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入凉，北境街道茶铺子换成了热汤，走几步路便起炉灶。之前赤着胳膊的大汉也穿上长袖。
凌家院子里，矜贵少年，身着青衣劲装，手持一柄铁剑舞动，他神情认真，剑法规矩，一劈一挑，皆是到位。
他比划完一式，余光瞥见行来的身影，动作一顿，再次挥舞剑招时，似手腕无力，出现颤抖，身体倾斜，踉跄一下就要往前摔去。
顷刻间，手臂传来力道，少年下沉的动作被生生止住。
耳边微带笑意的声音传来“小殿下，练剑时要专心。”
慕容天乐借着对方的力道站直了身体，他瞧只见一张微勾着唇的白净脸。
“许是，风太大，沙尘进了眼，一时晃神。”
周舟打量了眼前少年，他精致的眉眼，张开了些，出现了男孩的棱角和英气，个子也在短短几个月高了不少，已经冒出她半个脑袋，导致现在要看对方眼睛，还得仰起头来。
想起以前自己面前的瘦弱小孩，对比现在这高个青年，有种自家养的小兽初长成的成就感。
“小小风沙就让你招式乱了，那要是在战场上对敌岂不是，就被砍落人头落地。”
周舟一边说着，一边拿过对方手中的剑，剑锋微斜，示范。
“殿下记住了，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把主动权交给对方。”
手中剑动了，行云流水，锋利无比，肃杀之气蔓延，一笔一划剑如同穿破云霄。
“对方晃神之时，便一击致命。”
剑锋袭来，带着强劲的风，直至眼前，剑锋落下，人便已被其穿透。
慕容天乐怔愣的瞧着，停在没见的剑，握着它的主人，一双星目，此刻明亮的惊人，让人被其吸引无法自拔。
周舟手腕转动，剑尖回收，眉眼弯成一片
“殿下可记住。”
“嗯”
慕容天乐睫毛下垂，掩盖住眼中晦暗的思绪。
周舟把剑一横，双手捧之，还给他“如今北狄南侵，局势紧迫，天乐还需勤加练习，防患未来。”
慕容天乐接过剑，故作平常问“你还要去军营？”
“北狄军压境，边关部署不能松懈，我得去那守着。”周舟回答，她见对方，脸上没有表情，顿了顿补充“算些时日，天乐这个月到泡药浴时了，届时军中事宜，我不能脱身，你便直接去赵清清那医治如何。”
慕容天乐到北境已经四月有余，每月毒发，也照常泡上药浴，暂且把冰草之毒压到最低，因此熟门熟路，周舟已经不需要像之前陪着他了。
慕容天乐闻言面上没露出什么神情，只是心里那股酸胀扩散，算起来他一个月和周舟相处的时间都，不足一天.....
强忍着挽留对方的情绪，保持语气平静“我会的。”
周舟没察觉对方的不舍，就算察觉了也不会留下，她现在忙着和北狄部落博弈，根本没时间管对方的情绪。
这次大战迫在眉睫，双方都已经交火几次，这会正是休战期，周舟才回来瞧了眼任务目标，确定对方没问题后，便又要赶回去。
和北狄打成这般，不仅是，对方想一举夺下燕云十六州，更是周舟这边想一举歼灭他们。
这其中除了家国恩怨，还夹杂着她任务能否完成.....
跟赵清清交流过，要想彻底解开慕容天乐身上的毒，只能从北狄王族那拿到药引，而北狄王族拥有冰草之毒药引的也只有北狄的王。
因此消灭北狄，成为她现在目标完成的必经之路。
烽火燃烧，争战拉开，北狄多次试探终于不再等待，南下压境，金戈铁马，箭雨挥洒，刀光闪烁。
人体脆弱，顷刻间便支离破碎。
这次北狄来之精锐，各个凶猛如虎，杀双眼血红，几天大战下，士兵气势隐隐把南朝军队压过。
凌怿守城见局势倾斜，他拔出剑，红旗递给周舟“我带领轻骑突击他们右翼，你守城。”
周舟见红旗，未接过，她道“兄长守城，我去突袭。”
她目光已经盯见了藏在北狄军后方的首领，瞧起穿戴必然身份不菲，擒其回来说不定，能知道冰草之毒解药的下落。
凌怿闻言皱眉“小舟这不是任性的时候。”
周舟面色镇定“我战场厮杀术比你好，冲锋陷阵的事，我来合适。”
凌怿被噎了下，但自家妹妹却是说的实话，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词。
周舟乘着他愣神，挥手招呼副将秦誉
“传令黑甲轻骑，随我出征。”
“是”
.........
“快救救我兄弟，他中箭了。”
担架抬着伤兵冲进营帐。
赵清清瞥了一眼，立马出声“把他放右边空位，别动他身上的箭。”
嘴上交代着，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停，快速的给眼下断手的伤员包扎规整，打上结。
站起身走到那名胸口中箭的伤兵前，手触到箭把，伤员疯狂扭动着，赵清清只是个女子，一时按住他，便出声道。
“天公子，麻烦帮忙按住他。”
慕容天乐闻言，把手上的伤员包扎好，便飞快的走至那，帮着赵清清稳住，这个伤员的身体。
赵清清熟练的剪短箭杆，清水洗匕首，对着伤员道“想活命，就忍着。”
说着便去其伤口处，划十字口，好彻底拔出箭。
啊——
刀锋的刺痛让伤兵，欲惨叫出声，慕容天乐怕其将舌咬了，立马拿了块抹布堵住他的嘴。
伤兵一阵呜咽，神色扭曲成麻花，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慕容天乐死命压着他，最后在赵清清拔出箭头后晕厥过去。
伤口的血喷涌，溅出血花滴在脸上，一股子血腥味挥之不去，慕容天乐怔愣的看着满身血泊的人，虽然在宫里见惯死于非命的人，但如此直接面对士兵的挣扎还是头一遭。
望眼伤病房，满是痛苦哀嚎，残肢断臂，血染满地，生命脆弱，战争残忍竟是直观显现。
按理说像慕容天乐心这么冷的人，不应该为其动容，可这些穿黑甲的兵士，让他想起被簇拥在其中的周舟。
说起来，凌舟他的个子还没这些兵士高，站在汉子堆里就是个，瘦瘦的小矮子。
凌舟只是比他大一岁的人罢了。
他那样，却从小生在战场，年复一年的与这种战争交道。
凌舟也会像眼前的伤员一样.......
慕容天乐不敢深想，他怕自己真想了，事情就成真了。
赵清清拔出箭头的伤员缝合好伤口，抬头见慕容天乐有些愣神，以为这个被她临时叫来帮忙的小公子吓到了。
出言安慰“这血看着留着多，其实并未伤及要害，只需缝合好伤口，修养时日便好。”
慕容天乐被唤回神，“嗯”了一声，见赵清清表情镇定，不禁出言询问
“姑娘看着也和我差不多年岁，面对此情此景却如此淡然，真天乐佩服。”
赵清清闻言，看了他一眼道“我是早年间被爷爷在战场上，捡到的孤儿，那时南朝正乱，山匪到处都是，一路走来全是百姓尸体，我们便一路救着人过来。”
“救人救多了，我便在想为何这世道永不安宁，王权贵族争斗受到伤害最大的永远是平民，因此爷爷便立下不救权贵誓言，妄图让天下少些争夺。”
慕容天乐没想到赵清清突然和他说这么多，和其相处这么久，赵清清一直是个公事公办之人，多余的话从来不多说一句。
“可姑娘却选择救我。”慕容天乐道
赵清清回答“我救你全是因为小凌将军，我想他那样爱兵爱民之人，想救之人必也差不到哪去，这个世界虽被权利所累，但也因其有秩序，若当道是个有善待百姓者，必是一番太平盛世。”
慕容天乐本来听到前一句时，心里有些计较，可后半句对话，却让他陷入深思。
凌舟爱兵爱民，善待百姓吗？
必然是的。
他在北境身后这几月，从没见到兵士横行之举，也未见到百姓惧怕之意，凌家军在北境受人拥戴，因为其对民众保护和善良.....
这样好的名声，要是传回晏京，他那个小心眼爹的耳中，必然又是一番叛贼猜疑。
慕容天乐能想象到，凌家军这次战役不管胜利或者失败，以后晏京那边的防备，猜忌，最后又是狡兔死走狗烹。
历史这样的事一直在重演，这很正常....
可他每每想起这个，竟是一股揪心，他想，自己怕是真的越陷越深，与之牵绊挣脱不开。
......
战役在第五天后停歇了。
前线传来消息，凌家将生擒北狄亲王，北狄大伤，不得不暂时撤退。
听见这消息，伤兵和百姓都欢呼起来，对凌家军的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慕容天乐心里自然一喜，他连忙跑到城道上，目光盯着城墙，想第一时间看见那个身影。
一身银甲的将军提着剑，带着兵士走来，众人欢呼，战神。
慕容天乐却是皱眉，他往其身后看去，没见到那个瘦瘦的身影。以往那个人都会出现在他兄长身旁，这次怎么没有？
只有凌怿下来了，凌舟呢？
心里有些微妙的预感，他不敢确定，惶恐，不安裹挟着情绪，让呼吸都不顺畅。
大脑都没怎么思考，他冲了出去，攥住凌怿的手臂问
“凌舟呢？”
这位银甲将军扭头看他，慕容天乐与之视线对上，清晰的瞧见其中的伤痛。
那一刻天地阴暗，心里揪成一团
凌舟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