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倒是没想到这人会直截了当地告诉自己名字，赶忙将东西收拾好便窜到了夜公子身边站着，“……好的，认识玄卿公子也是小女的荣幸。”
荣幸个屁，她可不想招惹这种笑面虎。
小小的屋子里没一个正常人。
“玄卿，长安初来海境不久，性子比较……直白，你莫在意。”过了一会，夜公子像是在打圆场般徐徐开口道。
玄卿公子略一挑眉，“姑娘不是海境人？”
“是，小女从很远的东方来，因是混血备受欺凌，才一路奔波逃命到海境。”顾长安迅速拿出自己那套已经滚瓜烂熟的背景故事。
“黑发黑眸，确实稀少……”玄卿公子沉吟片刻，但目光仍是直直地钉在顾长安身上。
“我想着，你们兴许会有些共鸣。”夜公子淡淡笑道，随后望向她，“长安，玄卿是我好友，不必紧张。”
这……顾长安患牙疼似地皱起眉头。夜公子看起来完全不知道他这个好友背后干的事情，现在还想让他们俩结识。
这可怎么办。
“听起来夜兄很是信任长安姑娘。”玄卿公子眯了眯眼。
不知为何，顾长安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质疑。
夜公子却是微微叹了口气，“花满楼如今也不安全了。长生阁的人一直不肯放过我，甚至杀了阿紫。”
嗯？长生阁？不是那个邪恶势力吗？
他语气沉下来，“这里也渗入了眼线。”
话毕，顾长安顿时察觉到玄卿公子向自己投来了锐利的目光，便小心地往旁边挪了挪。
不是，你自己瞒着好友杀了人，还好意思怀疑我？她暗暗不爽。
“……她不是。”夜公子忙解释道。
顾长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这么相信她了。
“既然如此，夜兄还是尽快回去吧。”玄卿公子收回对她审问的眼神，羽扇轻摇，正色道。
“……我不会回去的，至少不是现在。”夜公子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但眼下我身上没有多少银珠了，所以……玄卿可否帮帮忙？”
玄卿公子闻言垂下眸子，似乎有些为难地迟疑了会，“夜兄……先前我已将府内丹药卖出去的大部分银珠都偷偷拦下给了你，如今家主已经有所察觉，早就解了我的职权。不瞒你说，现在我也是身无分文……”
顾长安乌黑的眸子转了一圈，终于听出了些细枝末节。
这个夜公子像是因为某些事离家出走来到这花满楼，想躲避麻烦，但这里也渗入了什么敌对的眼线，给他造成了很大影响。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没钱，想找这个玄卿公子借钱，结果对方也囊中羞涩。
她差点昏过去，这俩人没钱是怎么进来的？
“不是，你不是那天还给了我两颗那个很贵重的珠子吗？”顾长安终于忍不住开口向夜公子询问道。
“嗯？”二人同时望向顾长安，没料到她突然来这么一句。
“夜公子，上次你给了我两颗这么大的，雪白的珠子，普通人可以花好几个月的。”她努力地用左手比划着，快要急死了。
说好的皇亲权贵呢，怎么突然变穷光蛋了！这让她该怎么向长孙妈妈交差。
夜公子听着她的话陷入沉思，似乎是在回忆当晚的场景。
片刻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抽动，“原来剩下的那颗神皇珠在你那里。
“那晚我本打算留一颗给你，没成想原来另一颗我也不甚落下了。”他像是有些懊悔地扶额。
“……”顾长安彻底无言以对。
搞半天，他只打算给一颗的，但是一时没注意把两颗都留下了。
这会吐出去的也收不回来了。
“嗯……夜兄出手的确有些过于阔绰了。”玄卿公子微微蹙眉瞥了顾长安一眼，语气里也有一丝无奈，“这会怕是麻烦了。”
当然麻烦了！顾长安气得差点把舌头都闪了。长孙妈妈还指望着她这次再捞点呢，不然怎么会这么多天供她好吃好喝的，今天要是不交代点什么的话估计自己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她紧急思考了一番，抬眼望见夜公子脸上的金丝面具，沉吟一瞬，顿时心生一计，面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夜公子，钱不是在这吗？”她伸手指向他的脸，“你这面具看起来价值不菲，把它抵押了吧。”
“……不行。”夜公子愣了下，立刻摇头拒绝，“我不能让人看见我的脸。”
“呵呵，没事，我就这么一说。”
顾长安早就料到他不会同意，但刚刚她又发现了一个更值钱的东西。
她不紧不慢地来到玄卿公子身边，垂下目光，轻轻勾唇道，“依小女看，玄卿公子的这把白羽折扇也不错，毕竟公子也没有遮蔽容貌的需求，暂时抵押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对于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已经耿耿于怀很久了，终于让她找到了个机会反将一军。
“……”玄卿公子瞬间停住了摇扇的动作。
这会轮到他嘴角抽搐了。
看到他那副吃瘪的样子，顾长安感到心情十分畅快，“夜公子觉得呢？”
“这……”夜公子也是没想到她这么多鬼点子，一时哑然。但很快，他像是被顾长安说动了，便试探性地开口，“这倒是可行的法子。玄卿，你意下如何？”
“……小事而已。我没有意见，能解决问题就好。”玄卿公子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快便应了下来，将手中的折扇递给顾长安。
顾长安一把夺过扇子放在一边，同时还不忘一脸人畜无害地笑了笑，“玄卿公子帮大忙啦。”
夜公子摆了摆手，语气中颇有歉意，“玄卿，此次也麻烦你了，真是对不住。”
“能帮到夜兄，自然是好的。”玄卿公子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眨眼间又恢复了那云淡风轻的盈盈笑意。
二人随后又聊了会天，喝了些茶，便准备起身离开。
“夜公子。”在他们准备踏出这个房间时，顾长安猛地出声叫住了他，“可否借过？”
“什么事？”夜公子闻言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望向她。一旁的玄卿公子更是不经意间沉了眉，有些冰凉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划过她全身。
顾长安无视玄卿公子眼神中危险的讯号，继续恳求着，“就一会，关于那晚的事，可以吗？”
夜公子思忖片刻，踏出去的右脚收了回来，对玄卿公子道，“玄卿，你且在外面等我一会吧，不会很久。”
“好。”玄卿公子这次答应得异常干脆，仍是那淡淡的轻笑。临走前，顾长安看到他向自己投来一个意义不明的眼神，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确定他走后，顾长安刚想开口，夜公子却先行出声，“长安，你恢复得如何？”
没想到这人竟然第一句便是关心自己的伤势，顾长安心中划过一丝暖意。
她轻声道，“我已经差不多康复了，多谢关心。”
“那便好。”他点点头，“所以，你要同我说什么事？”
顾长安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问道，“嗯……你和玄卿公子关系非常好是吗？”
“是啊。怎么问这个？”夜公子微微皱眉，语气里似乎有一丝对于她质疑他们关系的不悦。
“我就好奇问问。”
顾长安头疼。她就是简单地问一下，这人尚且不满，可见真的是关系非同一般的挚友。
看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站在自己这边了。
于是她撇撇嘴，旁敲侧击道，“你之前说这楼里也不安全，你说万一哪天又有人要杀我怎么办？”
“怎么，你除了我，还招惹了别人？”夜公子闻言，意味深长地反问道，语气微扬。
“额……你快别打趣我了，我躲人还来不及。只是我刚来这，你们这描述似乎气氛很紧张，我就一弱女子，只想安心活命。”
顾长安擦汗，明明是你挚友招惹到我了。
夜公子拱手笑了声，“你若不是太引人注目，便不会招来什么杀身之祸。长生阁也是很忙的。”
又是这个名字，看来真的是什么邪恶势力。
顾长安暗暗记下他的话。
“我先走了，届时有了足够的银珠我再来取回他的扇子。”没等她回复，夜公子招呼了一声，便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转身离开了这里。
虽然这次两人没交一分钱，但那把白羽折扇果然是和神皇珠一般不可多得的饰物。长孙妈妈仍旧喜笑颜开地褒奖了顾长安一番，乐呵呵地把那把扇子私扣了。
顺利交了差，她这才松了口气。
淑云回来时，听说她今天又接了那位公子，立马兴奋地询问着她各种细节。顾长安只好撇去关键信息，连带着善意的谎言哄了过去。
那天玄卿的眼神一直在她心里挥之不去，让她隐隐觉得不安。而夜公子似乎要有一段时间才会再与她相见了，这段时间里，她得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只不过她没想到危险来得如此之快。
这天她如往常一般跟着淑云去用膳，刚坐下，淑云就有事先走了，只剩下一个名为芊芊的姐妹与她进餐。
顾长安和这个芊芊只见过几次面，但并不熟，因此她只顾埋头吃饭，并没有说什么。
“啊，长安姐姐。”
她干饭正香，坐在旁边的芊芊突然开口叫她，声音甜美可人。
“嗯……啊？怎么了？”顾长安放下筷子，疑惑地看着她。
芊芊拿起桌上的一个碟子，盯着顾长安甜甜道，“今儿这道菜是元鱼，在外边放久了肉质会粘连在一起有股腥味。淑云姐姐这会没回来，我们先帮她把她的那份拿进去盖着吧。”
“哦哦，好。”顾长安忙点了点头。
平时后厨做得荤菜不多，淑云还吃得少，今天好不容易做了个大菜，得让淑云多吃点才行。这样想着，她便拿了淑云的那份跑到后厨里，一番收拾后才出来。
“嗯，这样淑云姐姐就可以吃到新鲜的元鱼了。”芊芊见她回来，嫣然一笑。
顾长安也回笑了一番。
嗯，淑云人际不错啊。她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吃饭。
还没吃几口，一阵眩晕突然袭来，让她差点摔了筷子。
顾长安以为是自己没休息好，稳了稳心神准备继续吃，但那眩晕感却是愈发严重，眼前的饭菜都开始扭曲起来。
“啪嗒。”
她缓缓低头，米饭上是一滴血。
顾长安感到鼻间有两股温热的液体流出。她伸手摸了摸，一片血污。
紧接着，止不住的鼻血滴下来。
怎么……回事……她还没反应过来，喉间便有血腥味涌上来。
鲜血从嘴角淌落。只短短几秒钟，她面前便血流成河。
顾长安心下一凉，暗道不好。
自己这是中毒了。
她吃力地抬眼望去，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着。恍惚中，她看到芊芊站了起来，脸上的笑意早已被冰冷所替代。
“你……为什么？”她刚一开口，却咳出更多的血来。芊芊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冷冷地注视着她。
过了一会，她来到顾长安面前，声音褪去了方才伪装的甜美，只剩下冰寒无情，“对不起了姐姐，只怪你自己招惹了不该惹的人。”
顾长安想呼救，但喉咙里全是血，堵的她发不了声。她挣扎着想把桌上的盘子扔下发出声响，但手直接被芊芊死死按住不得动弹。
“嗯…？”见她奋力挣扎，芊芊眼里露出一丝惊讶，“这么大量的毒素下去，竟然还有力气？”
顾长安强忍住冲天的晕眩感，找准时机，用尽力气抬腿狠狠向芊芊的腹部踢去。
没想到顾长安还有这一手，芊芊没来得及闪开被踢中，吃痛地松开了她的手。
顾长安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去，结果很显然，门已经被芊芊给锁了。她想起后厨似乎有一个小门通往外面，便急忙朝那个方向逃离。
“哼……”
刚到了小门门口，她便听到芊芊的声音瞬间出现在背后。刹那间，她感到有尖锐的东西刺入了自己的后背。
“！”疼痛瞬间席卷了她的神经。顾长安一个趔趄摔在地上，鲜血糊了她一脸。她转过头，血色模糊中看到芊芊拿着一把尖刀站在她面前。
“看来月衣仙大人猜得没错，筠仙花的毒对你来说并不能够致命。”她转了转染血的刀尖，慢慢蹲下身凑近顾长安的脸，“那可是整整一朵花的毒素。
“你究竟是什么人？”
又是这个花……顾长安吃力地呼吸着，望着芊芊毒蛇一般尖锐的目光刺在自己身上，心底一片悲凉。
自己真是多灾多难，不是被杀就是被下毒。
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不，不能就这样放弃了！她不能在异世连个全尸都没有。不到最后一刻，她也要反抗到底。
顾长安稳住心神，待芊芊离自己越来越近正要手起刀落之时，她猛地朝前吐出一大口鲜血。
芊芊骤然间被血糊了一脸，下意识地闭上眼向后躲去。顾长安借机狠狠地一把将她推倒在地，然后连滚带爬地朝外边跑去。
平日本该热闹的街道此时却冷清清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各种商铺都关着门，连一个可以求救的人都没有。
“呵呵…别白费力气了。月衣仙大人料事如神，早已将此地的人群散去，没有人会救你的。”芊芊那犹如淬了毒般的声音在背后隐隐地传来，简直是阴魂不散。
顾长安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向前方跑着，一路留下斑驳的血迹。她身受剧毒还带着伤，不一会便被芊芊追上。有好几次她感到芊芊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凌厉的刀风几次擦身而过，刹那间削去几段黑丝。
不知过了多久，顾长安慌不择路地逃到了一条巷子的尽头。她见前方无路可走，忙快速打量着四周。
见旁边有座似乎是废弃已久的破败阁楼，她来不及多想便跌跌撞撞地扶着楼梯一路而上。
她来到楼顶时眼前已是天旋地转，在毒素的作用下她脚步虚浮着来到了窗边，一个趔趄险些掉下去。
“嗯……真是顽强啊。”此时芊芊也很快追上顾长安，站在她面前，凶狠的脸上血污四溢，看起来十分可怖，“到此为止了，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一丝凉风从窗边吹进来，让顾长安混沌的头脑稍稍清醒些许。
她看着芊芊举着刀一步步逼近，心里闪过一个孤注一掷的念头。
芊芊眼中寒光闪过，猛地举刀刺来。这次，顾长安没有躲闪，反而是迎着刀尖直直撞去。
“噗呲——”
锋利的刀身瞬间没入了她的肩窝，疼得她瞬间咬破了舌头。但她依然没有躲，而是伸出双臂将芊芊紧紧箍住。
“嗯？”芊芊想要挣脱，但顾长安此时力气却异常地大，双臂纹丝不动。于是两人便诡异地贴在了一起。
见时机成熟，顾长安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二人位置对转，将整个人的重心都压在芊芊身上，猛地一撞，二人便从窗台上一齐摔落下去。
“砰！”两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顾长安感觉浑身的骨头都碎裂了一般，剧烈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几乎将她撕碎。她强撑起眼皮，看见自己身下的芊芊双目圆睁，面色惨白，已然没了气息。她的头骨被巨大的冲击力撞碎了，白白的脑浆混着脓血溢了出来。
终于……顾长安艰难地从尸体上翻下来，她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
……
一股奇异的药香将顾长安从休克中唤醒。
“唔……”意识刚刚清醒，她便因浑身刀搅般的剧痛哼出声。
好痛，好痛，好晕，她的脑海里只有这几个感受。
顾长安吃力地睁开眼，自己正处于一个昏暗的房间内，几缕烛火摇摇欲坠地点着，陈设典雅精致，一股浓郁的像是丹药的清香味徐徐弥漫开来。
她坐在一张木椅上，面前是一供桌，上面放着两个小小的水晶瓶，里面盛着些液体。
一瓶如鲜血般赤红暗沉，一瓶则是如水晶般清澈透明。
玄卿公子一席月白云杉，正端坐于供桌另一边，静静地注视着她，形如谪仙。
“又见面了，长安姑娘。”见她醒来，他眉目间带着疏疏笑意，淡道。
“这里有两瓶药。一瓶是提练了九朵筠仙花与其他毒素所炼制的九转天兰，剧毒，服下后须臾内七窍流血身死，无解。
“另一瓶则是九朵筠仙花蕊炼制的解药，服下可清百毒。”
他将那两个水晶瓶朝顾长安面前推了推，蓝灰色的眸子里透着几分柔软，如沐春风。
“屋内点了葬魂香，半个时辰内没有解药的话，血液倒流，身死。
“姑娘自己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