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小皇上“杀”字刚一出口,一道巨雷从天而降,轰隆隆在殿内炸开。刚被子书律安抚下来的情绪,又在这一个“杀”字和一道惊雷中汹涌起来。

    “子书先生救朕!”

    小皇上周飞策两手向前抓着床沿,仰头看向子书律,小小的脸上又满是泪水,哭着求救:“朕怕!他们都想杀了朕!子书先生救朕!”

    子书律仍是站着,怀袖在他身后,并不能看见他的表情。可就在刚刚那道惊雷响起的瞬间,怀袖脑仁儿一疼,忽地想起些什么。

    小皇上的哭声还在耳边,怀袖低着头,上前一步牵住先生衣衫,轻轻一拽。

    子书律并未回头,只伸手将怀袖往自己身边一拉,让她离自己更近。

    雷鸣之声渐渐隐去,只剩下小皇上的哭声尤为响亮。怀袖越听他的哭声越觉心头酸涩难忍,尤其是刚才那番莫名而来的记忆涌现后,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趁着小皇上正哭得上劲,怀袖又拽了拽子书律的衣袖,轻声唤他:“先生。”

    子书律这才看向她,微一挑眉。

    怀袖又低声道:“先生,弟子想去安慰陛下。”

    子书律闻言皱眉,疑惑伴着不敢置信。他不知怀袖何出此言,也没有打算让怀袖近身御前。

    怀袖却转眸看向小皇上,五指藏进长袖之中,暗暗攥紧了。

    方才巨雷轰鸣之时,她忽然想起来些什么。

    那是一间同样灯火通明的屋子,装饰堂皇,置物精巧。屋内一张金丝楠木的架子床上,裹成人形的锦被不停发抖。

    屋外,暴雨雷鸣之声不断,不时有闪电落下,窗外暗夜一瞬亮如白昼,又很快归于极夜。

    怀袖只有视线在那屋中,她看见床榻之上的人不停发抖,啜泣哭声断续传来,像是小姑娘的声音。她想上前去安抚,却发现自己没有肉身,只能看见,不能触碰。

    锦被中的小姑娘似乎不敢露头,就这样瑟缩着哭。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门开的瞬间,风雨刀片一样刮进来,惊的床榻上的小姑娘哭声更大。

    “不怕不怕,阿兄来了。”

    怀袖这才看见,来人是一位年轻男子,说话声音温柔清澈,径直走到榻边坐下,掀开锦被,将藏在里面的小姑娘搂在怀中,轻拍着背安抚着。

    小姑娘被他搂在怀里,这才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哥哥怎么才来!”

    “都是阿兄不好,来晚了。”

    怀袖看着眼前场景,忽然觉得心肠绞痛,一种极其痛苦极其深刻的情绪在胸膛之中燃烧着。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小姑娘。

    可她不认得这间屋子,也不认得推门进来的年轻男子。纵然她觉得亲切,可她脑中空白,寻不到半分相关记忆。

    暖灯照耀的屋子里,男子还在安抚小姑娘,他将她搂在怀里,任她放肆地哭,等她哭够了,才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哼唱道:“秋兔儿跑,压小草,追小鸟。秋兔儿乖,风不坏,雨不坏。秋兔儿睡觉秋兔儿笑,一觉睡到大天早。”

    男子的声音像是雨夜暖光,不仅止住了小姑娘的哭声,也让怀袖心底生出一片柔和安稳。

    怀袖听不懂这首歌,可她听见那男子唱“秋兔儿”,莫名想起了先生送自己那支秋兔毫,心里一刺,像是昏了头,不等先生应允,就上前往御榻而去。

    她的身影出现在子书律面前,等子书律伸手想将她拉住时,她已经踏上朱红御阶,只余衣衫一角从自己掌心滑过。

    子书律情急,喝她一声:“阿袖过来!”

    怀袖像是着了魔,什么也听不见,仍往前去。

    小皇上见她上前,骤然警惕起来:“你想做什么!子书先生,这人是谁!”

    怀袖温柔地笑着,如同她记忆中所看见那位男子。她笑着走到小皇上面前,蹲下身子与他平视,柔声道:“陛下不要怕。”

    小皇上周飞策被她这句话击中,一时愣住。

    他很少得到人的安慰理解,偶尔哭闹,也只被当成不够懂事没有担当。怀袖忽然道一句“不用怕”,倒让周飞策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着怀袖伸手,将自己紧扒床沿的手握起来,轻柔地拍着自己的手背。

    周飞策惶惑,下意识抬眸去看帝师,见他面色铁青似要上来拽走这位书童,忙开口制止:“子书先生不要。”

    夜雨雷电还没有要停的意思,怀袖轻轻拍着小皇上的手背,学着记忆中的男子,轻轻哼唱着那首歌:“秋兔儿跑,压小草,追小鸟。秋兔儿乖,风不坏,雨不坏。秋兔儿睡觉秋兔儿笑,一觉睡到大天早。”

    怀袖的声音轻柔婉转,哼起歌来有如山间灵雀,令人闻之心动。小皇上听进去了,紧缩的眉头渐渐松开,本来泪意萦绕的眼瞳之中,也渐渐褪去惧色。

    榻前阶下,子书律本要上前拉回怀袖,却在听到她所哼唱之歌时,冻在原地。

    不敢置信也不能置信,他像是被长钉钉在地上,半步不能动。子书律无法相信,自己竟会再次从怀袖口中听见这首歌。

    这是燕太子为胞妹高安公主所作的歌。前尘记忆尽数被抹去之人,如何还能唱出这首歌?

    夜过子时,外头雨声渐渐小了,雷鸣也不再响起。小皇上被怀袖安抚下来,困意渐起,打着哈欠躺进被窝里。怀袖扶着他躺下去,又小心地替他掖好被角,瞧着妥帖了方才起身。

    等到站起身,才听先生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袖过来。”

    怀袖猛地清醒,这才回过神,想起自己方才都做了些什么胆大妄为的事情,逃一般窜回子书律身后,害怕被责骂,几乎不敢抬头。

    东殿之中骤然安静下来,唯余长信灯中火舌噼啪之声。子书律侧眸看一眼怀袖,见她低头瑟缩,心头一时复杂。

    夜雨几乎要停了,子书律又看向小皇上,还未开口说要走,就见缩在被窝里的小皇上,竟开口想要同自己要人。

    “子书先生,”小皇上语气试探,也不敢太过霸道,“朕很喜欢先生这位书童,先生可否......”

    “陛下。”

    子书律即刻将他打断,面目较之先前更为冷厉:“夜雨已停,臣身上之伤还需换药,就此告退了。”

    小皇上一句话被堵在喉头,又瞧着子书律的面色不敢再说,只点点头,唤了孙少监进来送人出宫。

    回府的路上,寂夜之中风雨皆停,怀袖两手交叠,以从未有过的乖顺姿势坐在子书律身旁,瞧着他一脸漠色,只觉心里鼓声震天。

    自出了乾阳宫,先生便一言不发。可他越是不说话,怀袖心里越是害怕。忍了又忍,眼看轿子就快到帝师府外,又觉自己若不开口解释,今夜定是睡不安慰,想了想,还是胆怯开口道:“弟子方才莽撞,还请先生责罚。”

    子书律仍是不动如山,仿佛听不见。

    怀袖咬咬牙,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认错的话。

    “进宫之前先生再三叮嘱,弟子却一时失智莽撞行事,实在该罚。”

    “先生若是不解气,弟子明日自罚誊抄十篇字帖。”

    “不!二十篇!三十篇!”

    “先生如何才肯消气?弟子当真不是有意的......”

    怀袖好话说了一箩筐,子书律却没半点反应。等到轿子停在帝师府外,府门上的灯笼红光照进来,子书律才转头看向怀袖,双瞳被灯笼红光染彻如血。

    怀袖与他对视,只觉心上似被利刃刺过一般。

    子书律面上仍没有大的表情,只在一时的沉默后,低声问道:“何时学会的?”

    “什么?”

    怀袖听不懂,下意识反问:“先生是问什么?”

    子书律眸色一沉,又道:“那首歌,何时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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