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做了很多梦。

    梦里，刺鼻的血腥味，姐姐的尸体，家人的哀嚎，凄冷的月光……一幕幕宛如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猛地睁开眼睛。

    她依旧躺在那片树林里，身上盖着一件似乎是拼接而成的羽织，一半是红色，一半是蓝绿相间的格子装。

    东方的天空已经变成被染成深蓝色，太阳还躲藏在地平线之下，天空上鳞状的云宣告着白天的到来，树林里已经有了鸟鸣。

    远处，一个穿着黑色衣服，背后有一个“殺”字的男人，正蹲在地上，他面前，似乎是……明子的尸体。

    “别碰她！”月池大喊一声，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冲了过去。

    男人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其实，不应该说他是个男人，他看起来跟他姐姐差不多大，面容清秀，应该还是个少年。

    可是月池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扑到明子的尸体旁边。明子僵硬地躺在地上，胸口处有一个大洞，血已经凝固了。她的眼睛还没有闭上，直直地看着天空，表情痛苦。

    “姐姐……”月池此刻才真正意识到，明子和她已经阴阳相隔了，她再也没有姐姐了。

    她的眼里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她是你的姐姐？你还有其他家人吗？”站在她身后的少年突然出声。

    “有。不过，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月池答道，她想起昨天晚上最后看到的寒光一闪，“请问，昨天晚上是你救了我吗？”

    少年点头:“是我。我跟你一起去你家里看看吧，也许还有人活着。”

    月池麻木地点头，灵魂仿佛脱离了身体，飘浮在空着看着这一幕。

    应该没有人活着了吧，她想。

    “这位先生，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富冈义勇。”

    ＊

    或许是因为这名少女的经历跟自己格外相似的缘故，义勇非常同情她。

    他见少女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冻得嘴唇都白了，还要把羽织还给他，更是替她难过，直接让少女穿着自己的羽织。

    死去的女孩眼睛都没有闭上，是“死不瞑目”，他刚刚试了很多办法，都不能让她闭上眼睛。希望她的妹妹能够让她闭上眼睛吧。

    “姐姐，我是月池。”月池蹲在明子旁边，一边哭一边把手放在她眼睛上，“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你安心地走吧，去天堂吧。”

    她移开手，明子的眼睛竟然真的闭上了。

    “富冈先生，我叫泽城月池，您叫我泽城就好。”月池擦了擦眼泪，“请您陪着我一起去我家里看看。”

    家里的血腥味冲天，月池被这股味道刺激得一阵恶心，差点当场吐出来。

    门口躺着家里仆人的尸体，月池不敢看，往父母的房间走去。

    还有健，她的弟弟，她不知道他的死活，他会不会侥幸活下来了……

    父母的房间里没有他们的踪影，月池便去了健的屋子。又是熟悉的血腥味，屋子里很乱，有打斗的痕迹，母亲搂着健，两个人躺在角落里，衣服上都是血，像两个血人。

    义勇帮着把两人分开，分别去试探呼吸和脉搏，非常遗憾的是，两个人都已经死了，甚至尸体已经僵硬了。

    月池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去找父亲。

    很快，她就找到了父亲。父亲躺在走廊上，那是通往她和明子住处的最快的通道。

    月池几乎可以想象到，当家里突发变故时，父母兵分两路，母亲去保护弟弟，父亲去保护姐姐和她。

    她曾经以为，死亡离她很遥远。她父母身体康健，姐姐和弟弟也很活泼，可是现在，老天爷仿佛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她的家人竟一夜之间离她而去，从此以后，她再无归途。

    更可悲的是，杀人凶手已经被义勇杀了，她甚至找不到人报仇。

    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富冈先生，请问，为什么那个人长得那么奇怪，他还是人类吗？”月池问道。

    义勇沉默了。

    他犹豫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她，他更希望月池可以不要知道鬼的存在，像普通人那样过完一生。可是，如果不告诉她，又怎么对不起她被鬼杀害的家人……

    他想到了自己的姐姐。为了保护他，在结婚前夕被杀。他为了报仇，加入了鬼杀队，猎杀鬼的同时，生命也被威胁着。

    “是‘食人鬼’。”他说。

    月池小时候听过食人鬼的传说，据说这种生物长得像人又不完全是人，会在天黑之后杀人，然后把人的尸体吃掉。她一直以为只是这只是民间的传说，没想到是真的。

    “除了他，还有很多鬼。他们都会在夜晚出没杀人。”义勇言简意赅。

    月池知道了杀人凶手的身份之后，又有了新的疑惑。义勇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为什么能一击就把那个鬼给杀了呢？她父亲和家里几个男性仆人，在那个鬼手里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他们可都是成年男人啊。

    月池的目光落在了义勇随身佩戴着的刀上。

    是这把刀的缘故吗？

    “有什么办法，杀死鬼吗？”月池问。

    “当然有。他们惧怕阳光，也厌恶紫藤花。如果你随身佩戴紫藤花的话，就可以避免遭受鬼的攻击。”义勇答道，握住了身侧的刀，“还有就是，呼吸法和日轮刀。”

    ＊

    富冈义勇带着月池，走在田间的路上。周围是一片片水田，正值中午，不远处的人家的烟囱冒出了炊烟。

    他们要去找义勇的师父，鳞泷左近次。

    义勇的心情有些微妙。

    他帮月池埋葬了家人，月池在痛哭一番之后，对他说，她也要杀鬼。

    “我恨，”月池说，“我恨那些鬼，破坏了一个个家庭，杀害了那些无辜的普通人，他们没有资格继续活在这个世上，我要送他们下地狱。”

    月池神情冷峻，眼神却坚定。她有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眼，很多人都夸过她眼睛美丽，此刻，她的眼中却闪烁着复仇的光。

    义勇没有理由拒绝她。

    他从来没有向鳞泷先生推荐过人，甚至，在锖兔死去之后，他觉得有愧于鳞泷，再也没有去找过他。

    月池始终一言不发，义勇看着她仍然稚嫩的脸庞上都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很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两个人一路沉默着，朝着鳞泷的住处去。

    月池以前很少出门，偶尔出一次门，她都会欢欣雀跃，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此刻，她已经没有了看景色的心情。

    我真是长大了，她想。

    义勇已经提前派鎹鸦给鳞泷送了信，距离鳞泷的小木屋还有一段距离，他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鳞泷。

    他仍然不敢面对鳞泷，就像他不敢面对曾经无能的，救不了锖兔的自己一样。

    月池也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人。他带着天狗面具，穿着蓝色带云纹的和服，像一把剑沉默地伫立在原地。

    “鳞泷先生，”义勇向鳞泷行礼，“这是泽城月池，她想要学习呼吸法。”

    义勇的态度还是这样，看来他还没有想明白。鳞泷在内心叹了一口气，看向站在义勇身后的，有些拘谨的少女。

    少女身形不高，体格也偏瘦，看起来就是个非常普通的孩子。

    “泽城，这位是左近次先生。他会教授你呼吸法。”

    月池向左近次行礼。

    “你现在就要走了吗？不进来喝杯茶吗？”鳞泷向月池颔首，转身问义勇。

    “不必了，我还有任务。”义勇拒绝了，再次行礼之后，他转身便离开了。

    望着义勇离去的背影，鳞泷摇了摇头。

    “富冈先生很沉默寡言呢。”月池道。

    “这孩子，以前是很活泼的。”鳞泷感叹了一句，然后打量着眼前的月池。

    “老夫名叫鳞泷左近次，未来的一段时间，我会跟你生活在一起。”

    “不过，在正式学习呼吸法之前，我需要对你做一个测试。如果这种测试都过不了的话，你还是不要练习呼吸法了。”鳞泷的语气近乎无情。

    “跟我来。”鳞泷说着，就转身，朝着屋子旁边的山上跑去。

    月池也跟着他一起跑。鳞泷的速度比义勇快多了，多半是刚刚义勇为了照顾她，而现在，月池只能用尽全力奔跑，才能保证不被鳞泷甩下。

    山上的气温很低，空气也稀薄，就在月池感觉呼吸不了的时候，鳞泷停了下来。

    她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身体素质还不错，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羸弱。

    “你要在天黑之前下山，这就是测试。”鳞泷说完，就以极快的速度下山了。月池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鳞泷就不见了踪影。

    她抬头，太阳已经行至西边，大概两个小时之后会落山。

    她不敢也不想一个人待在山上，尤其是夜晚。她不是一个胆子大的人，小时候爱听那些民间流传的鬼故事，被吓得睡不着觉，就喊姐姐来和她一起睡。这林子这么大，晚上得有多黑，多安静，她简直不敢想。

    她只能用尽全力，朝着记忆中下山的方向跑去。

    不知何时，山上起了雾。她一开始没有注意，直到雾越来越大，她几乎分不清方向，她才停下来。

    月池最害怕的就是未知的恐惧。她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突然从雾里冲出来，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她看了一眼头上的太阳，简单地确定了一下方向，就沿着自己制定的路线跑。

    她从小方向感就好，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能迅速分清东南西北。

    月池一边跑，一边给自己打气。

    就在她跑到山腰时，她突然被绊倒了。她原先的速度太快，这下跌了个大跟头，手在地上狠狠擦了一下，瞬间就破皮流血了。

    月池疼得眼泪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