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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折—爱恨

    九夕放下了手中的资料,披上外套,沉默地看了桌面上的枪许久,还是将其拿起,收在枪带中。

    枪里没有子弹。此刻,他手里的这个东西,只不过是徒有虚表的凶器罢了。

    天越来越冷了。

    九夕回眸一望,见那看门的几个青年聊了起来,他们衣衫单薄,但瞧着还算干净顺眼。站在离九夕最近的小伙子嘴里还叼着皱巴巴的烟卷,一呼一吸,门口顿时弥漫着浓郁的烟草味。

    靠近门,那刺鼻劣质香烟味儿扑面而来。

    九夕淡然自若地向前迈了一步,肺部忽而一阵剧痛。他近乎站不稳,慌慌张张地伸手扶住门边,弓着腰,咳嗽一声接着一声。

    也怨他。自己原先体质就羸弱,又偏偏不学好,总是糟践自己的身体,落下了不少病根。大夫虽说不太严重,也不会过于影响日常生活,可发起病来,还是挺折磨人的。

    “有人来了,阿虎,赶紧把烟收收!没规矩的,活该被打!”

    九夕下意识回头。那名为阿虎的烟民,似乎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比江舟大不了多少。他瞧着黑黑瘦瘦,皮肤像是盘曲虬结的枯树枝,覆着几乎要散了架的骨头,似是连站着都显得勉强。

    为生计奔波的,生活在最底层的他们,便是在生死线上挣扎,被世间磨去了他们本应有的青春模样。

    听有人呵斥,阿虎脸红着挠挠头,忙掐灭了烟头,站得笔直。

    “老杨,您别凶我。这烟还是我攒了个把月才买到的。”阿虎虽是照做,但心里头还是委屈的紧。

    骂阿虎的男人姓杨。

    老杨四十多了,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子和女儿都成了年,小儿子才两三岁。他人缘儿好,不少人都乐意和他打交道,那群人里,不乏些嘴碎的,他家里的那些事儿便不胫而走。

    听说,老杨的大儿子被国民党抓去做了壮丁,去了南方,不知是死是活。唯一的女儿刚过了桃李年华,原先养在深闺人不知,后来为生计,被老父亲拉去纺织厂做女工。那小杨生的标致,性子文雅,看上她的男人不在少数。可老杨疼女儿,大儿子又失去音讯,自不会同意这般荒唐事。所以无论求亲者多优秀,他都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了。

    老杨见九夕咳嗽得厉害,生怕对方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连忙上前扶起九夕:“小伙子,你还好吗?”

    “多谢先生。我没事。”九夕缓了过来,微笑着点头,眼底蔓延开柔和的暖意。

    “没事就好。”

    九夕刚刚踏出了一步,忽觉自己就这样径直离去着实失礼,忙转头,扯着僵硬的笑,语气却很是真诚:“各位,早上好。”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后,连连点头,急急忙忙与对方打招呼。

    九夕温和地道了谢后,便挥手与那几人告别,似是走远了。

    “这人谁?先前我怎么没怎么见过他。”有个留着胡子的瘦小男人扯了扯衣裳,哆哆嗦嗦地退后。

    “你知道不?最近啊,头儿找了不少姑娘小伙儿来剧院帮忙,若是你先前没见过,那这人儿估计就是新来的吧。”老杨似对剧院有些熟悉,耐心讲着。

    “头儿?剧院不应当是团长凌木诗打理的吗?”阿虎不解。

    “还凌木诗啊!这家伙都不知道失踪多少天了,依老子看,他就是死了!九夕还尽瞎扯,说他回老家呢,你信?”瘦小男人一把夺过阿虎手里的烟,凑近自己生满冻疮的手。

    “混蛋,把烟还我!”阿虎急了,连忙上前去夺。

    九夕停下脚步,那些话语如云烟般掠过自己的耳畔,停驻的,是他人对于凌木诗生死的揣测。

    哪怕他自认为已经能走出凌木诗离去的阴影,可眼前还是恍然浮现出那颗被吊在自己面前的头颅,那封按着血手印的信。九夕浑身发冷,手心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今日,他接受了唐惊水的邀约,谈一谈接下来改如何安排剧院的事务与成员。这事关原来凌木诗那里团员的生死存亡,他是绝对不可疏忽的。

    “妈的,好冷。那老头儿也不给我们添件棉衣,咱儿进屋儿里躲躲好了。”小个子男人啐了一口,愤愤道。

    “得了吧,想进就进,你以为这是你家那小破屋儿啊?好不容易找了个活儿,好好干吧,老子可不想继续靠乞讨过日子。”老杨低声呵斥,两手一摆,作老干部模样。

    “对了老杨,”小个子男人笑嘻嘻地凑近了对方,“您看您,女儿也老大不小了,那郎君挑到了吗?婚事,您打算何时操办呐?”

    “咳,开什么玩笑啊,我这女儿啊,我也舍不得嫁……”

    “也太可惜了——”

    他们聊了几句,便扯到了其他话题上。

    那些人基本上都是些不足为道的浪荡混子,无业游民,虽没什么大本事,但有力气,守个门绰绰有余。他们本是苟延残喘地过着不如意的日子,此刻,反动派给了他们一定的生活保障,他们自然也对其言听计从。

    不论如何,那群家伙也算物尽其用。毕竟派那些训练有素的特务来,也着实小题大做了。

    九夕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半个小时。到时候,唐惊水会派人来接他过去谈判。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九夕回望四周,确定无人后,一个闪身,躲到了当铺中。

    苏忆歌果然在当铺等着他。

    “我有重要的东西要给你。”

    九夕微微颔首,伸手接过苏忆歌手里的盒子。

    盒子里赫然放着一封信,三个飘逸的字落在信尾——凌月瑾。

    “凌月瑾……”

    不久前,一位名为凌月瑾的姑娘,抢下了唐惊水一直觊觎的一处买卖。

    唐惊水愕然,那印章分明就是剧院的印章,但他调查过凌木诗的背景,他唯一的妹妹凌晚梨早已沦为日军的战俘,极有可能已然客死他乡……凌木诗父母不知所踪,想来估计也已驾鹤西去,从哪儿又多出来一个凌月瑾?

    那凌月瑾不仅抢买卖,还用的是剧院名义抢买卖,分明是把挑衅二字,明明白白砸在了唐惊水脸上。

    凌月瑾并未露面,但报纸上却刊登了她的事迹。按报纸上的话说,凌木诗因身患顽疾,回乡修养。这几天病情好转,已回北平。

    报纸上还表明她马上就要与兄长在北平办厂,点名道姓诚邀剧院的诸位光临。除此之外,凌木诗还买了一块地作为剧院的新址。

    凌月瑾小姐的表面语言倒没什么攻击性。但实际意义,剧院的大家都明白。唐惊水和那些来往与剧院之人能给的东西,他们也能给,不仅如此,还不用和唐惊水带来的戏子抢占空间,也不存在什么特务看守,他们是自由的。

    团长一直在,新剧院就是大家的家。

    报纸对于剧院里尚懵懂,听风就是雨的大家有多权威,不言而喻。更何况凌月瑾开得条件此般诱人,报纸传阅又范围广泛,便是将凌月瑾以剧院名义,抢了唐惊水买卖的事儿搞得人尽皆知。能以剧院的名义做事,也表明了——那姑娘手里还有剧院公章。大家虽没见过凌木诗的妹妹,不过这些证据一摆,她就是凌木诗妹妹,那必然错不了。

    剧院的大家多是崇拜着凌木诗,自然转头想要投靠这凌月瑾了。

    不仅如此,唐惊水还发觉,在物资被抢后不久,九夕手里的剧院地契也被窃,想来也是凌木诗那所谓妹妹干的好事。

    九夕将信收起。

    “这封信,无疑是给唐惊水的战书。我只担心……他会查到你的身份。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也知道,可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对啊,走投无路了。以他们目前的能力,只可在这样的罅隙之中谋求生机。

    这是苏忆歌的计划,世上并不存在凌月瑾这一号人。

    “凌月瑾”是苏忆歌依据九夕对于凌家的认知,凭空捏造的人物。唐惊水既然以他人诱拐剧院团员入局,那么自己也同样效仿他的办法,让大家临阵倒戈。

    她的确是下了一步险棋,但迈不出这一步,大家想来会在潜移默化中,归顺于唐惊水制造的温床,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为反动派的帮凶。

    “抱歉。”九夕开口,想极力回避苏忆歌的视线,可他回避不开。少女的眼里,洒落了醉人的烟火与星光,那是令人向往的彼方。

    在看到苏忆歌认真翻阅进步书籍,看到她一笔一划写下那些感触时,九夕才会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那颗心,还是被鲜血浸染的红,是日出的红。

    他像是回到了少年意气风发之时。

    “还有地契,也是时候给他了。我明白前路困难重重,但保护剧院,这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苏忆歌道。

    她此刻的所作所为涉及到了他人的利益,乃至于生命,那就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既然有突破口解决,她就不应当逃避。

    剧院的那些孩子,大多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为此,苏忆歌联系了她的一个交情颇深的女同学,对方答应苏忆歌,若是事件解决,便会将那些孩子带到她母亲名下的工厂打工。

    有了安置之所,总归不是太差的结局。

    “鄙人多谢姑娘相助。此物着实贵重,我会尽力看护好它的。”

    九夕故作轻松,笑着伸手接过,乖巧地鞠了一躬。

    他能说什么呢?他不可能任性拒绝,拿剧院上下三十多条性命去赌。

    “诶,别忘了,小苏妹妹,也要提醒我记得还你人情哦。”

    “它是为了剧院的大家,还需要还什么人情呢?还是由我一个人承担好。”苏忆歌垂下眼帘,笑意在苦涩中蔓延,“我相信你。所以,我一定会帮你。除非是你的所作所为先触碰了我的底线。”

    九夕刚想说些什么,少女却摇摇头,指了指手表。

    “时候快到了。”

    为什么呢?

    九夕下意识的,竟然生出这般想法。

    他真切希望能与苏忆歌多待一会儿,哪怕是一会儿。自己就算再如何遮掩,故作高傲逞强的模样,可内心永远骗不了自己。他在乎着她,她的一颦一笑,一悲一喜,都在牵动自己的心。

    不仅仅是这一次,在相处的这一年的时间里,他感觉,自己真的亏欠苏忆歌太多了。

    她总说,落笔不悔。

    她也说,这是她的信仰。即便前路荆棘密布,也甘之如饴。可她的憧憬,她所怀揣的梦,多少还是有心无力。

    九夕将“凌月瑾”的威胁信,与剧院的地契一并收号,放入挎包里,往手心呵了一口气。

    腹部的伤口,又再度隐隐作痛了。他却在这几天里,未曾见过谢青杰一面,这让九夕有些想不通。

    可他也着实无力去思索谢青杰的问题。

    等与唐惊水谈判完,自己就得尽快查到有关凌木诗事件的真相;而在另一头,他已经派线人去搜寻凌季南的下落,目前也有了些许的眉目。

    风肆意地席卷而来。

    唐惊水,他其实不甚了解。

    不过,既然对方愿意谈判,往好的方面去想,也就证明,事情有回转的余地。

    唐惊水摆弄着手上的玉镯,漫不经心地抬眼:“您觉得……您有资格和我说这些吗?小美人儿?”

    九夕温和地笑着:“副局,何必过早下结论。我为何会没有资格呢?”

    “我听说,你们剧院为地下党提供庇护所,确有此事?”

    “未曾听闻。”

    没想到,唐惊水率先提起这件事。九夕回应得云淡风轻,心里却不觉愕然,暗道不好。

    唐惊水轻蔑地斜了九夕一眼,早已料到对方会如此回答:“啧,说来——你记得这个人吗?”

    说罢,唐惊水挑了挑眉,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摆在九夕面前。

    照片里,包裹在厚厚围巾中的男子瑟缩着,眼神似木偶般僵硬。

    “围巾……”

    “蓝色,对吧?”唐惊水指了指,落下清脆的响声。照片固然是黑白的,寻不出多样的色彩,但熟悉的面容,还是让九夕一眼认出了他。

    一年前,洛书文刚回北平后不久,接下的第一个任务。戴着蓝色围巾的地下党来剧院取了情报,九夕亲手将情报送到此人手中。

    “您既然想起来,那我就不用多赘述什么了。”

    唐惊水提起这件事,意义早已不言而喻。九夕也想得通。此人不仅叛变了组织,还将自己给一并出卖了。

    “嗯,当时我只是帮洛书文先生一个忙而已。”九夕眯着眼,不露声色地掩去了眼底那一抹异样的神色,“若您认为剧院有问题,也可派人搜查。毕竟作为副团长,很多事情,我其实做不了主。”

    “也对,毕竟他仅仅口头说说,现场情况呢……我还问了白鸿影和洛书文,他们都认为你没什么异样。所以,这点儿证据的确算不得确凿。我也相信你对党国的忠诚。”唐惊水咧开嘴,笑了笑,“程先生,不然先看看,说不定,这情报您熟悉呢。其实这家伙啊,特别热切,给我提供了不少帮助。正好,我也确实要抓地下党。凌木诗一死,剧院内部情况知道最多的,就是你了,我综合综合你们的说辞,说不定马上就能抓住他。”

    九夕不动声色,伸手接过。

    “这是何物?”

    九夕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很清楚,那些人所搜出来的东西,绝对比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切要多得多。

    “怎么?难道您会对此一无所知?”唐惊水狐疑地打量着九夕迷茫无措的眼神。他敢肯定,剧院必然窝藏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可九夕的神情也的确不像骗人,他皱了皱眉,忽而觉得有些捉摸不透对方的心思了。

    “我?我只是个唱戏的,在局里也就负责一些最基础的工作,怎会知晓这些。唐副局,您的所作所为着实令人钦佩,可您也找错人了。”九夕看似随意地瞄了几眼其中的内容,无奈地收敛了目光。

    这是江舟先前强烈想加入组织时,写的一些东西。

    它们究竟从何而来,九夕不得而知。但若是江舟主动供出,也不奇怪。即使江舟一直不知晓在剧院藏有地下党,但向江舟他们套出情报,易如反掌。

    而自己的身份,不会瞒住唐惊水多久。所以,他要赶在在对方发现之前,安排好剧院的一切,保护好大家的安全,随后,联系叶老师,尽快带着苏忆歌离开北平。

    唐惊水似炫耀般地晃了晃腿,脚上那双皮鞋被擦得油光锃亮:“凌木诗虽在外界宣称剧院立场为中立,但党国高层都清楚,剧院属于国民党。不过,这些天忙活下来,大大小小的事情处理了不少,总感觉——先前,我一直对剧院的立场有很大的误解啊。”

    “您是说,剧院的立场……”九夕似是苦恼,纤长的柳眉微蹙,“我不清楚,或许不经意真的犯了忌讳,但大家虽听团长的旨意办事,但为了在外界掩人耳目,团长所留的人,除我之外皆无立场。团员听信外界谗言,易被误导,稍稍点拨便会明白,也请您莫要怪罪迁怒。”

    唐惊水笑了,他根本不在乎九夕的那些漂亮的客套话:“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若他们真是因为凌木诗变成这幅模样,难不成我还找凌木诗兴师问罪去?”

    九夕便也顺着唐惊水的话接了下去:“的确不能了。不过剧院的事,想来团长也有自己的考量。为了达成一些目的,需要一些表面文章作为掩盖——这句话,是团长说的,具体如何,我所知寥寥。若剧院的确因立场问题犯了错,此刻,他也无法赎罪了。”

    话音刚落,他将一个布包放在唐惊水面前,唤了一声:“副局。”

    唐惊水喝了一口酒,极为随性地拆开查看。

    一封信,剧院的地契,以及……一份机密文件。

    好东西。

    这份文件里,是十二月的物资部署,包括大致路线与地图,所派人员。

    以及一份有关政府官员的贪污记录,相当详细。

    “副局,您可否赏脸,看一看这些?”

    唐惊水满足地笑了。

    足够了,他倒没什么不满意。

    不过,另外两件东西,才更令自己在意。

    “看样子,你见过凌月瑾了?”唐惊水抬手,翻了翻苏忆歌写的信。

    信的笔迹有些古怪,似是刻意写得潇洒飘逸。信里内容也毫不遮掩,直截了当地说向剧院要人,也坐实自己找人窃取剧院地契一事——仅仅为了确认一些信息,现在不需要了,自然还回来。

    凌月瑾事件一出,唐惊水便展开了调查,但这姑娘的确是神出鬼没,且不说报社只是根据抢买卖的事件,以及现场留下的字条报道的此事,而唐惊水追着那买卖去调查,老板却告知此人取货时,披着黑袍,带着面具,所言所思都写在纸上。取货时间定在半夜,没有行人作证,不留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

    “我并未见过凌月瑾。她背后似乎仍有势力,我所寻到的,都只是她的眼线。且……新建剧院一事,似乎不假。城北的那处荒废了的剧团,她也以北平剧院的名义预定了,且造势说与我合作,留下信封与钱财,请报社登报宣传。近来宾客减少,想必也有她的原因。”

    “虽说剧院给予我的收益,还远远不及我的期望。但剧院一切即将往正轨走去,半路却杀出个凌月瑾,可恶得很啊!我明白,无论是资金链,还是情报网,都是建立在剧院演出的基础上,你们离开,整个体系都会奔溃。”唐惊水皱起眉头,恶狠狠地盯着九夕,拉长了声音,“尤其是你,绝不可以走。”

    目光灼人,九夕却正视着他的光芒:“副局莫急。我有一个办法,可破当前之局。”

    “但说无妨。若是合我心意,我必会采纳。”

    “唐老板当真如此?那我就放心了。”九夕笑了笑。

    有了唐惊水的话,九夕便也将心里的构想娓娓道来:“我在此向您承诺,我绝不会离开剧院,这是大前提。

    为何我们脱离不开原先在剧院的那些团员?按能力来讲,您请来的那些演员,他们并不比原先在剧院的那些团员技巧差,甚至说,他们才是更为专业的。经过我这段时间我观察,我发现——他们不是能力问题,而是跟不上剧院的模式,对此陌生,却偏偏又带着傲气,目中无人的态度进来,不愿配合,不愿学习,自然连救场的标准都达不到。”

    “你的意思是……”

    “既然凌月瑾想要他们,那就放想走的人走吧。与其留下这样随时可能出现意外的风险,不如找真正忠诚的伙伴。以及……”九夕笑了笑,“我对那些新来的伶人,自然起不了领导作用,但若有您的命令,那就是如虎添翼。新来的那些同伴也不会违抗。在您的指挥领导下,我再来帮忙,让他们接上剧院的模式,如此一来,循序渐进,顺利过渡,这是损失最小,甚至可能获取更大利益的方式。”

    九夕作为台柱子,多少人抛撒重金,只为听他一曲。有九夕在,也无需太过担忧剧院会因人员流失而垮掉。更何况,原先在剧院的团员,也非所有人都对唐惊水有意见。剧院人员变动之事时有发生,把控好人数,时间,适当培养新人,眼前的问题便迎刃而解。

    “那凌月瑾呢?”唐惊水沉思片刻,提出疑问。

    “唐老板,您认为她需要什么?是北平剧院的权力?或是,想挽救那些在北平剧院的团员?”

    “我觉得都不像。”唐惊水耸耸肩。

    “她对外提及凌木诗的近况,都是她编造的谎言,她清楚凌木诗出了意外。

    凌木诗的近况,她说得不多,却刻意强调,她是凌木诗的妹妹。长久联系不上凌木诗,或许她已经察觉到了真相。所以,我猜测,她这么做,是为了凌木诗。凌木诗的意外与您无关,说到底,你们本身并无对立的缘由,您又何必和她计较。与她对峙,并不能带来更好的结果。此时偃息旗鼓,将想走的团员拱手相让,并非示弱,而是避免冲突造成的更大后果,也是剔除不安定因素,稳固剧院的最好时刻。”

    九夕取来纸笔,仔细为唐惊水分析。唐惊水听得认真,心里也琢磨来,具体自己该如何行动了。

    “……不错不错,你很有想法嘛。您的方法,我也暂且试试看。哈哈哈,我这人啊,就是喜欢交朋友,汇集天下英才。”唐惊水豪迈地一拍桌子,“我觉得——您这个朋友,那可是相当靠谱!”

    “能成为您的朋友,这是在下的荣幸。”九夕客套了一句,“剧院的那些孩子,都是团长一心一意栽培出来的。凌月瑾在告知他们情况前,团长于他们而言,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想必在剧院内部也是人心惶惶,又是不习惯有新友人的加入,所以大家对您的确有偏见。其实,我也看不惯这些孩子,所以我知道,您的不满也的确是人之常情。”

    唐惊水挑了不少外人入了剧院,原先的那几个,也是显然受得了排挤与歧视。而那些演员,无论他们立场如何,也毕竟是军统方派过来的人。

    剧院先前帮过不少党内人士渡过难关,自己此刻也因党内人士的反水身处风口浪尖,怎可能没有任何端倪?

    他们留在剧院里,危机四伏。若是自己不去争取这个机会,军统手段残忍,一旦错失,很可能便是几十条人命。

    “行!”唐惊水格外爽快利落,他似乎是上了酒劲,有些心里话,便也不太顾忌,“罢了,我也没有刻意针对你们。您对我忠心耿耿,我自然也会真诚相待。不过,这段时间,若是因为地下党的原因导致意外,我不会对此负责。

    但总而言之,若不是你,剧院还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模样呢。我接手的这段日子,剧院给我带来了些收益,多谢了。”

    “我还要谢您放过了那些孩子呢,您又何必这样说。这酒,还是我敬副局吧。”九夕站起身,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你这话说得好。不过前些日子对您说了些出格的话,您别放心上。这事,我的确应该道个歉,我也得自罚三杯!哈哈哈哈哈!”

    言语上的僭越九夕听得多了,唐惊水先前那些油腔滑调,甚至对九夕而言都不算什么。所以他才体会到唐惊水的道歉里的虚伪。

    这句道歉,再如何也轮不到我。他应当向肖玉,或其他受到侵害的人道歉才对。

    九夕瞥了一眼唐惊水假惺惺的笑容,不知该松口气还是悲哀。唐惊水当然不会是真诚忏悔着什么,只是他想破局,想获益,想更上一层楼。而目前,唯独九夕提出了足够合理的方案。

    而方案的实施,九夕同样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唐惊水的态度自然尊重了不少。

    唐惊水取了笔和纸,记下他目前的考虑事项,也顺便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下手印。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来完成你的计划,一个月之后,若是达成我的目标,我自然会放他们走。当然,我也会配合你对剧院的人下发命令。同时,这也是给我自己一个月时间。放心,为了让剧院正常营业,我不会将地下党的事情说出去。这合约拿去吧,算我的承诺。

    此外,若你与地下党无关,也请你不要掺和进来。不然,我保证不了你的死活。如果你真的是地下党,我也不会留情。”

    “好。”

    一个月,还有一个月,剧院的这些孩子就安全了。只要在这段时间里,保护好他们的安全就好。

    一想到这里,九夕憔悴的面容上浮现了不明显的笑意。

    而有关凌季南的消息,比以往多了不少眉目。有关于凌木诗的人际关系中,他排除掉了大部分。如国民党,利益冲突者,关系过于疏远者……剩下的,有不少陌生的面孔。为此,他也暗中进行调查,但还是要避免他人起疑心,这部分的进度终究放慢了不少。

    比起前面那件事,九夕身份的问题,就显得棘手不少。那位叛变了的地下党,将锋芒指向自己,九夕逃不开。

    后来,九夕经过打听,了解到那位围着蓝色围巾的,取走情报,如今出卖了自己的地下党名为刘诚。刘诚叛变,带给唐惊水情报,却也同样告知了其他高官。他并不完全站唐惊水那头,无疑是给了九夕不小的威胁。

    作为地下党,刘诚比军统那帮人,有更多的方式来证明九夕的身份。九夕自然想通知党内有人叛变,但他们一直都是单线联络,而因剧院的危机,九夕和苏忆歌,现在都已无法联络到叶远涯。唯一能联系到叶远涯的人——布庄的吴老板说他近日有事离开,等叶老师回来还有好些时日。

    情况对他们非常不利。

    “没想到,问题是接踵而至。刘诚投敌,背后的靠山却不是唐惊水,他自然不会因为唐惊水的缘由,而对你的地下活动保密。另一边,有关于江舟迫切入党的行径和文书被查到,唐惊水会将重点放在调查江舟的身上,他危险了。”苏忆歌分析起现状。

    苏忆歌阖上眼眸。

    近来,九夕前往布庄地下室的频率明显减少,甚至每次都要装不同扮相,剧院戒备之心森严,目前形势之严峻,可以见得。

    “但在凌木诗去商界晚宴的那一天,提供凌木诗行踪的人……是江舟对吧?”九夕沉思良久,给出了自己的推断。

    苏忆歌陷入了沉默。

    当时,她推断出宋楷,小翠,与江舟有出卖凌木诗行踪的嫌疑。

    “那时候的他们,就已经在剧院安插眼线了。我竟一直都未曾察觉——直至昨日傍晚,我偶然间翻到了特务写给江舟的信。

    至于为什么是特务。除了特务,谁会对凌木诗那天的行踪如此在意。更何况,那天逮捕凌木诗的,就是特务。

    那党国特务伪装成地下党,故意接近江舟,他们接触得极少,但显然认识了许久。信在我这里。”九夕道。

    苏忆歌前后读了两遍,又转头将信递给了九夕。

    内容很简单,那特务所言自己是地下党,明白江舟入党的迫切心情。他与江舟为同乡人,既然如此凑巧,不如并肩前行。江舟的家乡闭塞,迂腐,那为何留在剧院庸庸碌碌,而不是回到家乡大展宏图?

    只是在此之前,他得和团长凌木诗沟通,编造一个合适恰当的理由,带江舟离开。此外,他还告知江舟——剧院其实是党国的地盘,说不准会有特务暗中观察。他们与国民党可谓是对立面,为了安全起见,他不想在剧院与凌木诗见面。

    底下的一段话,是与上方字体完全不同,是江舟写下的。

    “晚七点半至九点半,京城大饭店,商界晚宴。”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七天后通往江南的火车票,我发现是伪造的,现在这张火车票在我身上。之后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江舟清楚凌木诗参加商界晚宴的事情,自然会告知那名特务。特务应当是唐惊水的人,他欺骗了江舟。这封信藏得太深,若非小翠提起一嘴,说他前些日子在后院有些古怪行为,我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九夕补充。

    这封信显然是对江舟的威胁,所谓“让江舟回家乡大展宏图”这种鬼话,在苏忆歌看来,倒还算诚恳。

    所以,七天后,江舟会去往火车站。

    “火车站?为何会想让江舟去火车站……”苏忆歌神色凝重。

    “叶老师并未同意江舟的事情,我和团长也避免与他提起有关地下党的事情。但暂且不说这封信是凌木诗被抓前写下的,已时隔许久,江舟如今的情况还未可知。

    江舟在剧院碰壁,可能受到特务的引诱,或是在特务与其联络之前,去接近过其他线的地下党了。我们不知道江舟那里究竟是什么情况,信里并未提及。但若是借江舟的身份引出其他地下党……那就糟糕了。”

    江舟这孩子不太聪明,也老实乖巧,想利用起来,自然对于那精打细算的宋楷,倔强不屈的小翠而言,要容易得多。

    “对了,还有一事。团长先前搬家了,我查到了他现在的所住之地,他那里应该留给了我们些许线索。”苏忆歌举起了手里的相片。

    看起来,像郊区的一栋小洋楼。和风托起落叶,似在指引他们前行。

    很久没有这样望着风景。

    天空远得那般遥不可及,是澄澈,透亮的蓝。

    凌木诗住得偏远,一路上,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他的房子不大,不过从外头看,装修还算赏心悦目。

    苏忆歌从包里掏出一大串钥匙,挨个儿一试,便是开了门。

    “你给我的钥匙里,有他房门的钥匙。”

    “诶?真的吗,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踏着柔软的地毯,九夕回身,将门锁好。

    屋内干净,整洁。只有那落下的那一层薄薄灰尘,表明主人已许久未归。

    见此,二人也难免会触景生情。九夕走到了书房,书架上,各类书籍琳琅满目,有几本被刻意标记过,九夕便取下查看。无一例外,扉页上都写着一段话。

    “小苏,你说你对历史颇有兴致,这本古书我可是去市场寻了许久,记载了多朝的风土人情与人文艺术。”

    “九夕,你说的那志怪小说的第三部,咳咳,真是让我一顿好找,不过,我总算是买到了。”

    “肖玉姑娘,听闻近来流行送予心仪之人这本书籍,不知你可否喜欢?”

    除此之外,书柜里塞了一大叠情诗,看上去像是刻意放在此处,可惜似乎不存在端倪。

    九夕匆匆瞄了一眼,看不出什么名堂,便也无心再去追究,放回了原处。

    苏忆歌拾起情诗,来来回回翻看,总觉不对。

    “等一下。这张纸……有一点问题。”

    “怎么了?”九夕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走到了苏忆歌身边。

    那是一张空白的纸,只留下了隐约的刻痕。苏忆歌思索了片刻,从笔筒里取出一根铅笔,仔细摹印,那文字,便显入她的眼帘。

    “或许当你们看到这段文字时,我已经死了。自从我家中文件被盗后,我就明白我逃不开的宿命。

    我不应当与谢青杰交易,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或许在十年前,我就应该杀了他,而不是留下这个祸患,目睹他成为了丧心病狂的疯子。

    可一旦离开了人世,我失去了所有把柄,甚至保护季南的能力都没有了。我怀揣着侥幸心理,渴求活下来,但我知道我不能了。我的伙伴,都是善良温柔的人,我不想因为季南的事情牵连到他们。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竭尽全力想避免这种结局,可仍然失败了。谢青杰不会放过我,我也只能舍弃一切,保全那些我在乎的人。

    剧院的所有资金,我都转移去了别处。我所知道的很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对不起……一切的罪责,都给我吧。无论如何践踏我的尸体,唾骂我的罪责,我都可以接受。

    这些年,谢谢你们。”

    一滴泪,晕染了纸张。

    “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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