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侨走后，顾嫣嫣一个人坐在灯下慢悠悠地吃完了那盘寿司。

    火炙三文鱼寿司有很重的鱼油香气，章鱼寿司很鲜甜，海胆刺身入口即化，土豆色拉貌似也很不错。

    现在的她可以上一秒同人发生激烈的争吵而下一秒又可以坐在餐桌前平静的享受着美食，有的时候顾嫣嫣会觉得两年的疫情期加速了她的成长。

    一盘寿司下肚后，她觉得意犹未尽便拿着手机给徐初晨挂了个电话约他去衡山路上的酒吧喝酒。

    自顾嫣嫣打赢了那单保险赔偿案官司之后，甲方定了时间要请他们律师团队举办一场庆功宴。

    甲方将庆功宴选在了静安寺附近的一家高档粤菜馆里，那天顾嫣嫣和徐初晨带着他们的团队见到了甲方公司的两位高管以及安文泽和陆知侨。

    在上菜之前，顾嫣嫣特意将安文泽拉到包厢外面，感谢那夜他的突然出现，替她解围。

    这单案件的team成员除了她和徐初晨之外，另有四位五院四系的实习生，当时这个案子需要翻阅大量的公司原始文件和数年积累下来的保单，顾嫣嫣觉得人手不够，便让HR招了几位还在法学院读研的学生过来帮忙。

    当安文泽像众人介绍陆知侨时顾嫣嫣很客气的同陆知侨握了手，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陆总好。

    陆知侨同样和顾嫣嫣握了手，很礼貌的喊了她一声顾律师。

    顾嫣嫣忽然回想起他俩那年在提篮桥监狱门口偶遇的场景，她伸出手来准备和陆知侨握手，陆知侨很嫌弃的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将她当时一切的患得患失和兵荒马乱通通看穿。

    那些实习生终究是象牙塔里待久了的纯净青年，不曾受到砂石打磨也不晓得世道艰险，席间他们有意无意间都会向陆知侨和安文泽恭维几句，或者向他们展示一下自己的与众不同，总之在这个时代每一匹千里马都渴望遇到赏识他们的伯乐。

    可陆知侨从不会大发善心的来当伯乐，即便是安文泽，那也是拼过千军万马靠着国内top院校的硕士学历，考了无数很难考到的证书才能走到陆知侨身边的。

    对于这些恭维或者有意的暗示，陆知侨也只是笑笑的回了句，你们年轻人机会肯定有一大把。

    其实最能安静的享受这顿饭的反而是顾嫣嫣和徐初晨，现在的他们已经不是刚入社会莽撞的年纪了，手上还有几个长期合作的客户，可以在一定限度里享受着一顿饭的自由。

    散席后，顾嫣嫣像个老师一样替实习生们叫了出租车护送他们回去，徐初晨因为饮过酒被太太开车来接走，酒店门口，最后又只剩下了顾嫣嫣陆知侨和安文泽。

    “哥，我女朋友来接我了，我先走了。”微醺的安文泽提着西装最先开口。

    “嗯，车子留给我，你先回去吧。”陆知侨说。

    顾嫣嫣在一旁没做声，打开叫车软件开始叫车。

    “顾律师，我送你回去。”陆知侨向她靠近，“晚上你一个小姑娘打车不安全，不如我送你回去，我司机就把车停在前面。”

    “不用了陆总。”顾嫣嫣挪开步子和他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我打车很方便的。”她说完转头就走，却听见陆知侨提高了音量对她说：“顾嫣嫣，如果你想君驰接下来两个月都不用开张的话尽管走一个试试。”

    陆知侨上前，走到她的身边，语气淡然：“我没什么别的要求，今晚让我送你回家就成。”

    愚园路上，陆知侨一边走一边给司机打了电话，他报了方位给司机，让司机等着他。

    过了红绿灯，两个人走到了华山路上，回头看他们身后是历史悠久的百乐门大舞厅，面前的静安寺塔殿在夜里闪着一片金光。

    11月的上海开始断崖式降温，秋风吹起泛黄的梧桐叶，顾嫣嫣衣着单薄的和陆知侨并排走在一起，在静安寺的山门前，陆知侨解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到了顾嫣嫣的身上。

    顾嫣嫣本想拒绝，却听陆知侨说：“11月你还穿的这么少，当心以后宫寒生不了孩子。”

    手机被顾嫣嫣紧紧捏在手里，为了君驰，她忍！

    陆知侨又说：“2018年的时候你来北京出差，我现在想想都特后悔，那个时候我没和你玩职务霸凌，现在玩这一招算是弥补当年吧。”

    顾嫣嫣披着他的西装不做声，陆知侨怕衣服从她的小肩膀上滑下来，有意将衣服往上提了提，他靠近她又问：“听说你最近升了君驰的合伙人，以后就要叫你顾par了。”

    “和你没关系。”顾嫣嫣不想和他挨得太近便直接将西装脱了，塞到了他的怀里。

    陆知侨接住西装，轻声笑笑，在她耳边说：“两个礼拜前你果着把我领带衔在嘴里各种撩拨我，现在说没关系，顾嫣嫣你真的狠心又绝情！”

    “陆知侨！你再翻旧账，我立马走。”

    “我不翻了行不行？”陆知侨又将西装给她披上，“我的车子就在前面，走吧，我送你回去。”

    又过了一个红绿灯，陆知侨看到街边一家汤包馆尚未打烊，便提议进去吃点东西。

    上海的汤包馆很多兼有大牌档性质，除了汤包外，还有不少小吃卖。

    顾嫣嫣想先回家，却被陆知侨拽着进了门。

    收银台前，陆知侨点了一份鱼香肉丝盖浇饭，一份酒酿圆子。点完单后，陆知侨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顾嫣嫣说：“这顿你付钱。”

    客户请甲方霸霸吃个饭也不是什么大事，顾嫣嫣心想，她解锁手机，扫码买单。

    就坐后，最先上的不是盖浇饭而是酒酿圆子。

    陆知侨拿了两只调羹放到碗里，说：“陪我吃点吧。”

    “我不饿。”

    “可我饿了。”陆知侨舀了一勺酒酿圆子，说：“晚上没怎么吃东西，都在应付你的那帮学生。”

    他晚上的确没吃什么东西，但也不是因为她，只是那间粤菜馆不对陆总的胃口罢了。

    “麻烦你快点吃，陆总，我赶着回家。”顾嫣嫣有些不耐烦，她取出蓝牙耳机塞上。

    鱼香肉丝盖浇饭端上来的时候，陆知侨直接用勺子舀起一勺米饭吃了，“我的饭量你知道的，以前咱俩在老破小鬼混的时候我不知吃了你多少剩饭。”

    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顾嫣嫣不想吃饭或者吃不下的时候，她总是会把自己的饭划到陆知侨的碗里，然后在说一句：“陆师傅，我吃不下了。”而陆知侨总会无条件的对她说好好，剩下的饭都给我。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顾嫣嫣有过很多很多错觉，他在生活上会让顾嫣嫣感觉到自己还是个小孩子，不用因为剩饭去看大人脸色，也可以肆无忌惮的吃垃圾食品。

    但到如今，两个人的身份却只剩下尴尬的甲方和乙方。

    “酒酿圆子没有你做的好吃，一股蛋腥味。”陆知侨皱着眉，嫌弃的放掉了手里的勺子，“你当年做的甜酒煮汤圆是一绝。”

    顾嫣嫣戴着耳机听歌，不做声。

    半个钟头后，他们又回到了马路上，拐弯过了红绿灯，梧桐树影下，司机朝着他们按响喇叭。

    上了车，没等顾嫣嫣开口，陆知侨倒是熟门熟路的对司机报了顾嫣嫣公寓的地址。

    从这里开到顾嫣嫣的公寓不过六七里路，但是司机故意往远了开，有意绕了好几条路，后座上顾嫣嫣一直偏头，看向车外的片片霓虹。

    “这两年你过的好吗？在国外有没有交新的男朋友？”车内陆知侨双腿交叠，先开口问她。

    “和你没有关系。”

    “我的衣服都穿在你身上了叫和我没关系？”

    顾嫣嫣回神过来，将西装脱了，塞到了他怀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知侨将西装放到了两个车座位之间，悻悻地说：“……我这两年过得挺糟糕的，没一处好。”

    陆知侨坐拥两个集团，座驾想换就换，西装几万一件还是定做的，还有位门当户对的未婚妻，而她自己挤着老破小加班加到飞蚊症越来越严重，发了工资还得往家里要倒闭的厂子投钱……

    现在他和她说自己挺糟糕的。

    有钱人真是都喜欢玩“为赋新词强说愁”这一套。

    顾嫣嫣不理他继续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影。

    哪怕再绕路也有到目的地的时候，夜里十点半，保时捷停在了她的小区门口。

    “顾律师不请我上去坐坐吗？”关了车门，陆知侨一手搭在车门，一手抄在西裤口袋里问她。

    “陆总，今晚谢谢你送我回家，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再见。”

    “别。”顾嫣嫣要走，却被陆知侨拽住了一截胳膊，他说：“我想我儿子女儿了，我现在探视权也没了，你说我打官司能要回来吗？听说顾律师也帮人代理离婚析产的官司，我找你帮我打离婚官司成不？”

    “陆知侨！我没空陪你疯！”

    陆知侨无味的收了手说：“不逗你了，逗你是想你开心，不是想你发火，你回去吧，今天不早了，我先走了。”

    自从陆知侨来过这里后顾嫣嫣便将大门换了锁，今夜回家后的欣喜是四只小猫咪齐刷刷的蹲在门口等着她。

    顾嫣嫣进门后放了包，一手抱着双喜，一手抱着飞机，手机忽在她衣服口袋里震动了两下。

    将猫咪放在了沙发上，顾嫣嫣掏出手机解锁，手机Outlook邮箱提醒她收到了两份邮件。

    一份邮件内容上写：月遇从云，花遇和风，今晚上的夜空很美，我又想你。

    邮件来自：Joe lu @youluming group,。

    另外一份邮件上只有简短的四个字：晚安，好梦。

    邮件来自：Joe lu @xinbaiyuan group,。

    Joe lu，是陆知侨。

    当初她离开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拉黑了陆知侨的一切联系方式，如今他却用邮箱再联络回她。

    顾嫣嫣端着一杯冰红酒走到阳台将窗户打开让冷风灌进来。

    她一个坐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喝酒。

    窗外，月还是彼时月，人亦是旧时人。

    只是如今一切都积重难返，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