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心-------------------------------------------
红砂阵，凡人触之即死，金仙畏之如虎，乃截教十绝之最厉。
阵中狂风凌冽，腥臭之气扑面而来。阴风夹带哀嚎哭喊之声，阴森可怖。无数生灵魂魄在阵中被碾碎炼化为蚀骨恶气后，又凝聚成铺天盖地的红砂。
漫天红砂死气扑面，犹如天幕，生生将月光与满城灯火遮灭。
阵内伸手不见五指。却之缓下脚步，轻轻摇晃玉铃。琳琅之声清脆灵动，将阵中恶灵哭嚎之声盖过。
“却之！”远处矫健身影一闪。
俊朗绝尘的少年武王敏如同猎豹，将她一把拽入怀中，“对不住。早先便听见你的玉铃声了，只是脱不开身。”
“红砂阵中，不留生路。”却之仰头看他，“阿仲，你怎么这样不听劝，非要来闯这红砂阵？”
姬发反手抹去脸上鲜血，俯身轻轻道，“不知你会来...”
在阵中苦战已久的少年武王脸色苍白得惊人，凤眸却灼灼明亮，如猛烈山火将熄未熄，令人望而心惊。却之暗觉不妙，伸手将他扶住，“阿仲，你...”
她突然停下，低头看向自己被温热鲜血浸透的双手。漫天砂雾中，姬发浑身竟然已鲜血淋漓，连金甲战袍都被浸透成黯红色。
摧魂蚀骨、能销融金仙之体的红砂，终究是一寸寸地侵透了姬发。
“我现在只怕有些不好看。”姬发勉强一笑，“没吓到你罢？”
却之微微颤了手，整理他凌乱发丝，“这是什么话？武王大人丰神俊朗，见者倾心。”
“虽明知道你在哄我…”姬发面色苍白，垂眸含笑，“却还是有些受用。”
“死到临头，竖子还只顾讨好他人。”
“是红砂阵主。却之躲开！”姬发倏然神色一冷，反身狠狠向后射出一箭。
远处道君打扮的红砂阵主勉强躲过箭矢，冷笑道，“竟还如此张狂？周武王，红砂阵已将你这竖子魂魄炼化十三日，只待今日凑满二七之期，便能将你化为一捧血尘，永生永世在我阵中为我所用。”
幕天席地的红砂得到阵主号令，倏然狂舞。姬发毫不犹豫，紧紧将游魂拥入怀中。
“傻子，一向是我救你才是。”却之亦伸手搂住他，用身体将浑身是血的少年武王护住。
红砂割裂魂魄，痛彻骨髓。姬发垂首与却之以额相抵，低声道，“却之，我...”
话音未完，红砂阵主自远处如鬼魅般闪来，扬手将阵中死气聚集至一处，冲二人迎面击来。
生死关头，姬发一把将却之按在怀中，以身挡住红砂阵主的致命一击。
狂风忽停，阵中寂静如死。
死气直穿心口。姬发岿然不动，冷然直视红砂阵主。
“竖子执拗，竟还不碎为血砂？！”苦战十余日，红砂阵主亦已用尽全身气力，不免惊怒交加，倏然隐身不见。
直到他身影消散不见，高挑矫健如猎豹一般的少年武王方才微微一晃，猛地向地上倒去。
“阿仲！”
满身是血的姬发低低道，“却之，我的心…”
却之俯到他耳边。
“打开我的心看看。”
却之浑身冰冷，微微颤抖的纤手按住姬发胸口。
少年武王滚烫的心，早已被红砂阵销蚀得千疮百孔。
鲜血淋漓的心口之处灵力萦绕，竟躺着半颗宝珠。
半颗玲珑宝珠莹莹生光，上有古咒封印，赫然便是能号令生死的上古宝物定魂珠。
天旋地转。却之只觉得脑后被重重一击，热泪瞬间涌上眼眶。
原来，他以血肉之躯闯入红砂阵，是为了夺取定魂珠！
原来，他将半颗舍命夺来的定魂珠，藏入了自己心中！
原来，为了自己当时的一句无心之语，他竟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在侵蚀魂魄的红砂阵中苦苦支撑了半个月！
姬发伸手缓缓将她脸上热泪抹去，“你别哭…”
他剑眉微锁，望向天际，“黎明不要来，却之不要走…”
游魂的热泪滴在他雕塑般俊朗的脸上，“我不走。阿仲，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太好了...”姬发低低道，“你不许哄我…剩下半颗定魂珠，我也一定会夺来。却之，我...”
声音渐渐低微得无法分辨。却之贴在他脸侧，含泪问，“阿仲，你说什么？”
姬发抿嘴一笑。
鲜血从他口鼻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浸透了衣襟。
却之终于听懂了他奋力说出来的半句话。
“我在苍原上种满了绿柳...你喜不喜欢？”
从此，西岐之春，亦有柳色。你，喜不喜欢？
-------------------------------------------第二节，邓婵玉-------------------------------------------
红砂遮天蔽日。黑暗之中，却之抱着姬发静静而坐。
良久，她动作轻柔得如同白羽，轻轻伸手解开被血浸透的战袍。曾经英气勃勃的少年将军鲜血淋漓，身上竟无一寸无伤之处。
在这阵中的每时每刻，日日夜夜，红砂如同万亿尖锐利刃将他反复割伤，直至魂魄破碎。
“阿仲，很痛吧？”却之含泪凝视姬发，低声道，“睡醒了就不痛了，好不好？”
怀中的少年将军浑身冰冷，一动不动。却之缓缓俯下身，贴在他耳边轻声回答，“你种的绿柳，我喜欢极了。”
我喜欢极了，你又知不知道？
不知多久过去，脚步声渐渐靠近。
“真的是你？！”来人一身劲装，高挑修长，凤目狭长明亮，正是曾经借弓箭给却之的邓婵玉。
“外面什么时辰了？”
邓婵玉看着却之怀中冰凉惨白的姬发，渐渐露出震惊神色，“天已快破晓。”
竟已过去了整整一夜。却之一言不发，半抱半背将姬发扶起来，踉踉跄跄向阵外走去。
邓婵玉面露不忍，伸手去扶。触手之时，她才惊觉惨白如纸的少年武王已然气息全无。回首看去，他满身鲜血几乎流尽，一路将地面浸透。
纵然是得道金仙，亦不能抵挡红砂阵魂魄寸断之劫，何况周武王以血肉之躯在阵中苦战十余日？
“妖女与殷商奸细合谋，害死了武王殿下！”阵外远处，邑姜玉面煞白。她不知被谁死死绑住了手足，动弹不得。
“无我号令，你身上的捆仙锁不会打开。”邓婵玉皱眉，“我是殷商将领，不必听你呼来喝去。”
邑姜咬紧下唇，美目恨恨，“殿下与我的今日之恨，来日我必定千百倍要你们偿来。”
却之充耳不闻，将额头轻轻抵在姬发额前，低声道，“阿仲，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他已经死了。”邓婵玉神色复杂，轻轻按住却之肩膀，“你别这样伤心...”
“谁说他死了？”却之面色冷静得古怪，伸手轻理他散乱发丝，“死了也能救回来。这世间，有得是能起死回生的法子。”
定魂珠这件上古宝物，能护佑游魂，亦能令亡者死而复生。她奋力抱着姬发靠坐到地上，“有半颗定魂珠在，阿仲的魂魄不会坠入轮回。邓将军，麻烦你替我照看他。”
邓婵玉诧异道，“你...你要去哪里？姬发是西岐少主，你怎安心将他留给我照看？”
“邓将军人品贵重，绝不会乘人之危。”却之温和道，“我去去就来。”
邓婵玉恍然大悟，一把紧紧抓住她，“你要去找红砂阵主追问那另外半颗定魂珠的下落？你疯了？红砂阵主是得道金仙，术法狠毒无比...”
“邓将军，你怎地这么小看我？”却之面无表情，俯身拾起姬发的弓箭。
她微微一顿，看向姿容英美的邓婵玉，“邓将军这样的凤凰，为何要栖于纣王这棵暴虐无道的朽木之旁？”
“我是邓九公之女，家族世代效忠商王…”
却之摇头，“别人是别人，你是你。”
她的眼神，清澈柔软。邓婵玉突然局促不安，移开目光，“你到底是谁？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王，名叫却之。却者，拒也。爹娘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能拒绝任何不想做的事。我希望….邓将军也是。”
还不等邓婵玉说话，白衣已经一闪，重归红砂阵中。
“游魂，又来寻死？”红砂阵主缓缓现身，冷笑说，“不知天高地厚，倒与周武王是天生的一对。”
却之持弓冷漠不语，唯有明眸微微眯起，露出隐约杀气。
“周武王高傲自大，以凡人之躯闯我红砂阵。我一时大意，这才被他夺走了半颗定魂珠。不过他倒是骨头硬得很，活生生在阵中与我对战了十余日。红砂阵将魂魄寸寸腐蚀的痛楚，连得道金仙也挨不过几天，他却一点都未曾示弱...只是不知，这样的痛苦，你又能挨多久？”
“你居然让阿仲这样受苦...”
红砂阵主哈哈大笑，挑衅道，“你说什么？本座没听清楚。”
“我说，我，要，你，死。”却之面色冷如寒冰，猛地拉满长弓，“我要你，死在阿仲的箭下！”
“红砂阵中，我有仙法护体，刀枪不入。竖子无知，竟想以凡间兵器伤我？”
话音未落，长箭已经接二连三离弦而出。
杀气起！
第一箭，穿心口。
第二箭，穿躯干。
第三箭，撕魂魄。
杀气腾腾的长箭狠狠穿透红砂阵主的身躯，划过半空，深深扎入远处地面。
红砂阵主躯干撕裂，血如泉涌，愣愣地回头盯着穿透自己身体的长箭。
三支杀意昂然的长箭上，沾着一滴微微泛着金光的血。这一小滴赤金鲜血将他的护体仙法碾得粉碎，令平凡的长箭将他这位得道金仙穿心而过。
“赤金血...？”红砂阵主不可置信道，“是天神赤金血！上古天人早都避世了…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却之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她将一支箭矢深深插入红砂阵主肩头，反手深深一绞，冷然道，“另外半颗定魂珠在哪里？”
红砂阵主不甘惨笑，变幻出一柄叉戟向她背后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闪着寒光的修长利刃倏然从远处飞来，将红砂阵主的手连腕斩断。断手鲜血淋漓地飞了出去，在地上徒劳翻滚。
是邓婵玉。
英美明朗的女将军迎向却之的目光，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