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南塘村几公里远的地方有个二十四小时值班的卫生所,沈语喃还没有去过,坐在车上,她问张郝:“你知道怎么走吗?”
雨天路滑,张郝小心开着车,答道:“知道,我们队长跟我说了。”
沈语喃怔了怔,须臾后问:“请问怎么称呼您?”
“我叫张郝,你怎么称呼?” 张郝呵呵一笑,略显憨态。
沈语喃说:“我叫沈语喃,你们是坛州市公安局的?今天是专门到这边抓捕犯人吗?”
“对,这两人我们已经追踪好几天了,没想到他们执迷不悟,得亏你那声救命喊得够大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想起此前的一幕幕,沈语喃仍心有余悸,语气都沉重起来,“嗯,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谢什么啊。” 张郝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我们是警察,这是我们的职责,你人没事,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感谢了,别想太多。”
一席话,说到了沈语喃心坎里,令她心里轻松了许多,又道了一声谢。
张郝适时转移话题:“你家里就你跟老太太两个人?”
“不是,就曹奶奶一个人,我也在坛州北江工作,只是到这边来看望曹奶奶。”
“噢,那你是她孙女还是?”
“都不是,我只是在机缘巧合下认识她的,她长年一个人在家,所以我偶尔会来看望。”
张郝若有所思,没有深问,只是神情郑重了几分,叮嘱道:“老太太一个人住的话就更不安全了,你得提醒她注意着点儿,晚上睡觉千万要锁好门窗,不然要是再像今天一样有人进去,可就指不定能这么幸运了。”
“嗯,我会提醒她的。” 沈语喃认真点头,“这次是因为楼顶的门坏了才让坏人进来的,原本今天该有人来修的,但是被大雨耽搁了。”
张郝叹气:“不管怎么说,今天是万幸。”
......
到卫生所处理了伤口,沈语喃和张郝就原路返回了曹老太的屋子。
屋外停了一辆黑色陆巡。
透过车窗,沈语喃依稀可以看见被关在车上的黄毛和光头,两人垂头丧气的,狼狈不堪。
她撑着伞停在边上看着他们,胸腔有股怒火熊熊燃烧了起来,垂在一侧的拳头也缓缓收紧。
她很想上去狠狠给他们一巴掌,之前光头打她那一个耳光让她脸都肿了,现在都还疼着。
不过,沈语喃是个善于忍耐的人,她没有冲动,只是深呼吸一口就转过了身体。
屋檐下,商泽在站着抽烟。
男人一身复古黑色,眸光沉寂地盯着她,指缝间夹着香烟的手一如从前,修长健美,骨感清晰。
沈语喃微愣,惊讶于那个答应她这辈子都不会抽烟的人学会了抽烟,不过转瞬又觉得情有可原了。
他们这一行的,费力又伤神,有几个是不抽烟的?
被前男友这么看着,沈语喃心里很慌,想要低下头去,结果对方率先不看她了,掐灭了烟,转身进屋了。
沈语喃眼睫轻颤,僵硬地迈开了步伐。
屋内,另外两位头发湿漉漉的警察正在与曹老太交谈着什么,沈语喃一进来,他们的目光就都落在了她身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沈语喃茫然局促,木在原地。
警察严谨看向立于木质沙发旁的队长,见他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对沈语喃说:“沈小姐,你的情况我们已经跟老太太了解过了,希望你尽快调整好心情,不要受到此事的影响,等回了北江,找个时间到局里配合我们做个笔录,我们是市公安局的。”
“好,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沈语喃朝着他们真诚地小鞠了一躬,挪步到曹老太身旁坐下。
空气就此安静,直到商泽出声。
他神色漠然,口吻冷肃道:“不打扰了,二位早点休息,以后多加防范,不是每一次都能够这么幸运。”
说完,他往外走了,张郝他们跟着动身。
曹老太以为他们要离开,连忙站了起来,担忧道:“这么晚了,外面又下雨,你们这就走了?”
严谨说:“现在路不好走,我们准备到车上轮番眯一会儿,天一亮就走。”
“这多难受,家里还有张空床,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将就一晚吧。”老太太心疼这帮年纪看上去都不大,却担负着除暴安良的重任,觉都睡不好的孩子,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张郝对她笑道:“您有心了,我们睡车上就行,没什么的,都习惯了,况且我们还得看着犯人呢。”
老太太又坚持了一阵,但始终没法说服警察们,只好叹了一声:“那早上在这吃了早饭再走吧?不然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啊。”
这回警察们答应了,接二连三回了车上,将两个犯人分开关着。
张郝跟商泽上的同一辆车,坐好后,他长吁了一口气,捶了捶胳膊,“总算可以结案了。”
“医生怎么说?” 商泽忽然开口。
“什么?” 张郝一懵。
“那女的伤口。”
“哦,没什么大碍,这几天尽量别碰水,别扯到伤口,也别吃辛辣食物就好。” 张郝说着,脸上流出一丝坏笑,压低了声音,“你还挺关心人家嘛。”
商泽无言。
张郝没多想,打量商泽几眼,伸手扯了下他身上那件有些年代感的黑西装,调侃道:“这人长得帅就是不一样啊,这得是四五十岁人穿的衣服了吧,穿你身上居然还给你显年轻了。”
商泽轻笑,显得漫不经心。
“脱了给你试试?”
“我可驾驭不了。” 张郝拢拢身上的外套,思考了些什么,“我怎么感觉你今晚怪怪的?”
商泽斜视他:“哪里怪?”
“你去救人了。”
“?”
张郝言之凿凿:“换平时你都是让我们去救人你去抓人的,但你刚才却说——‘你们继续追,我去救人’!这不奇怪?”
商泽收回目光,觉得张郝无聊似的,兴致缺缺道:“抓人救人不都是警察的职责?”
“话是这么说,但放你身上就感觉不太对。”
商泽懒得理他了,偏过半张脸,闭上了双眼,“我看你是闲得慌,既然这么有精力,那就把人给看紧了。”
张郝没听见一样,喋喋不休:“我说真的,不信你问问严谨他们,而且我感觉你来的路上好像有心事?对了,你对这个村子还有周围好像都挺熟悉的,你以前来过?”
商泽沉默了良久,就在张郝以为他不打算鸟他准备闭嘴时,他才不紧不慢地开腔了:“来过两次。”
张郝惊讶:“也是来办案?”
商泽没再理会,侧脸淡漠。
张郝后知后觉自己是在问废话,悻悻闭嘴了。
车内就这样陷入了寂静。
半晌,商泽睁开眼,入目是几米远处一间还亮着灯的房间,冷色灯光倒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晦涩深沉,更添了一丝冷意。
他嘲弄地扯了下唇角。
老太太没有认出他来。
沈语喃呢?不会也忘了吧?
商泽无法确定沈语喃是否还记得他,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沈语喃对一个一年只见那么一两次面的、毫无关系的老太太都比对他长情。
真可笑。
……
屋内,沈语喃还有着心理阴影,不敢回原来那张床睡了,跑去跟曹老太挤在一块儿。
老太太跟她说了一些安抚的话语,跟哄小孩儿似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个劲叫她别害怕。
沈语喃不想影响老人家休息,取下她苍老的手,无力地一笑,轻声说:“好了,奶奶快睡吧,我已经不害怕了。”
老太太摸摸她的后脑勺,无论是动作还是语气都慈祥极了:“你也快点睡,别胡思乱想,有警察在外头保护我们呢。”
“嗯。”
这里也安静了,就像世界都安静了。
沈语喃毫无睡意,讷讷望着黑暗的窗口。
她还是难以相信,短短的时间里,她居然非但险遭玷污和死里逃生,还重逢了多年未见的前男友。
那个男人,是商泽,又完全不像商泽。
她记忆中的商泽是意气风发的,五彩斑斓的阳刚少年,而不是现在这样的冷寂,不苟言笑。
他是已经忘记她了吗?还是说只是因为还在恨她,所以才对她如此冷漠?
最好是忘了她吧。
......
沈语喃彻夜难眠,次日六点钟天还未亮就起来跟曹老太给警察煮早饭了。
起床时,她小心翼翼往窗外看了一眼,看见外头的警用车还在时,整个人是既安心又忐忑。
老太太家里没什么可以招待人的东西,橱柜里除了隔夜菜就是油盐碗筷,她不禁发起了愁。
外面几个需要卖力的大男人,待会儿还得赶几个小时的路,单单喝粥怎么能填饱肚子呢?
想了想,沈语喃决定去小卖部买点东西,于是她跟曹老太打了声招呼就拿着手电筒出门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不过应该没停多久,外头的空气还很潮湿,屋檐下有滴水的声音,寒风依旧不小,“呼呼呼”的像鬼叫。
沈语喃裹着及膝羽绒服,缩着脖子走出了屋檐,经过陆巡时,她特意把手电筒压低,把脚步放轻,生怕影响到了车内休息的人。
岂料,一扇车窗突然缓慢降了下来。
沈语喃脚步一顿,反射性往那儿看了过去,看见了商泽那张略带疲惫的俊脸。
男人神情肃穆,暗沉的目光紧扣在她身上,如同在盯一个罪大恶极的犯罪嫌疑人。
沈语喃吓得心惊肉跳,一下子不敢看他,低声地脱口而出:“我、我去小卖部买包子。”
商泽没说话,将一根烟头扔到窗外,随后收回视线,车窗就慢慢升回去了。
“......”
沈语喃一阵尴尬,抿抿唇,快步朝前了。
车内,张郝刚刚醒来,一个呵欠还没打完,眼底就伸过来一只捏着钞票的美手。
“去给我买包烟。” 商泽叫他。
张郝把呵欠硬生生收回去,不明所以地接过那张钞票,纳闷道:“你抽完了?”
“嗯。”
“我上哪儿买?我不认识路啊。”
商泽凝着后视镜那抹渐行渐小的光亮,没感情道:“昨晚那女人现在去小卖部了,你跟上她就行。”
张郝的位置看不见沈语喃,他刚睡醒,脑瓜子还有些懵懵的,“买什么牌子的?”
“随便,赶紧去。”
张郝暗道命苦,很快下了车,拢紧小跑着追上了不远处那道光。
周围有狗吠,沈语喃原本还有些怕的,现在身边多了个警察,顿时就不怕了。
她好奇地问:“张警官,怎么了吗?”
“没怎么,我们老大让我去给他买烟,我不知道路,听说你要去小卖部?”山区温度比市区低了不止一点,张郝冷得牙齿打颤。
“嗯。” 沈语喃回头看了下商泽在的车辆,略感奇怪,“那我们一起走吧,小卖部就在前面,不远的。”
“好。” 两人并肩向前,张郝看着周遭昏暗的天色,没话找话,“这么早买什么呢?”
“买点包子,煮了当早餐。”
张郝霎时不好意思地笑了:“真是麻烦你们了,这么早起来弄早餐。”
“不会。” 沈语喃眉眼带着浅浅笑意,垂眸之时不经意瞥见地上的烟头,“这么早叫你去买烟,你们队长很爱抽烟?”
“嗯......” 张郝沉吟须臾,“还好吧,也就偶尔抽抽,一般在遇到比较困难的案子时抽的比较多,大家都一样的。”
“哦,他很厉害吧,这么年轻就当上你们队长了。”
“那肯定厉害了,他这个年纪放在刑警队长中算非常少见的了,何况还是市级的,我们是望尘莫及啊。”
沈语喃:“我能问问他上任多久了吗?”
“一年多吧。”
沈语喃神思恍惚起来。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久到年少的妄言已经变为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