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娘子，夫人今日又有事耽搁了，你先烤烤火罢。”李嬷嬷见她来，招呼道。
姜溱习以为常，将食盒放在桌上，便走到窗下小桌边，近几日送过饭，她都会留下陪宋小姐做做手工。
宋信音见她来了，冲她笑了笑，手中举着自己新作绒花簪，明黄的迎春花，边上还有两只展翅的蝴蝶。
“做得越发好了。”姜溱接过手仔细瞧了瞧，宋信音心灵手巧，只是看她做了一次，就学会了，现在已经能做许多花样了。
“给…你，”宋信音将做得几只簪，递给她，“卖…银。”
“给我？这是你做的，我不能拿去卖。”姜溱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
宋信音娟秀的眉微拧，几次启唇又放弃，拿过一旁的纸笔，簪花小楷缓缓落下。
【不过是打发时间才做的，在我手中无用，你若实在不安。便给我娘亲多做些吃食罢，她爱吃。】
姜溱见她小脸坚决，只得收受，但这种新花样纯手工，可不能随意贱卖，得好好想想门路。
巧的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心想而事成。
宋夫人一回来，就说道：“今日主簿家老夫人生辰，我戴了你做的那梅花簪，可出了好一通风头，我正想去寻你，不成想你就在这。”
宋夫人一到家，斗篷都来不及脱了，直接走到姜溱身边。
她一身水汽，圆唇有些干裂，姜溱笑着说道：“夫人先喝杯茶。”
明日要出摊卖奶茶，今日她特地拿来让宋夫人尝尝，宋夫人爱吃会吃，她若觉得好，那应该不愁卖。
从食盒底层取出保温的水囊，给宋夫人和宋信音，一人倒了一杯。
宋夫人正觉得有些口渴，囫囵一口饮下，茶香夹着奶香，溢满口鼻，顿时眼睛一亮。
茶水饮尽，口中余了几粒软珠，软糯甜蜜。
宋信音亦小酌一口，低低赞了声“好”。
姜溱见此，心里有了底气，道：“这是我老家的茶饮，明日打算拿去集市卖。”
“真有主意，”宋夫人吃到好吃的，觉得全身活了过来，“我正要同你说一门生意。”
“什么生意？”姜溱问道。
“方才我说去宴席出了一通风头，就因那梅花簪，人人都打听了一番，我留了个心眼，只说是独门手艺，吊足她们胃口，有几位夫人说要找你定制，你可愿意？”
姜溱心叹不愧是商人之女，宋夫人平日瞧着心大无虑，在做生意上却是胆大心细。
她也不客套，直言道：“多谢夫人帮忙牵线，多一条赚钱门路，我自然愿意。”
“我就猜你会愿意，”宋夫人又喝了一口奶茶，觉得肚腹似有灵泉滑过，“便提前应下了，过两日应该就会有图纸送来，我只说了底价是三两银子，你届时看着定就行，那些贵妇人不差钱，你别委屈自己。”
三两？她打工一个月也才三两！
“对了，三娘，”宋夫人正吃着饭，忽然想到今早宋明风提到的事，面上有些为难，“我明日要同大人一道进京，来回可能三天左右，你平日无事的时候，来陪陪信音罢。”
姜溱点头应了，道：“明日休沐，我去南城门摆摊，其余时候我都在衙内。”
“摆…摆摊？”一旁始终沉默的宋信音忽而低低问了句。
姜溱点头，“去卖一些糕点茶饮。”
宋信音“哦”了一声，盯着面前的茶水。
一旁的宋夫人见此，神色染上了落寞，她知道女儿的想法，到底是自己当时没顾好信音，令她受了伤害，养成了如此沉闷少言的性子，平日除了自己，少与旁人亲近。
直到近来姜溱陪她闲耍，才展露了一二笑意。
每天将近午时，便频频抬头瞧着院门口，期盼着。
她捏紧拳头，心下一狠，佯装瞧不见女儿挣扎的神色。
她与夫君不能伴女儿一生，有些话她必须学会自己张嘴。
宋信音瞧着杯中茶叶，在水中浮浮沉沉。
回想幼时，与主簿家的张大郎偷溜出街，因口吃被旁的孩子讥笑时的难堪，还有张大郎独自回了家，留她一个在街头的茫然无措。
仍觉得后背发凉，冷汗涔涔。
自那以后，她便再没出过门，害怕旁人嘲笑她的口吃。
但姜溱是不一样的，她对谁都笑吟吟的，也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口吃，甚至主动同自己玩乐，教自己做簪。
若是同她一起出去，定然不会被丢弃罢？
“我…我能…一起吗？”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宋夫人和姜溱具是一愣。
“当然可以，”姜溱看见她眉眼里的小心，连忙干脆答应。
得到肯定的答复，宋信音亦少见地牵起唇角，这是她第一次接收到来自同龄人的肯定与陪伴，她开心得就像胸中有无数的蝴蝶展翅，快要飞出来一样。
恨不得一眨眼就是明天。
从内宅出来时，已是日斜时候，姜溱站在院门口，看着宋夫人，道：“天冷夫人快快进去罢，不必相送。”
宋夫人牵着她的手，眼眶隐隐泛红：“三娘，我真庆幸姜郎君在县衙当值，不然我该去何处寻你。”
姜溱见她眼中水汽氤氲，回握回去：“夫人，有缘自会相会。”
“我本以为信音这辈子…”说到此处，宋夫人深吸一口气，神色恳切，“谢谢。”
“外头冷，快进去罢，夫人。”
冬雪簌簌，姜溱行过中庭，见皂吏们正在廊上换灯笼，不时有人影抬着箱笼往衙内搬，还有半个月就是元宵了，红红火火，团团圆圆的大日子。
平日她始终让自己忙起来，不肯清闲半刻。
生怕一闲下来，便只想回家，想而不能，便生幽怨，迟早抑郁。
但细细想来，这里真的很糟吗？
虽则贫穷困窘，但生活有奔头，还能尝到七八温暖，回头一想，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里。
乖巧沉默的宋信音，吃到好吃的眼睛会眯成缝的宋夫人。
还有姜洧，一豆烛火之下，能夜读到天明，纵然少年惜时，但还是会借口“看书乏了”来帮自己经营。
残雪之下，已隐隐有青草冒头，想来春日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