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万渠县，暴雪不要命地坠着，竹断之声频响，此种时辰天气，没人愿意出门受冻。
一路借着雪光，姜溱算是滚到了县衙，手指僵硬，钥匙插了几次才开锁。
躲着皂班巡逻，凭着记忆摸进厨房，翻箱倒柜一通，就摸到两碗剩饭，塞牙缝都不够。
将剩饭包好，塞进袍子，提上木桶，往磨房赶。
磨房边，牛栏中，姜溱用绳子绑住母黄牛后腿，防止撂蹄子踢人。
将木桶搁在牛肚子下，片刻后，奶腥伴随着牛屎味散开。
少女皱着眉，依着记忆，开始挤牛奶。
今天真是太魔幻了，她本是一个非遗博主，新视频取材路上，出了车祸，再一睁眼就穿到曾经看过的小说《风云科举路》中，成为了男主他妹。
“哎——”
思及此，姜溱长叹一声，只怕尸体都火化完了，还是在这好好活吧，抱紧哥哥大腿，迟早吃香喝辣。
好在自己为了做视频，学了不少技术，还不信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没饭吃。
不过眼下最要紧就是方力的五十两，那是渣爹生前欠下的花酒债，那些地方雇的追债人都是些亡命之徒，今日虽侥幸躲过了，但她知道若年底没还上，对方真会拿她开刀，得先把这个坑填了。
其余的债款倒是正规钱庄贷的，要得不急，拖得越久，利息越高，那些钱庄吃得就是利息，也就没怎么追债，只是每月来提醒涨了多少利息。
那房还是得卖，卖给县衙能有六十两，正好填坑，还能余十两，届时再去租个小单间撑一撑。
今日姜子明不过是吃准姜洧势弱，又顾念亲情，答应借屋子给兄妹住，觉得他会为了族缘亲情，吃了这十两得哑巴亏，但没想到姜溱冒出来。
亲戚？有钱的时候才有的东西，穷了谁当你亲戚？
原著中男主便是吃了这亏，结果找到这些所谓亲戚时，没一个给他开门，更别说收留兄妹二人了。
三更锣敲过，她才到家，将奶桶搁下，烤了阵火，从门口搬了几块石头，架起个简易灶。
姜家值点钱的都被姜父卖了，只剩一间破屋，一口烂锅，一床一塌一凳。
现在榻和凳也被她砍了。
看着两碗剩饭，姜洧咳嗽一阵，哑声道：“三娘，我先歇息了，你吃了便躺上来了罢，被子里暖和。”
姜溱往火里加一块木块，才抬头看他：“你再坐会儿，我熬粥，你喝点再歇。”
因自小营养不良，姜洧极其干瘦，原本俊秀的面容，也因此蜡黄，脸颊微凹，薄薄的面皮挂在颧骨上，眉目被生活压得沉重。
怕他困过去，她手上动作加快。
生奶极腥，先加一碗水，一匙盐，煮开后，腥味淡去不少，隐隐有奶香。
如此反复几次，直到闻不到腥味，姜溱自己也饿了，闻着牛奶香气，肚子咕噜了两声，又放两片茶叶，将两碗剩饭倒下。
看着满屋烟火气，姜溱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筷子将剩饭搅散，锅中米汤相融，粥越来越粘稠。
粥香溢满整个小屋，姜溱熟练地舀了一碗粥，递给一边沉默的人，道：“趁热喝了，有多的，别老是饿着自己。”
姜洧接过粥，神色有些复杂，自从爹去世，三娘便很少同他说话，平日他总是早出晚归，二人相聚甚少，他亦听过许多风言风语，也有被她气到的时候。
但说到底，关于三娘，他仍觉得她只是幼时跟在身后，娇声唤“哥哥”的小妹，不曾犯过什么大错。
“今日可吓到了？”他挣扎几番，轻咳一声，问道。
姜溱喝了口粥，摇摇头，见他一口未动，眉心动了动：“不好喝吗？”
姜洧本想再关心一二，但见她无此意，只得先喝粥。
甜蜜浓稠，隐隐茶香。
本以为那牛奶加入会腥，不曾想，只闻到奶香，半点不见荤腥。
三娘厨艺何时长进至此？
一碗粥下肚，他的面色不似方才乌紫，有了些血色，姜溱唇角勾起，拿过碗又添了一碗。
见他接过又喝，笑道：“听到别人夸我做饭好吃，我会开心。”
少年闻言一愣，显然不适应正面表达，看着她片刻，斟斟酌酌半晌，低声道：“三娘厨艺精进，这粥极香。”
姜溱开心得直点头。
兄妹俩很久没吃一顿饱饭，慢悠悠竟将一锅粥喝光。
喝了粥全身暖和，姜洧想起身帮她收拾，姜溱阻止，只让他好好养着。
看着妹妹蹲在地上洗碗，他刚放松的心，又拧紧，今日事毕，那明日呢？
五十两够他和妹妹生活一年了，他该去何处拿到这五十两？
看着指上薄茧，他内心煎熬。
连炊米都无，还考什么功名，不若弃了，去谋个正经差事罢。
想到白日，方力临走时放言“年底还不上，不仅你这妹妹进青楼，你这写字的手老子也要剁来喂狗！”
“县衙小厨房还在招工？”姜溱将余下牛奶煮了奶茶，回头见姜洧发神，出声问道。
姜洧回神，黑眸微怔：“你不必勉强自己。”
又是答非所问，不过听这意思，应该是还在招，那就有后路了。
将奶茶封好，又添了几块柴火。
分了一床被，姜溱躺了上去，才回道：“不勉强，以前糊涂，今日鬼门关走一趟，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真，也就断了那些痴心妄想。”
“明日你去县衙打听一下，这屋能值六十不？值得话就卖了，我去县衙做工能有三两，你每月有五两，到时去县衙边上花二两租了独间，咱俩挤挤，总能熬出头的。”
说完，闭了眼，劳累一天，又是发疯又是偷饭挤牛奶，她沾枕即眠。
而隔了一床被子的人，却睡不着了。
虽则妹妹懂事了，但这份懂事全因自己的无能。
以往妹妹自负美貌，总觉得有朝一日会过上好日子，所以不愿沾染庖厨之事，言易老易丑。
平日里，喜爱的也不过是女子皆欢喜之物，裙裳与胭脂。
旁人都说，姜三娘生在烂瓦窟，想做金凤凰，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但他从不觉得妹妹有错，她只是爱着寻常女子所爱之事，何错之有？
说到底，是自己无能，是自己亏欠了妹妹。
寒风入窗，少年本就筋疲力尽，加之病痛缠身，终是恍恍入睡了。
翌日，大雪纷繁，寒气更重了一层，姜溱一大早便去了当铺一趟，将原身买的衣裙，还有从男人手里收的首饰全都当了，换了六两，有钱傍身，心里也有了底气。
“她本就不安生，听说昨日是瞧见她那相好的周四郎同徐家二娘逛街，给气得狠狠摔了一跤，转身又和高二郎掺和到河边，掉河里了，还以为活不了了！”
“可不是嘛，徐二娘家里可有个豆腐坊，又是独女，她家，呵，姜酒鬼留了啥？还同人家争起来了。”
“那高二郎还是她大姐姐定的亲嘞。”
“可怜姜洧，恁好一个后生。”
“要我说，不如昨日真淹——”孙大娘正说着，见院门来人，连忙止住话头，擦了擦手，迎了出去，“呀，这不姜三娘嘛？”
说曹操曹操到，这姜丫头平日来县衙都紧着往二堂去，今日怎生来了后厨，怪哉。
姜溱拍着身上雪，笑着应道：“孙大娘，我以后也在后厨当差了。”
孙大娘一惊，“嚯”了一声，眉抬得高高的，旋又扯了个笑，将姜溱拉进门：“张嬷嬷走后，可忙死，你来帮忙，我可得轻松不少，先烤烤火再说罢。”
她走进屋内，才发现灶口还坐了个老嬷嬷，原主记忆中没这号人，衣服料子光滑，没什么线头，整体也颇为干净整洁，应当是内宅的。
“李嬷嬷，这是姜洧的妹子，姜三娘，”孙大娘看着老妇，指了指姜溱，又对着姜溱说道，“三娘，这是夫人身边的李嬷嬷。”
姜溱打了声招呼，手伸向火塘边，袖间被雪打湿处，飘起淡淡水汽，悠悠叹了声：“今日风雪真大。”
李嬷嬷见她蹲在地上，将身边的小木凳递过去，附和道：“比昨日大多了，若不是夫人念着乡味，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稀得出门。”
孙大娘淘着米：“我们一辈子没出过万渠县，做不了江南菜。”
江南菜？原著中知县夫人是个爱吃的老好人，眼下自己差钱，若能抓住夫人的胃，应当多多少少能捞点钱花花。
“夫人是江南人？”姜溱追问了一句。
“海洲人哩，行路都得行三月，想家得不行，成日念叨着要回去。”李嬷嬷回到。
姜溱不知海洲在哪，但既然是江南，口味大抵相同，自己为了做视频可是考了高级厨师证的，难不成还拿不下一个小小夫人？
想到就是干，将袄袖卷起，搓搓手，说道：“我之前学过几道江南菜，不妨让我试试。”
姜父没死之前，有时在赌桌上还是能赚回来几个子，认识的狐朋狗友多，路子也多。
曾经送姜溱去京城大酒楼学过艺，只是不到半月，她又自己偷摸回来了。
她学没学到东西，众人都心知肚明。
但她张嘴说了，孙大娘也不好直接拒绝，讪笑道：“你这嫩皮肉，仔细被油溅了。”
这委婉的说辞，一根筋的姜溱显然没听出来，只当她在关心自己，大咧咧笑：“大娘放心，我心里有数。”
看着厨房今日刚买的食材，姜溱挑中一尾草鱼，半盆河虾。
草鱼去鳞，去鳃，利落入刀，剖劈雌雄两片，处理好鱼肉，放进锅汆煮。
又转头处理河虾，去壳，挑虾线。
二人见她动作干脆，有条有理，心下皆是一惊，不是说姜三娘最瞧不上窝在厨房的女人？还扬言此生不下厨房，只上厅堂。
今日怎么转性了？而且瞧她切菜挥勺的动作，至少也有十年经验了吧！
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震惊，一时房内只有嘟嘟切菜声。
姜溱处理好虾仁，见锅中鱼鳍竖起，眼珠吐出，时候刚好，捞出鱼，沥干汤水，便放在一旁，准备浇汁。
孙大娘见此，摇了摇头，看来也只是花架子，片鱼时看着高深，最后只是锅中熬煮片刻，难以想象鱼腥，怕是要将夫人腥吐。
糟蹋粮食，心里叹了一声，默默到一旁坐着剥冬笋。
刚剥了半盆时，忽然一阵酱香，“刺啦”一声，鱼香四溢。
“鱼好了，虾也快了！”姜溱语气上扬，将鱼装盘，放在灶檐上保温。
李嬷嬷瞧着鱼，色泽红亮，清香扑鼻，惊得瞪眼，讶然道：“这是什么做法？头一次见，平日草鱼只是剁了炖汤喝。”
“这是江南做法，叫西湖醋鱼，”姜溱将炸虾捞出，古代烹饪方式简单，她做得可是经过无数人改良过的版本，她很有信心，“再来一道龙井虾仁，便好了。”
净锅，放虾仁，倒入煮好茶水，翻炒出锅。
她不知道做完两个菜的时间，孙大娘心态跟踩高跷一般，上上下下，变了又变。
将菜放进食盒，姜溱才看向李嬷嬷，说道：“趁着雪小，嬷嬷赶紧给夫人送去罢。”
李嬷嬷从灶前站起，接过食盒，想了想，说道：“娘子同我一道罢，届时夫人问起，我也好交差。”
这句话正合姜溱心意，连忙答应，跟着李嬷嬷往后宅走。
给县令夫人做饭怎么也比在县衙帮厨有赚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