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七郎?

    “姜娘子,进来罢。”

    姜溱连忙应了一声,一进门,炭火的热温将她包裹住,舒服得她不自觉眯了眯眼。

    八仙桌坐着的二人,一瞧便知是对母女,妇人白肤微胖,眼大唇圆,似一朵开得正盛的白玉兰,容色娇艳,一身绸缎,满头珠钗,气度华贵非凡。

    边上端坐着一个少女,约莫十五六岁,面容同妇女如出一辙,只是身形单薄许多,见她来,黑眸中盛满好奇。

    “这两道菜出自你手?”宋夫人大眼圆睁,站起身,走过去,极为惊奇,显然没料到如此厨艺竟出自一个二八少女之手。

    一身明显宽大,不合身的黑青夹袄,笼在单薄的躯干上,头发微微枯黄,乱服粗发却未掩其灵动,一双幼鹿般的眼睛,正烨烨地闪烁着。

    “是。”

    宋夫人眉眼含笑,伸手来拉姜溱,将她拉到桌边坐下,“终于在这万渠县中吃到了家乡菜。”

    “你叫什么名字?”

    “姜溱。”

    宋夫人坐在一边,想了几秒,又睁大双眼,惊到,“你是姜洧的妹妹?”

    姜溱以笑默认。

    “你兄长今日来,开口便要谢罪,吓了宋明风一跳,原是你昨夜拿了两碗剩饭,”宋夫人说到这嘴角笑意更浓。

    她对姜洧印象很好,知礼守节,平日也多有关照,“你家的事今早我也听说了,你手艺好,不若平日里帮我做做菜,只用作晌午,我给你这个数。”

    她说着伸起白净的五指,比了个干脆的五:“食材我出,你只管做。”

    五两,每天就做一顿饭,同姜洧累死累活一个价,姜溱自然满意,点头答应:“夫人同小姐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我,我都能做。”

    “当真?”宋夫人平生没什么爱好,只有个好吃,听她这么一说,笑得眼睛眯成缝,“我今日是捡到宝了,那明日你便做些糕点罢,冬日无聊,吃着打发时间也好。”

    没想到今日这么顺利,姜溱一时对前途充满了信心,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能把房子买回来,不对,是换个更大的房子!

    她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姜洧。

    从内宅出来,便径直往大堂东华厅去,庭中树枝叶凋敝,雪花簌簌落了满枝。

    姜溱将漏风的夹袄裹紧,脚步匆匆,心里有了目标,便觉得天都没那么冷了。

    东华厅大门虚掩,只开了半扇窗通风,窗边有一树红梅,在这天地一白中,显得格外耀眼。

    白雪皑皑,红梅娇艳,梅树枝节嶙峋,最浓艳的一枝开在树梢。

    令她想到幼时,老家院子里亦有一株红梅,那时贪玩,总爱折枝,后来搬进城中,楼房林立,再没见过红色的梅花。

    此时见了,忽生了一些物是人非的怀旧心绪。

    她踱步过去,伸手,触了一手乱雪,堪堪碰到花枝,见窗下有一石头,欲踩之折花。

    刚走至窗边,直直对上一双褐瞳,眉眼衔山带水,正凝眉看着她。

    姜溱吓得惊呼一声,像被主人抓住的偷花贼般,心虚得厉害,悻悻放下手,道:“我…就看看。”

    少年缓缓移开视线,未置一词,继续投入案上书册之中。

    他静坐窗下,若雪中青山,带着天地间最澄澈的纯白,和最深沉的黛绿。

    嘁,姜溱面上有些不满,努力撇下因看见少年格外俊秀的面容,而怦然的心跳声。

    原主记忆中有这少年,名唤陆昭,是知县家的远房亲戚,上月刚来,平日里跟个哑巴一样,基本不开口说话。

    但仪态端方,又长了副好模样,牵动了一众女孩的春心,这女孩中就有原主。

    原主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谈着周四郎,平日里见了他,也会上前搭几句话。

    但对方显然看不上她,甚至…颇有嫌弃。

    就算方才被对方的脸小小惊艳了番,但她仍心有忿忿,长得帅又怎样,就可以傲慢,就可以瞧不起人吗!

    “三娘,我正打算去寻你,”姜洧出来见自家妹妹鼻子都快气歪了,清秀的脸上有些意外,起身拉着她站在屋外檐下,“午饭后你若无事,便将家中行李收拾好,待我放值,便一起搬家。”

    “这么快?”姜溱一愣,该说不愧是男主吗?短短一个上午就卖了房,还租好了房,“你租的谁家屋子?”

    男主如今刚刚开局,很容易被坑,她不放心地问了句。

    姜洧秀脸有几分困窘:“说起来要感谢黍明,他在县衙边赁了院子,空了一间厢房,答应租给你我。”

    “黍明?”她怎么不记得有这号人?难不成原主还失忆了?

    “就是陆七郎。”

    什么?陆昭他会这么好心?姜溱只觉得如遭雷击,毕竟刚刚才在心里骂了别人,转眼别人就帮了自己,显得她像个是非不分的小人。

    难道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真的只是有点面瘫,并非嫌弃?

    “三娘,你在听吗?”姜溱回神,应了声“听见了。”

    姜洧见她应了,面色如常,未有不满。

    心中越发觉得愧疚,三娘年已十六,按理说该有自己的闺房,现在不仅要与自己挤在一处,还要与未婚配的陆七郎住在一个院子。

    说到底,还是自己无能,他拢在袖中的手慢慢捏紧。

    他也不过十八,脊背却早已被压弯。

    “腰杆挺直些,”姜溱拍了下姜洧微微弓起的脊背,“别整天愁眉苦脸的。”

    姜洧脊背顺势挺直,看着她明丽的眼睛,也牵起唇角,只要妹妹还在,他便不可轻言放弃,何必妄自菲薄。

    她想做凤凰,那他便长成梧桐。

    姜溱自然不知他这番思量,得了消息后,便转身回了厨房,午饭还是孙大娘掌勺,她跟着在一旁打打下手,比较清闲,脑子就活络起来。

    姜父自己死得倒轻松,给兄妹二人留了五百两的债,光靠打工,和给夫人做点吃食赚钱,得还一辈子。

    还是得想想别的出路。

    想到这,余光突然瞥见角落中木桶,里面满满一桶牛奶。

    “大娘,这牛奶没人喝?”姜溱没忍住问了。

    孙大娘“嘿”一声,鼻头皱起:“这奶腥死,谁乐意喝,只待晚上拖去河里倒了。”

    “倒了?”姜溱眉眼一动,“我能提走吗?”

    孙大娘虽爱在背后议论是非,但到底心肠不坏,看着她瘦削的身体,又想到她家的情况,面上有瞬间柔软,道:“提去吧,等下做完饭,剩菜你可以挑挑,反正明日又有新菜。”

    姜溱心下一喜,“哎”的答应一声,像白捡了钱一般,好心情持续一天。

    最终剩了一桶鲜牛奶,半根木薯,二两干瘪的绿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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