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雷雨交加,怀袖的声音刚一抛出去,险些被淹没,只剩零星的音节落到子书律耳中。

    檐下雨水连珠般落下,溅起一地滴答噼啪声响。怀袖恐他没听清,又往前一步,几乎触到他沾了雨气的衣袖,“先生,让弟子陪您一起入宫吧。”

    怀袖想的单纯,只是担忧先生伤势,又不知陛下传他入宫所为何事,唯恐先生有伤在身诸多不便,这才想陪在他身边。

    两人身高有些差距,子书律低头,目光刚好落在她松松挽起的发髻上,摇头笑而不语,转身欲往卧房去换衣。

    怀袖情急,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语带恳求:“先生有伤在身,景斐身负武艺不得随朝臣入宫,还是让弟子陪先生一同进宫吧。”

    子书律垂眸看向她的指尖,看见她白皙的指节攥住自己衣袖,被浓黑的布料反衬后更是雪白。檐下一串雨水随风打过来,恰好落在怀袖手背上,蜿蜒着流了一路,像是流在他心底,贴近却寒凉。

    稍一瑟缩,怀袖仍不放手,又道:“我扮做先生书童,只跟在先生身侧,绝不多言。”

    见先生不松口,怀袖不放弃,只好使出最管用的一招,撇嘴眨眼扮可怜样,哽咽嘟囔道:“今夜暴雨惊雷,弟子若一人在府上,定也会怕的睡不着。先生若是不肯......”

    怀袖越说声量越低,再被雨打风吹一下,只有子书律堪堪能听见,稍远一步的景斐什么也听不见。

    雷又轰了几道,夜雨冷风直往人衣领缝隙里钻。景斐候在一旁,憨憨等了片刻,本以为大人会驳了怀袖姑娘所言,却见他身影不动如山,缓缓道:“换好男装过来吧。”

    景斐目瞪口呆,石化在原地。

    雨夜灯笼染风,于暗色中摇摇晃晃,整个帝师府灯影摆动,远远看去有如被风吹动。

    引路的灯笼燃到府门外,两顶小轿候在风雨中,轿顶流苏被雨打湿,凝成一束束,牵强随风动着。孙少监笑眯眯送了子书律上轿,目光在随他一同上轿的“书童”怀袖身上停了一瞬,不及深思又迅速移开,恭敬对子书律道:“还请子书大人稍候,下官在前替您引路。”

    轿帘落下,子书律不开口,便已是答话。孙少监早习惯他这般冷傲,又知道他对上谁人都是这番姿态,也不是针对自己,便也不计较,含着笑转身上了自己那顶小轿,先行一步,在前引路,往建福门方向去了。

    轿行起来有些摇晃,怀袖穿了一身素白男装,长发也用素白发巾包在头顶,只剩额前几缕碎发掉下来,将她细长的眉毛遮掩了些。

    她本就生的清冷,面庞流畅柔美,鼻梁嘴唇却精致到有些生人勿近的程度,唯独一双眼睛明媚温柔,中和了她本身的清冷气质。现下长眉都掩住,再加垂眸低头挡住眼神,打眼一看,除却骨架瘦小单薄些,倒也不是轻易能看出女子身份。

    轿帘被风吹起,偶有风雨飘进来,子书律抬手压住轿帘,将外头的风雨隔绝后,才看着怀袖低声道:“一会儿进了宫,跟在我身边,什么也不要看不要说便是。”

    怀袖两手捂嘴做乖巧状,睁大了眼睛点头。

    两人静悄悄坐在轿内,一路再无言。等到轿停在建福门外后,孙少监又在外请:“子书大人,到建福门了,还请下轿。”

    怀袖从未到过建福门,也没有进过大祈宫城,稍有些紧张,等跟在先生身侧进了建福门,才敢趁着夜色,稍稍抬眸去看这座巍峨皇城。

    因着雨势极大,又已夜深,怀袖小小看了一眼,并未看出些什么,只看到几道高高城墙将宫城围住,每道高墙之下都有卫队巡查,铁甲佩剑相撞的冷声顺着风雨飘过来,听的人心头一寒。

    怀袖收了眼神,不敢再去看。

    也不知走了多久,只是看着眼前的路越发亮堂,已不像刚进建福门那般晦暗。怀袖想,该是快到了。

    时近深夜,风声愈大,踏上白玉台阶后,怀袖都能听见宫灯相撞的声音,胸膛只觉灌进一股冷风,肩头一抖。

    “冷?”

    子书律走在她前面,却像能感知她一举一动,头也不回轻声问了一句。

    怀袖缩着肩膀,牙齿一磕声音颤抖:“不、不冷。”

    几人已走到乾阳宫的殿门外,孙少监先上前两步去命守卫开门,子书律这才回头看着怀袖,似怒非怒,浅喝一句:“不听为师的话,自讨苦吃。”

    怀袖耸肩一笑,将他应付过去。

    眼前,殿门已经打开。子书律转回头看向殿内,眉头一皱,面色更冷,领着怀袖走了进去。

    乾阳宫灯火通明,满殿宫灯尽数燃亮,就连从明堂到东殿的走廊之上,十六盏点翠壁灯也比平日灯火更甚。

    孙少监引着二人停在东殿门外,拱手躬身道:“子书大人请。”

    殿门被轻轻推开,怀袖低着头,什么都还来不及去看,就听一个稚嫩哭声“哇”的一声传过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抹明黄的小身影飞一般窜过来,眼看就要冲到先生身上,又稳稳停住了。

    身后关门声响起,怀袖心头一惊,扭头看了一眼,原是孙少监关了门,一时殿内只剩三人。

    “呜呜!子书先生怎么才来啊!朕都要被吓死了!”

    怀袖像听了什么鬼故事,扭头来看,这才看见方才飞过来的明黄身影,竟然是个稚嫩孩童,且淌了满脸泪水,双眼通红,显然是哭了有一阵子了。

    怀袖心头大骇,这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大祈天子!

    她虽知陛下只有八岁,却怎么也想不到,是这般稚嫩......

    难怪先生身为帝师,却要操心朝中大小事务,实在是......

    怀袖低着头,听着小皇上还在不住地哭,心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只觉自己担忧先生被传召入宫恐有不测,实在是过分多心了。

    另一边,正被小皇上拽着哭诉之人,一脸漠色。

    子书律最烦天子柔弱,被他哭了几下更是不耐,虽尽量不皱眉,语气却好不到哪里去:“陛下召臣入宫,便是为此?”

    小皇上正在哭,被他一问立马止声,眨巴眨巴泪眼看他,小嘴撅的老高,很是委屈道:“朕命人去叫过皇姐姐,可她怎么也不醒......朕、朕实在是怕,才......”

    越说,小皇子越是心虚,干脆收了声,目光转到怀袖身上,“子书先生怎么带人进宫了?”

    怀袖虽是头一遭进宫,但是好歹在帝师府上学了些东西,知道些礼节,忙拱手躬身行礼,“草民”两个字刚要吐出来,就被子书律一把拉到身后。

    怀袖懵了,抬起的手都忘了放下。

    子书律挡在怀袖面前,一双眸子比夜雨还冷,以一贯严苛模样看着小皇上,道:“陛下知道臣身上有伤,一人不便,才带了书童前来。”

    小皇上的注意力被这话引走,又去看子书律的右臂,脸上泪痕还未干,吸了吸鼻子,“皇姐姐说先生伤在右臂,让朕看看。”

    小皇上年纪不大,稚气未退,性子还很纯善。子书律知他心性,无声叹一口气,并不接话,只冷言讲今夜之事:“陛下身负天下,一场夜雷便吓到此般地步,实在不该。”

    怀袖在他身后,听着先生竟敢训斥当今天子,纵然往日听闻先生诸多事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场面,还是不禁冷汗淌了满背,惊骇不已。

    而被他冷言训斥的小皇子也很委屈,小脸皱巴巴,伸手去牵他的衣袖,小声道:“先生今夜就不要责怪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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