴婢,比葵香也大不了两岁,做事仔细,不多嘴不擅听,尤其是对子书律吩咐之事竭尽心力。更重要的是,春岚年纪轻,不似柳嬷嬷那般严肃迂腐,一张脸上冷惯了,偶尔笑一笑,也让人有些后脊发凉。

    春岚年轻,又常是个笑模样。怀袖心善,纵然不悦,自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子书律派她过来送药,倒算是考量周全。

    怀袖如何不知道,伸手端起药盏,朝葵香微微使了个眼色。葵香领会,立马揽着春岚的肩往外走,“春岚姐姐没瞧着今日格外冷吗?”

    一边说,一边几乎是推,将春岚往门外带。春岚连声诶诶,扭着头去看怀袖,笑脸儿也没了,慌张道:“怀袖姑娘,大人、大人说......”

    “大人说了,让春岚姐姐每日午饭后煎药送到书房给姑娘,是不是?”

    葵香力气不小,一边揽着春岚,还能一边把她的话打断。等把人硬推到门槛边上了,才附耳轻声同她说:“春岚姐姐这几日还没瞧出来吗?姑娘不喜欢被别人盯着喝药。姐姐平日在姑娘身边做事少,许是不晓得,姑娘若是发脾气,大人回来也不定能哄好的。”

    春岚仍有些犹豫扭头看了一眼,看见怀袖姑娘捧着茶盏,正冷冷看着自己,吓了一跳,忙跟着葵香一起退到门外,等到怀袖在屋内喝完了药,出声唤她们,方才敢进来。

    春岚还是仔细的,端起托盘走前,又小心翼翼打量了,瞧着屋内没有哪里有水渍,桌上地上也不像有什么能盛水的器件,方才放心,微微福身退了出去。

    等到春岚走远了,葵香才从书桌下搬出藏好的小水盂,看了眼里面乌木颜色的药汁,有些犹豫,还是开口问道:“大人最上心姑娘用药一事,只要在府,定要亲自看顾着姑娘用药。奴婢觉着,大人也是为了姑娘的身体好,往日姑娘也总是乖顺的,这几日却不知怎的,不肯用药,还要奴婢帮着来圆谎......”

    怀袖低头看书,静静听她说完了,也不费心去解释用药一事,只抬头看她,眼神定定:“你且说帮不帮我便是了。”

    葵香拿她当亲姐姐看,哪有不帮的?又想着左不过也就这几日,等大人朝中事务稍微松一些,总还是要亲自盯着姑娘用药。

    心下想的明白,又被怀袖死死拿捏住,葵香咧咧嘴笑,“奴婢自然是帮着姑娘的。”

    怀袖笑了笑,这才低下头去看书。一本书摆了快半日,真正看进去的字拢共也不过十多个。方才纷乱心绪,又被春岚进来送药打断了,怀袖叹一口气,合上书页,取过放在旁边的字帖,目光移动,落在笔架上。

    秋兔毫静静挂着,似在等待自己将它摘下。

    怀袖目光紧盯,想起那夜书房煮茶,自己试探询问先生之话。茶烟飘渺中,那一夜的风声寂静,让她也对答案生出恐惧之心。

    手腕一动,怀袖还是取下秋兔毫。提笔蘸墨,等到手腕垂悬,笔尖落到纸上,点下一笔墨迹后,怀袖恍惚,只觉点下的不是墨迹,而是......而是血迹!

    鲜红刺眼,粘稠的在字帖上划出一笔。怀袖骇然,这才看见自己方才提笔蘸墨,竟将整个笔尖都染成了浓稠血色!

    “葵香!”

    怀袖惊到魂飞,一把将笔丢开,失声喊起来。等到葵香急急凑过来询问,她定睛再看,却见滚到桌沿的秋兔毫静静躺着,方才丢笔时,笔尖在字帖上拖出一条长长墨迹,从字帖延伸到桌上,漆黑墨迹如刀,横在桌上。

    哪有什么血色,原是自己看错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

    葵香不知发生何事,小心将秋兔毫拿回来递到怀袖手上,“姑娘平日最爱惜这支笔,怎么还给扔出去了?”

    笔杆握在指间,怀袖心有余悸,心慌意乱将被毁了的字帖扯过,微颤的手腕一动,极慢极慢地写着字。

    葵香在旁看着,有些不放心:“姑娘没事吧?”

    怀袖没抬头,鼻音“嗯”了一声。葵香跪坐回位,继续研墨。磨了两圈,又轻声道:“姑娘若有什么事,定要告诉奴婢,不要一个人在心里憋着藏着难受。”

    怀袖这才抬头看她,勉力撑出一个笑,点了点头。

    辰时刮的这场风,至夜还不停。今日天色比平时黑的早了很多,怀袖难得勤奋,关在书房将子书律所留字帖全数写完了。

    书房里的盘香刚刚烧到酉时一刻,天色就暗了下来。葵香去点灯,怀袖转头朝门扇方向看了一眼,没有人过来的动静,心里一叹,转回头将写好的字帖整理好,起身放到先生书桌上。

    葵香将书房里的灯点燃,又持了一盏烛灯过来,“姑娘是要回房了吗?”

    怀袖点点头,“走吧。”

    书房门扇打开,秋风裹着夜间寒意吹进来,将怀袖头上发钗吹得叮当作响。她的视线看着垂花门,还是忍不住期盼先生能从那道门走过来,含着笑意,如常对自己唤自己一声阿袖。

    同在一个屋檐下,却日日不得见。怀袖垂眸走上游廊,任由风在背后呼啸,吹凉了整颗心。

    心绪不佳,加之下午被眼花一事吓得不轻,怀袖没有用饭的胃口,早早便回房让葵香伺候着自己盥洗换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

    上了床也睡不着,卧房灯火通明,怀袖捧书在床上翻看。许是夜深人静,烦躁渐渐平息了,白日看不进去的书,这会儿也能看进去了。

    葵香在一边陪她,凑了脑袋也去看那书页,瞧着满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字,一张画儿也没有,不忍皱眉:“这么多字,姑娘看着不眼晕?”

    怀袖笑而不语,知她觉得无趣,又心疼她伺候自己一整日,来来去去总是累的,便让她自去桌边趴着休息。

    卧房之中门窗紧闭,窗上还被葵香仔细挂了帘子,外头风声被挡了大半,钻进来就只余些喑哑残声。怀袖一本书看了一半,眼睛有些疼,瞧着葵香眯了会儿,又醒了,才合上书页唤她过来,“葵香,你去正院瞧瞧,先生可回来了?”

    葵香迷迷糊糊,点点头出去了。她腿脚快,不一会儿就回来了,面上比出门时清醒了不少,“姑娘,大人已经回来了。”

    怀袖心里一动,还没问,就听葵香又补了一句:“不过大人回来就进了南书房,姑娘今夜怕是也不能见到了。”

    葵香进屋时,只将门扇开了半扇,进来后又赶紧关上了。小心至此,一缕凉风还是趁机钻进来,准确打到怀袖肩上。

    拢紧了身上被子,怀袖沉默片刻,心内天人交战,终究还是想去同先生问个清楚的念头占了上风。

    即便不问其他,至少可问问,先生这几日早出晚归,就连用饭也不回府上,回来也要么关在南书房,要么关在卧房,究竟是不是躲着自己。

    问是要问的,只是有了前几次临门腿软,人都已站在他面前,还是没敢问话的经历,怀袖自知胆小人怂,对敲南书房门这件事,更没太大把握敢去做,思虑一番,只想到酒壮怂人胆。

    “葵香,你去取一壶酒来。”

    “姑娘要喝酒?”

    葵香两眼都瞪大了,“姑娘怎么想起喝酒了。”

    “睡不着,喝一点助眠。”

    葵香是个心眼儿直的,对她这话毫无质疑,麻溜取了酒过来,本要伺候她喝,却被怀袖摆摆手挥退了,“你去歇了吧。我自己喝两杯,便也睡了。”

    等到葵香退出去,卧房之中只剩自己时,怀袖不用酒盅,直接端起酒壶,壶嘴对嘴,咕噜噜喝了一大口。

    凉飕飕的米酒入喉甜中带辣,怀袖又是空腹,一大口下去,只觉从喉咙到肠胃都沸腾起来。

    等到劲头过去一点,怀袖咬牙,又灌了一大口,晃了晃酒壶,一半已经下肚了。

    她本就酒量平平,肚子吃饱也最多两杯的量,这会儿空着肚子,都不用等出门吹风,酒劲就已经上头,熏的她脑子晕乎,热气一浪浪往头顶冲。

    头脑晕乎了,胆子却是大了,怀袖晃晃悠悠起身,一路扶着桌椅门框,脚步虚浮走出卧房,等站在游廊上,一阵夜风打过来,更是让她飘飘然。

    夜风薄凉,好在葵香走前怕她冷,硬是在里衣外面给她披了一件披风。

    怀袖扶着廊柱,歪着身子往正院去。等走出右穿堂,迷蒙的眼底现出南书房的灯影,怀袖没有犹豫,直直朝那儿走去。

    景斐没有守在书房门外,庭院中除却风声便是死静。怀袖口舌干燥,咽了一口走上前,抬手叩门,一下,两下,三下......

    屋内无人回应,灯影静静,仿佛是无声的拒绝。怀袖收了手,整个人晕乎乎的,险些贴在门上,唤了两声:“先生,先生......是弟子,阿袖......”

    屋内始终,死一般的静。

    平时绝不敢擅闯的地方,现下喝醉了,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怀袖没得到先生回答,干脆伸手去推门,手掌刚一覆上门扇,整个身子就像失了准心,顺着手势往前一倒,直接将门给撞开了。

    直愣愣撞进去,险些摔一跤。怀袖扶着门扇,不及细看便开始道歉:“弟子不是有意的,还请先生莫......”

    “莫要”两字还未说完,怀袖目光落在书桌上,这才发现屋内只有自己。

    先生不在南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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