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和昨日早晨一样。

    聂天枢依旧是在巷子口搭的牛车。

    不过。

    今儿个的这一辆牛车,却明显不如昨儿个的那辆收拾的干净。

    坐垫上浸了少许的油渍。

    车厢里也弥漫一股若有若无的牛粪味儿。

    不过赶时间倒也计较不了这么许多。

    到了府衙门口。

    钟楼的钟声响起。

    刚好是辰时整。

    给车夫付了牛车钱。

    一回生二回熟。

    大门口值勤的罩袍衙役小哥也脸儿熟了。

    随意的看了一眼腰牌,便放了行。

    一路穿过府衙仪门。

    就瞧见。

    不远处府衙大堂外的公生明牌坊下。

    站着两位讼师和几位乡绅模样儿的男子。

    衙役们穿着红黑相间的罩袍,手执水火棍站在大堂外。

    显然今儿个有案子,知府大人要升堂了。

    这些自然和她没什么相干的。

    聂天枢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

    便加快了脚步往后面的承事厅而去。

    远远的。

    阿克占的跟班儿宝泰便瞧见了她。

    笑着上前打了声招呼:

    “聂先生早啊。”

    “你也早。”

    “先生可用过早饭了么?这会子大人们且开会呢,先生若是还未用早饭,倒是可以先去佐史厨那边儿用一些,这个时辰还来得及呢。”

    机关食堂,并不是现代社会特有的专利。

    大清的官员食堂,已经非常普及了。

    不光是京官儿,就是地方官吏的一次三餐,朝廷也是每月专门拨付粮米的。

    官员食堂由来已久。

    要说最早的官员幕僚食堂。

    甚至可以追溯到战国时期。

    四公子之一。

    那位礼贤下士,招揽了三千食客的孟尝君。

    那个年代的幕僚和武士,都被统称为食客。

    顾名思义。

    自然主家要为他们提供免费的食宿待遇了。

    三千食客,自然就是一个三千人的大食堂。

    可见孟尝君本人的身家之丰厚。

    不过。

    这种食客形式,并没有形成全国性的制度。

    真正意义上确立机关食堂制度是在唐初,唐太宗李世民时期。

    那个时候,每日的早朝朝会时间都比较长,朝中官员早晨鸡还没叫就要起床去上朝。

    上朝的时候都还得站着。

    所以,散朝的时候大多数官员基本都是饥肠辘辘。

    有些年纪大的,干脆上朝到一半儿坚持不住就晕了。

    所以。

    唐太宗李世民便以“聊备薄菲”为配套措施,给上朝的官员们发了一项福利,也就是提供早朝后的工作餐。

    也就是所谓的“朝食”。

    之后,这样的制度被历朝历代一直沿用。

    并且从皇宫中,逐渐推广到了京师的其他官署和各级的地方衙门。

    当然,这其中也进行了一些优化。

    比方说。

    原本的只提供朝食,变成了提供一日三餐。

    不要小看这么一点点的改变。

    对于上层的官员来说,本身就靠近权利中心,家底儿丰厚,还有皇上不时的赏赐,这点子吃食或许没什么。

    但是,对于底层的生活水平差的低品级官吏来说,却着实省下了不少的开销。

    算是一项真正的仁政了。

    聂天枢昨儿中午来过一回。

    轻车熟路。

    一路来到佐史厨。

    这会子不像昨儿个中午那般热闹。

    安安静静的。

    基本没什么用餐的人。

    毕竟官吏们都是有家有室的。

    早饭也一般都是在家吃了再来。

    “哎呦,是聂先生啊。”

    厨娘是个四十来岁,白白胖胖的妇人。

    头戴了两支喜鹊登梅的银簪子。

    穿着一件儿宽大的藕荷色的对襟深衣。

    外面罩着宽大的浅蓝色褂子。

    正在收拾桌子。

    见着聂天枢笑吟吟的上前打招呼:

    “聂先生昨儿个下午怎么没来用饭,我还给先生留了菜呢。”

    “多谢您想着。昨儿个散值的早,我想着回去自己做的。”

    中午饭是不得已。

    晚饭她并不太想在府衙里用的。

    毕竟她也不需要在这方面给朱家省银子。

    “哎呦,那多不方便哪。”

    厨娘热情的拉着聂天枢坐下。

    招呼帮厨的小子端早饭过来。

    语气热络的道:

    “您听我的,今儿个散值直接来这边儿,我把饭打在食盒儿里,您带回去直接热一热就是。”

    “这,还能带回去么?”

    聂天枢忍不住有些诧异。

    没听说过这免费的公家食堂。

    还能吃不了兜着走的。

    “您这份儿没吃,自然可以带回去了,这都是咱们这儿约定成俗的事儿。”

    厨娘不以为意。

    难得遇到个能说的上话儿的新人。

    自然不吝表现自己的消息灵通。

    凑到跟前。

    声音略微压低了些八卦道:

    “况且这有什么,咱们府衙的伙食好,吃的都是一般人家舍不得吃好东西。就你们那承事厅的鲁书吏,家里人口多,上面有父母,底下娘子还生了五个孩子,家里又养着一个娘家的混账小舅子。每次来吃饭都只吃一半儿,把省下的半份儿打在食盒儿里带回去,给家里头人吃呢。”

    “额,是么。”

    聂天枢不知道对方口中的鲁书吏是哪一位。

    但是光天化日的。

    听对方这样背后说人不免还是有些别扭。

    只得一边客气的应付着。

    一边低头加快速度吃着手里的香豆糯米甜饼。

    以躲避对方的谈话热情。

    等回到官房的时候。

    刚好是辰时二刻。

    路过瞥了一眼顶头上司阿克占的官房。

    门还未开。

    显然对方还在议事厅那边开会。

    让茶童儿打了水,聂天枢将棉布帕子沾湿。

    把屋里的书案桌椅都擦干净。

    便从架子上找出编号最前的账目钱粮清册。

    自觉的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这些能在府衙盘账的积年老吏们,本事自然都是不差的。

    聂天枢可不想刚来就出错儿。

    让人看了笑话。

    将账本上的汉字数额,都一一誊写在草稿纸上。

    换成更方便熟悉的阿拉伯数字。

    列竖式算了算。

    除了扬州报上来的账目含糊不清之外,其他的清册每本儿数额都对的上。

    不过她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就这么把草稿交给顶头上司。

    阿克占也不会有时间听自己长篇大论。

    作为一个好的下属,给领导看的东西。

    永远都应该更直观。

    更简洁,更清晰明了才对。

    相比于这样的厚厚的一沓账目。

    显然。

    表格才是最一目了然的。

    ......

    “不错不错,聂先生这个表格的法子好。”

    官房里。

    阿克占放下手里的表格陈条。

    忍不住哈哈一笑赞道:

    “瞧着就一目了然,可省了本官不少的看账功夫。”

    他笑的畅快。

    眼下那道长长的伤疤也随着笑意不自觉的抽动起来。

    原本阿克占虽然听命任用了聂天枢。

    但内心还是更看中原本的齐主事的。

    毕竟,这位聂先生的本事,虽然被十三阿哥看中,但到底是个女子,一起共事总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此刻。

    见这清晰明了的表格账目。

    心里对这位新手下倒是多了那么一丝认同。

    “那扬州的这份儿账目有些含糊不清,要不要专门列出来,卑职觉得这里面有贪腐。”

    既然要在府衙做事。

    聂天枢很快便进入了角色。

    在称呼上做了改变。

    见阿克占没有问起自己在表格上特意标注的扬州。

    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不必了。咱们做下属的,最重要的是把东西清晰明了的展示给贝勒爷,但是千万不要去随意评判,尤其不要轻易的下贪腐的结论。”

    阿克占摆了摆手。

    否决了聂天枢的提议。

    见她眼神懵懂。

    显然没有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

    便耐下性子解释道:

    “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理帐,清查账目。”

    “那清查谁?”

    “额,地方赈灾的官员吧。”

    聂天枢犹豫了一下。

    有些不确定的道。

    “这就对了。所以平时说话办事更要足够谨慎。赈灾本就是个苦差事,官员们要东奔西跑,早出晚归,有时候还会被暴民围攻,甚至受伤。咱们若是没有确实的证据,就随意的怀疑某官员贪腐,岂不是寒了底下人一片拳拳的为民之心。再说大张旗鼓的说人家贪腐,影响到官员的为官声誉,若是事后发现冤枉了人家,又要如何补救?”

    “可是......”

    聂天枢有些担心,这样万一有漏网之鱼怎么办。

    阿克占自然明白她想说什么。

    直接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语气肃然的道:

    “贝勒爷明察秋毫,自有考量。你只需把报告据实呈上去就是,除非贝勒爷问起,否则不要自作主张的添加自己的猜测和臆断。底下的官员,大部分都还是清廉有操守的,一心为民。须知这世上人言可畏。有些话一旦说出去,就难再有挽回的余地了。”

    “是,卑职明白了,以后定当谨言慎行。”

    聂天枢轻轻的点了点头。

    她初来乍到。

    光是单纯的考虑账目的问题,倒是忘了考虑下面官员的情绪和为赈灾的付出。

    忘了这里可不是现代。

    在现代自然账目和实分离,由不同的部门监管,自然可以对事不对人。

    但是这个年代赈灾。

    这些事自然都是府衙和县衙出面,并没有一个专门负责赈灾,统筹物资的机构。

    自己若只是因为一点账目不清楚,就随意下结论别人贪腐,确实容易冤枉那些本身就清廉有操守的地方官员。

    阿克占看她谦逊肯受教。

    满意的微微颔首。

    将手里的表格陈条递过来。

    语气温和的吩咐道:

    “正好,这会子贝勒爷还没出门。你速去议事厅那边儿,把这新制的表格递上去,说不定贝勒爷会有问到你的地方。”

    聂天枢闻言。

    神色微微顿了一下。

    点头应道:

    “是。”

    ......

    二堂,议事厅内。

    聂天枢再一次见到了四贝勒胤禛。

    相比于昨日雅致的常服,今日的他一身儿银灰色的马蹄袖对襟骑装,领口和袖口绣了暗色的云纹。

    腰间束着的玉带。

    更衬得整个人宽肩窄腰,身姿修长。

    这俨然是要出行的打扮。

    “您这是要出门?”

    “嗯,聂先生这是找我有事?”

    胤禛客气的请聂天枢坐下。

    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册子。

    他昨晚接到托合齐从扬州发来的加急快信。

    目前扬州那边赈灾并不得力。

    很多灾民都饿着肚子。

    而官府赈灾却极为消极,只是象征性的搭了两个粥棚。

    施舍的都是看得见人影儿的薄粥。

    虽然托合齐在信里说的很隐晦。

    但是胤禛依旧敏锐的察觉到,必然是京城的某些人在出手干预赈灾。

    一般的势力。

    自然不足以让堂堂扬州知府的宗千里这么干。

    胤禛怀疑多半是某位阿哥施压了。

    他很清楚问题的严重性。

    若是扬州官府继续如此消极赈灾,必将引起民愤。

    一旦局势失控,开始大规模的饥民闹事,引发民变。

    后果不堪设想。

    胤禛很清楚自己这次能担当重任,是皇上对自己办事能力的信任。

    皇阿玛向来赏罚分明,差事办好自然有赏赐。

    可若是差事办砸了。

    虽然不会像普通官吏那般罢官撤职。

    但是却会大大的削弱皇上对自己的信任。

    短时间内,再晋封王爵就不要想了。

    所以。

    身为钦差。

    无论如何。

    他都必须要亲自前往扬州。

    聂天枢没有耽搁功夫。

    将手里的表格陈条递了上去。

    “这是阿克占大人让我送来的。”

    胤禛接过陈条。

    一撩袍角坐了下来。

    看着上面清晰明了的表格说明。

    微微挑了挑眉。

    眼中闪过一抹赞赏。

    “这是你做的?”

    “是。”

    聂天枢回答的很简洁。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也没有提扬州账目的问题。

    今儿个经过阿克占的提醒。

    让聂天枢明悟了一个道理。

    能在官场上混的,绝对没有简单的人。

    自己决不能仗着来自现代,就在心态上居高临下随意显摆。

    一直以来,她都把自己的处境想的太简单了。

    自己明显就是一个走钢丝的状态。

    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就更要谨言慎行,注意保护自己才是。

    太多话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

    对面的胤禛显然不会知道聂天枢此刻的复杂心态。

    他很快便浏览了一遍陈条。

    最后。

    目光落在了表格中扬州的账目标注上。

    眼神暗了暗。

    良久。

    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桌案。

    转头问了她一句不相干的话。

    “会骑马吗?”

    聂天枢愣了一下。

    虽然不知他是何意。

    依旧如实答道:

    “额,会。”

    她之前在灵鹿庄园的时候。

    也专门学过一段时间的骑马。

    不过,当时学的时候。

    是抱着以后有机会逃跑方便的想法。

    所以。

    着实下了不少的功夫。

    “那就跟我去一趟扬州。”

    胤禛说着。

    便起身率先往外走去。

    对守在门口的亲兵队长费耀色吩咐道:

    “给她配一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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