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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折——并肩

    推开剧院的门,温软的檀香便扑面而来。浮华灯火下,聚着三三两两的人群。他们温酒煮茶,许是议论着今日的政事。

    或待宾客兴致索然之时,灯火忽的一暗。戏台歌舞升平,佳人粉墨登场。

    “小姑娘,一壶龙井茶。”

    “好,请先生稍等。”

    忙碌,使得少女逐渐适应起在剧院工作的日子。

    它的存在,总会让人在不知觉中淡忘过往的悲伤。

    少女悉心整理好盘子,端着茶水款款走向大厅。出门,便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苏妹妹,早呀。”迎面而来的,正是肖玉姑娘。

    苏忆歌略显拘束地笑笑:“肖玉小姐 ,早安。”

    肖玉慢悠悠移到了她身边,背着手细嗅茶的清香:“哎,你这茶,是龙井吧?”

    “是啊。”

    二人一番寒暄后,肖玉便是与苏忆歌告了别,点头微笑,漫步向人群熙攘处。

    宾客见此,竟不自觉地暗叹一声。灯火摇曳,衣香鬓影,少女行走于画中,美得不真实。

    不过,与那偶尔“自卖自夸”的九夕不同,肖玉几乎不以外貌出众为荣。再者,她本就有更多值得关心之事。

    若是从这儿讲起,倒有些新奇了。

    传闻,剧院有一道奇特的风景线,便是那肖玉姑娘的杰作。

    有人察觉到,那剧院的女孩子,时不时三人一群,五人一聚。仔细瞧瞧,便是肖玉与伙伴的茶话会。来点小吃,添份茶水,谈天说地,倒也是清闲自在。

    肖玉相当喜欢苏忆歌这个小姑娘,自然常常喊那女孩过来,为这道“风景线”增光添彩。

    由于工作原因,苏忆歌有时会迫不得已找各种理由推脱掉,但她不得不承认,肖玉讲起古今中外来的确头头是道。在肖玉面前,或许自己只是个倾听者,在倾听的过程中,她仍有许多知识需要学习。

    肖玉在剧院可是出了名的热情。有时,她甚至会拉上忙里偷闲的九夕,让他加入自己的“茶话会”。

    面对肖玉的幼稚行为,九夕总是一副好气又好笑的样子,嘴上说着无聊,但最终还是能耐心地把她们的话听完。

    一次偶然,“茶话会”的话题扯到了前不久的学生集会上。而一些关于肖砚,关于王庭西的事情也在谈论中渐渐浮出水面。

    或许只是一些模糊的真相,却让向来唠唠叨叨的肖玉沉默了。

    “肖玉小姐?”

    苏忆歌不觉轻唤出声。

    她担忧地望向那张面庞,那张苍白到可怖的脸庞。肖玉下意识低头掩耳,四下顾盼,显然是不愿面对外在的声音。

    苏忆歌怔了怔,犹豫良久,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将茶水偷偷泼在自己衣袖上。

    苏忆歌其实没什么复杂的想法,她这么做,就是想帮肖玉解围罢了。

    稍待片刻,苏忆歌才小心翼翼开口:“抱歉,肖玉小姐,打扰您了。方才,我稍有疏忽,茶水没拿稳,撒了衣裳。所以,我想找一处烘干,可惜我不认路,你……可以和我一起走吗?”

    肖玉突然抓紧了茶杯,仓皇瞄了苏忆歌一眼,犹豫不决地低下头。

    苏忆歌本将声音压得极低,就是为了不惹得众人注意,可自己的话,却还是被几个耳朵尖的姑娘听见了。

    “苏忆歌,你刚来剧院不懂吧,我带你去好了,可别劳烦我们肖玉姐。”

    “得了吧,也没什么大事,让她自己解决吧。”坐在肖玉对面的女子努了努嘴,又憧憬地仰起头,“哎,告诉你们,肖砚哥还给那畏罪自杀的王庭西举办葬礼呢!我去看了。肖砚那叫一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可真让我们女孩子倾心啊!”

    “啧,肖砚?这你都能倾心?我寻思除了相貌,咱团长也不比他差,你可长点儿脑子吧!”

    “小翠,小点儿声,他妹妹还在这里,可别得罪了人家大小姐。不过,王庭西自尽一事据说不假,也不知肖砚的真实态度究竟如何了。”

    字字句句如警钟般,敲响了心灵的空荡。

    自尽……

    苏忆歌听得脊背发凉,方才举起的手也软绵绵地耷拉下来。

    她知晓先前学生集会的事情,却没有预料到,王庭西学姐会因此牺牲。

    王庭西是他们文学社的一员。她心向正义,坚毅善良。她曾发表过几篇文章,也曾修改过苏忆歌的习作。她会在同学失落时耐心安慰,也会在大家取得成就时微笑赞誉。可惜出于某些原因,认识她的人不多。

    但对于这位前辈,苏忆歌还是非常尊敬的。

    可现在,鲜活的生命屈卑于灵魂的压迫,将一切的时钟都指向了“死亡”。

    无法望见那破晓的曙光,甚至连死后还背负着可悲的骂名,面对这一切的人,究竟是有多大的勇气?

    她脑海中不断萦绕着单调的词语。

    还是恐惧吗?

    她在质问自己。

    她的目光不自觉向远处落去,却见一旁九夕仍在悠闲自在地抽着烟,像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却又像并不关心周遭的一切。

    旁人一番添油加醋,这个故事就变得感人肺腑。她们将肖砚的形象塑造得多么伟大,王庭西又多么可憎,肖砚关押王庭西又是多么迫于无奈。一个故事结束,甚至有几个女孩子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了。

    肖玉一反常态地黯淡下明亮的双眸。

    “有心事吗?”有人这样问。

    肖玉摇摇头。

    其实是有的,只是她不想面对。

    她亲眼见证了王庭西的死,真真切切地死在了肖砚的枪下。

    鲜血,呐喊,无助,似铁链般束缚了自己。她无法理解王庭西为何会犯这样的“错误”,但她也无法从王庭西口中得到答案。

    这是肖砚手上的血。关于自尽,也只是肖砚刻意散布的谣言罢了。

    这谣言的对错与否,她不想深究。兄长此般关怀自己,她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兄长的所作所为。

    对于肖砚,她不可能怀疑什么;却逐渐的,也没有任何理由坚信了。

    她对世间的热情,炽热到可以烧灼钢铁,却难以融化柔软的人心。

    若不是九夕的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估计还要为此愁苦许久吧。

    “说来,肖砚先生偶尔到我们这儿听戏。有时,他也会留下单子,谈起自己想听的戏。”

    九夕开口,嗓音格外清亮悦耳。

    “不然这样,”副团长拍拍手,续道,“我最近学了一出戏。大家要不听听,提提意见也好嘛。”

    苏忆歌低眉,窘迫地卷起湿漉漉的袖子,刚想说什么,耳畔却响起了一首熟悉的旋律。

    熟悉到她至今还能哼出来。

    也或许是巧合。幼年,她每每遇到小挫折时,父亲总会给她放这出戏,唱机吱呀响着,便是一段斑驳岁月。说来也奇怪,听完后,她便不若先前那般愁眉锁眼了。

    九夕当时究竟唱了多久,苏忆歌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他花腔流转,声音虽不若幼时戏曲里听到的那般中气十足,却也足以振奋人心。

    虽说还是突兀了些,但周围的人的确安静下来,连一旁的肖玉都舒了一口气,转头向他道谢。

    这分明是为二人解围啊。

    苏忆歌心头一动,但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悄悄别过脸去:“副团长,多谢。”

    “无需言谢,只是练练嗓子而已。”九夕慢悠悠地开口。

    “您……”苏忆歌刚刚回神,一转头,就对上了九夕的双眼。

    “对了,苏姑娘。左转六米,再左拐,右数第一间有个炉子,大概还在烧着。毕竟袖子脏了也不方便,有时间的话去烘干一下好了。”

    少女愣愣地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反应过来。

    她到底想了个什么怪点子,这根本没办法帮肖玉解围啊!

    九夕轻轻敲了三下桌子,低声细语道:“若是姑娘不介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带你去……正好我要整理剧本,算是顺路吧。”

    的确,留在此处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苏忆歌苦笑一声,推开低矮的旧椅子:“诸位,失陪了。”

    她随着九夕的离去站起身,却没注意到,肖玉在那时仰起了头,似要牵住她远去的衣角。

    转步到无人处,九夕才舒了口气。他回过头,目光依旧温柔,却未将那和暖的日光收入眼底:“关于王庭西同志……作为军统的人,我的情报比她们可靠一些。简单点儿说,那位同志的确在狱中自尽了。”

    确然如此吗?

    “副团长。”苏忆歌踌躇片刻,还是走到了他的面前,“此事,我想详细了解一下。”

    九夕背过身去,像是佯装轻松的语气:“知道的越多,也越容易惹来杀身之祸。就算她遭奸人陷害,死于他人之手又如何?真相为何物?对于王庭西同志,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去深究。所以,他们就将自己第一眼看到的,认定为是真相。”

    “是我自私了。但……”少女想执着下去,却怕对方又是一声拒绝。

    沉默,对方留给自己的只有沉默。可当苏忆歌想说声抱歉,就此离开时,他却开口了。

    “唉……也是拿你没办法。不过要去的话,还是一起吧。”九夕无奈地笑笑,收起折扇,向她发出了邀请。

    他朝对方招了招手,即刻转过身去,与少女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样也挺好。

    苏忆歌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微笑着抬眼,跟上九夕的脚步。

    或许是雪后初霁,北平的街道比平日热闹了不少。

    阳光若丝绸般洒落,浸满了温软的暖香。初日的光缠绕着雪的晶莹,绘就了一副“盛世平安”的画卷。

    卖报童举着报纸,一面跑,一面大声呼嚷着,却不慎被路过的先生太太绊倒,泥泞的雪水落了满身。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掸去身上的泥水,倔强地仰着头,高声呼喊:“号外号外!反对政府的叛徒王庭西在狱中自尽!肖砚先生为此举办葬礼,并发表讲话:尊重每一个生命……”

    先停住脚步的,是九夕。

    苏忆歌也不觉低下头,空洞的目光落在了卖报童身上。

    那个孩子也不过就六七岁的光景,身着一席破破烂烂的棉袄,乱糟糟的头发似是许久未洗,上面还沾着冰屑子;他的双颊被冻得通红,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依旧亮如灿星。

    他似乎是感受到了苏忆歌的目光,禁不住仰起头,露出了孩童特有的天真笑容:“姐姐,买报纸吗?”

    苏忆歌小心翼翼地开口:“小朋友,上面的新闻……可信吗?”

    “怎么就不可信了?”他神色微愠,皱着眉气鼓鼓地嘟起嘴:“要是不可信,我的报纸可就卖不出去了!”

    他倒也实在。

    “那……来一份吧。”

    卖报童笑了笑,伸出布满冻疮的手,朝苏忆歌比了一个数字。

    苏忆歌会意,取下背包,从中翻出了一个精致的手袋。数好零钱后,苏忆歌将它们一张一张放在了手心。

    看到钱,卖报童的双眼登时就亮了。他跳起来,一把抓过了零钱,顺便把报纸也塞给了对方。

    卖报童一面微笑着,一面将钱揣进兜里,“可爱的小姐,谢谢啦!”

    似乎是见到卖报童模样,苏忆歌不觉轻叹了一声,只觉这报纸似比以往沉重不少。

    抖落开报纸,她的目光就被明晃晃的四个大字吸引了。

    《北城日报》。

    关于《北城日报》,她了解些许。传言这家报社是在国民政府支持下成立的,但社长没有任何政治倾向,是一个求真务实的人,它在同学们传阅也是由于它的真实性。

    可到了抗日战争末期,报社由另一个人接手,又在国民党的打压下,沦为国民政府的工具。一开始,它只是规避了不利于党国的言论。到后来,便渐渐露出了它本真的面目。它开始恶意诋毁,开始胡乱吹嘘。若按叶教授的话来说,一言足矣: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浓浓的傲慢。

    当然,也包括这一篇。

    真相……

    “我很好奇,你要追寻什么真相。”

    这句话,似是九夕问出来的。但事实上,他并未开口。

    原来,还是她在询问自己。

    苏忆歌心中不免一阵酸涩,踉跄向前走了几步,死死揪住报纸的手在颤抖,目光似吹落的树叶般飘忽不定。

    “苏姑娘,差不多我们可以离开了吧。”这时,九夕才缓步走来,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不然,可连午饭都没有了。”

    苏忆歌怔怔地抬起头,放下了已然被捏的皱巴巴的报纸,语调干涩到几乎僵硬:“好。”

    此刻,晶莹剔透的花瓣却飘飘悠悠落到她的肩头。苏忆歌下意识回过头,路旁,有一株孤零零的腊梅树。

    花瓣微颤,停驻在枝头的薄雪便翩然而落。白雪之下,是一抹晶莹的亮色。

    前几日的狂风暴雪近乎将腊梅与生俱来的清高与孤傲吞噬。可经历过劫难的蜡梅终究难掩其风华,仍倾吐着缕缕芬芳。

    满天飞舞的花瓣扬起了满街馥郁,飘散在这浮华尘世,无所归依。

    九夕捻起垂落在长衫上的花瓣,不禁怜惜地感叹:“这梅花,竟成此般模样。不过,好在……已然放晴了。”

    对,放晴了。远方就是许久未见的阳光。

    生命都在本能地追寻阳光啊。

    就像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笑容清澈的少年。

    他怀抱着手中的进步书籍,见二人归来,忙不迭地打招呼,声音若银铃般清脆。

    “九夕哥哥,苏小姐,你们总算回来了,团长都等你们好久了!”

    此人名为江舟,是剧院的一员,专唱小生,曾与九夕搭过戏。当然,他并非北平本地人,北上不过是为了谋求生路。

    “江先生,午安。”苏忆歌停住脚步,露出略显拘谨的笑容,向少年问好。

    “小江,你好啊。”九夕温柔地笑笑,“这报刊是……”

    江舟朝苏忆歌微微一笑,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见有人在宣传,我就拿过去看了。不过……我很喜欢啊。尤其是这一篇……”他翻了翻手中的刊物,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呐,九夕哥哥,你也可以看看的!”

    “算了,我对这类东西没兴趣。”九夕扫了一眼他怀中的读物,转身点起了烟,“我很清楚我是靠什么活的。”

    江舟委屈地哼了一声,但不出片刻,又持着报刊,在九夕面前晃了晃,笑容纯净的犹若白纸:“九夕哥哥,哪怕很多人看不起您,您也别这么悲观。我认为,有信仰的活着,总比当一具行尸走肉好呀!”

    虽说附近的确没有敌方安插的眼线,但江舟的动作实在是太过显眼,显眼到连苏忆歌都想帮他稍作遮挡。

    可当熟悉的文字落入眼中时,她却不觉怔住了。若是没认错,这是一份报刊,其间,涉及有关革命的内容,格外惹人注目。

    些许惊喜,些许失措。

    她想劝阻,可一时间,竟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她连忙朝对方上下摆了摆手,可那些动作并没有使对方稍微收敛一些。反而,江舟还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目光打量自己。

    九夕注意到了一旁苦恼的少女,忍不住弯起了眼角。

    他朝苏忆歌眨眨眼,掐灭了烟头:“小江,你看这些书,我不拦你。不过,我可提醒你一下,别太光明正大地看,也别乱宣传。”

    江舟仰起头,鬓角的碎发勾起几缕柔风,纯净的笑容似阳光般闪烁:“我知道啦,九夕哥哥!”

    “注意啊,”九夕无奈地摇头,缓缓拉下对方的手腕,“别到时候被抓了都不知道。若是再让我看到,这些报刊,我可都要没收啦。”

    江舟一愣,还是知趣地缩回手,把报刊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塞在自己怀里。

    九夕见此,忧虑的目光在江舟的双眸中停驻片刻,随即便背过身去,不再理会。

    可江舟却下意识上前一步,在离对方一尺远时,脚步忽又止住了。

    他踟躇在朱门前,突然垂眸,作出迟迟不愿离去的模样。

    “怎么了?”

    九夕察觉到了江舟的异样,轻轻拉住苏忆歌的衣袖,似是提醒。

    被发现了。

    面对这两个人,江舟愈发觉得此事难以启齿。他扭捏地搓着手,羞红了脸颊:“我……”

    九夕疑惑地打量了江舟一番,江舟却迅速递给九夕一份小礼盒,带着几分破罐破摔的诉求:“哥!我还有一事相求,请把它交到肖玉小姐手中……拜托了!”

    九夕接过礼盒,来回翻看了一番,轻笑一声,又丢还给了对方:“我听说,肖玉小姐喜欢主动的男孩子哦。”

    江舟手忙脚乱地接住礼盒,见二人即将离去,也不愿再给他们添麻烦,便退后几步,一丝不苟地将礼盒放回了包中。

    “苏姑娘,团长还在等我们呢,可不要惹他生气了。”

    苏忆歌一怔,目光禁不住在九夕身上停留了片刻。

    近觉不真实,远便更疏离。

    “好。”苏忆歌扭过头,礼貌地朝少年告别,“江先生,再会。”

    “再见……”江舟还未定神,只是下意识用纤细的手护住了自己的小破包,“啊,对了对了!那些书,你们可以看看的!”

    “有时间吧。其实,我们更希望你能平安无事。”

    江舟用力点点头,笑容绽放得愈发灿烂:“嗯,我会注意的!二位就请放心好了!”

    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昏黄的灯火之下,江舟搂紧了手中的报刊,心中漾开丝丝缕缕的喜悦。

    “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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