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嫣嫣坐在工位前给客户码着企业合规报告时，刚刚从乌鲁木齐探亲归来的同事给她送过来一袋新疆特产糖包子。

    “对了，嫣嫣，去二连浩特的差旅费不要忘记报销，我们所每月25号之前当月的差旅费必须申报给财务他们，他们好统一做结算。”送来糖包子的同事热情的提醒着顾嫣嫣。

    “谢谢师兄，我等下把报销申请表打出来，就去报了。”顾嫣嫣礼貌道谢。

    “现在咱们国家的税务政策是越来越好了，先是营改增，现在又大力推行增值税电子发票，现在开发票直接和对方说一声，让他们开好直接发我们邮箱就成，可不用出个差回来，满世界的找发票贴发票了。”

    一旁做行政复议的律师附和：“得，我下回去税务局做复议时，就把您老的原话带给税务局的领导们，让他们多听听来自民间的正向声音。”

    同事们趁着午后休息的间隙闲聊，顾嫣嫣则对着同事送过来的名片一张一张往手机里面添加着新的联系人。

    她的新名片也刚刚印制好被行政小姑娘送了过来。

    顾嫣嫣，商经法专职律师，烫金的名片的右上角是君驰的特色logo。

    一连新添加了十几位新的联系人后，她上下滑着手机通讯录，通讯录里第一个联系人依旧是那位 “啊亲爱的陆师傅”。

    顾嫣嫣当初为了能保证陆知侨位于自己手机通讯录的第一位，她特地在亲爱的前面加了个“啊”字。

    糖包子咬了一口进嘴里，她想了想将“啊亲爱的陆先生”更改为“陆知侨”。

    但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不是你改改手机通讯录，他就能不出现在你面前的。

    顾嫣嫣想她和陆知侨真可能真的是所谓的孽缘，别人偶遇的地方，可能是街头转角咖啡馆里，恰巧你我都点了一杯橘味拿铁，亦或者是浪漫的异国他乡城堡广场旁，那样自己老了回味起来，多方便借景抒情。

    偏她和陆知侨的偶遇是在2018年9月8日白露这一天的提篮桥监狱门口。

    提篮桥监狱，位于上海市杨浦区，始建于1901年，至1903年启用到今，这里关押的犯人多以经济型犯罪为主。

    高墙铁门，白板黑字，还有蔓延伸出的爬山虎，萧肃之色让人立在门前便心生畏惧，一并打杀掉所有作奸犯科之心。

    顾嫣嫣今天和同事来这里给一名三角诈骗的经济型犯罪嫌疑人做笔录。

    被询问的犯罪嫌疑人涉嫌信用卡诈骗，涉及作案金额累计高达千万。

    下午三点，忙完一切，顾嫣嫣和同事从监狱出来准备分道扬镳，女同事家住杨浦，刚好老公周末得空开车过来接她回家。

    “瞧，接我出狱的人来了。”女同事笑着同顾嫣嫣打趣，而后，又向车里老公挥手，示意他将车子开过来。

    “出狱了有人接多幸福，不像我，出狱了还要赶回家继续996。”顾嫣嫣笑道。

    “顾律，我先走了，晚上回家咱们线上再过一遍案情。”同事已经上车，关上车门的时候同顾嫣嫣挥手再见。

    “好的，有什么咱们晚上线上过案情的时候再说。”

    女同事和顾嫣嫣道别后，顾嫣嫣抱着文件转身准备往回走，巧的是她转身不经意看到了那辆黑色宝马，那沪B尾号是9的车牌，一尘不染的车身，她再熟悉不过。

    顾嫣嫣正准备趁车里的人还没发现自己好调头就走的时候，却听到那熟到不能在熟的声音：“顾嫣嫣。”

    白露的节气，上海的马路上除了桂花香气越发浓郁外，空气中偶尔也会透着一丝凉，那种凉意会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直往你毛孔里钻。

    顾嫣嫣望着高墙伸出来的碧绿爬山虎深吸一口气，她转头，带着标准的职业微笑冲对方说了一句：“你好，陆二哥。”

    为了来监狱工作方便，顾嫣嫣今日穿了一身冷杏色职业装配阔腿裤，底下是相同颜色的平底鞋，她打完招呼，又伸出手，正准备同对面的陆知侨行握手礼。

    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乃是极具意气之人所行之事，偏生他俩个的八字里都少了些意气那玩意儿。

    陆知侨很嫌弃的睨一眼顾嫣嫣，他俩个又不是初次见面需要握手而后互道一声“幸会”。

    一张床上滚过的人再来行握手礼，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陆知侨两手继续插在西裤兜里，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周六你还上班？”

    对面的人无视了她的握手礼，她尴尬的收回了手，而后换了双手将文件抱在胸前，面上挤出生涩的笑意说：“嗯，我手上有个信用卡诈骗案排期比较近，所以今天特意过来做个笔录，你呢？”

    “探监。”多日不见，眼前的男人越发惜字如金：“刚看完我舅舅。”

    “哦，我都忘记你舅舅正在这里服刑了。”顾嫣嫣看了看手表说：“陆二哥，我还要赶回所里整理资料。”言下之意，她是要走的意思。

    “陪我吃个饭吧。”眼前的男人突然提高了音量，他将宝马车门拉开， “就吃个饭而已，耽误不了顾大律师多少时间。”

    在陆知侨这里，她似乎永远缺少一份拒绝的能力。何况，他更是她不能得罪的人，她硬着头皮步子向前迈了，低着身子，上了车。

    安文泽在前面专心开着车，见顾嫣嫣上车后，礼貌的喊了一声“顾小姐”，车里的固体香氛往外散着淡淡的柠檬味道，安文泽将车子打火后，特地关掉了车内广播。

    顾嫣嫣上车后故意靠车里坐了，后座上她与陆知侨中间的坐位上放着那叠她刚刚抱上车的文件。

    她特地将车窗往下摇了一些，外面马路上刺耳的噪音划了进来，稍稍抵消了些车内并坐无言的尴尬。

    “阿泽，把车内广播打开，或者随便找首歌放一下。”陆知侨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对正在开车的安文泽吩咐道，反正他没在看她。

    “好的，老大。”

    车内音乐声响起，随机播的是梁汉文的一首老歌《缠绵游戏》。

    缠绵游戏过后

    为何能舍得放手

    是定律或是爱不够

    告诉我这段缠绵游戏过后

    为何情不可永久

    ……

    粤语歌，仔细听，倒很像是两个多日未见人的心底话。

    “马路上的汽油味不呛吗？”声旁的男人依旧划着手机，也不抬头的问了她一句。

    “噢，好。”顾嫣嫣反应过来，伸手复将车窗摇上。

    陆知侨打开橙色点评软件在找餐厅，而她在搜索等下往回走的最佳路线。

    车子过了几个红绿灯，安文泽最后按照陆知侨的吩咐重新规划了导航路线，宝马开向了杨浦大桥，准备去往浦东陆家嘴。

    陆知侨挑了一家位于陆家嘴国金中心的餐厅，餐厅主营新中式菜肴，新中式在这个互联网覆盖全球的年代似乎是个很吸引人的噱头，毕竟挨着传统文化。餐馆环境优雅，特色点心是黑松露小笼包。

    下车后陆知侨在前面走，而她继续抱着那叠文件跟在他身后。陆知侨没有帮她拿文件，也没牵她的手，他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大步流星地往餐厅方向走，她在后面跟着他，这场景像极了资本家上司用休息日来剥削996打工人。

    坐定后，女士优先，顾嫣嫣虽然接过了服务员先送给她的菜单但她还是将菜单规规矩矩的递到陆知侨的面前，说：“陆二哥，你是君驰的大客户，你来上海，按理说这顿饭应该我们请。”

    甲乙双方的身份已经被她摆了出来，陆知侨自然没和她多客气，他接过菜单，不做声的安静点菜。

    顾嫣嫣喝了口服务员刚送来冰柠檬水，冰杯子上冷凝的水珠沾到了手上，陆知侨顺手递了一张纸巾给她，示意她擦手，她接过纸巾后，一边擦手一边礼貌的说了句：“谢谢。”

    “你在上海住哪里？”他问。

    “公司附近。”她答。

    “工作忙吗？”

    “还行，已经适应了。你呢？”

    等了半天也没见对面的男人回复她，她只能用继续喝水来缓解尴尬。

    这家餐厅靠窗的位置能观赏江景，加之周末的缘故，顾嫣嫣和陆知侨进来后外面便开始排起了长队。

    等位座椅上，小男孩子在和大人闹腾着要去吃KFC,小情侣在打情骂俏趁机揩油，老人家们则在攀比着彼此的养老金，众生百态，小小的一家餐馆得以一窥全貌。

    虽然人多，但好在餐馆上菜速度快，没一会儿，所点的前菜冷盘已经上齐，尚未起筷之时，顾嫣嫣借口去洗手间的空档提前去吧台买了单。

    顾嫣嫣拿着账单和小票往回走的时候，老远便看到他们的位置上，正多了两位拿着手机拍视频的年轻女孩子。

    白露的天，两个女孩子依旧穿着清凉，其中一个女孩子满头脏辫，穿着露脐装，戴着夸张耳饰，活力动感，而另一个女孩子则负责给这位活力女孩拍视频。

    这个年头，短视频正如火如荼的野蛮生长，M机构正在崛起，各种视频博主探店，街头采访路人不是什么稀奇事，像陆知侨这种上过新闻的年轻企业家能被人认出来很正常。

    两位女孩子一左一右围着他坐下，脏辫女孩对着手机镜头露出一副很吃惊的表情后又对身边的另外一位女孩子说了一句，“这个人，陆知侨哎，新佰元的老板。”

    陆知侨的面上亦是轻快之色，似乎彼此聊得很投缘。

    顾嫣嫣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一双平底鞋，溜起来毫不费力。

    国金中心直通地铁二号线陆家嘴站，她溜出餐厅后迅速找到了直达电梯，一路往负二层地铁口赶。

    周末的国金中心热闹非常，连空气里飘着的都是焦糖爆米花和网红蛋糕的香甜味道，但她一路快走，无心路上所有风景。

    到了负二层地铁口她绕过围栏过了安检，刷过公交卡，最后一路小跑终于上了地铁二号线开往徐泾东方向的列车，地铁开到南京东路站时，她才敢掏出手机给陆知侨发了个微信：“陆二哥，单我买了，我还有要紧事先走了，祝你用餐愉快。”

    还好，千辛万苦想要躲开的人，他没有追上来。

    地铁开到人民广场站进行换乘，她跟着大部队，先上楼梯又下楼梯，一番折腾最后跌跌撞撞挤进了归家的那班地铁一号线，她一边拉着扶手，一边抱着那叠从监狱带出来的文件。

    也许她的一脸疲惫太过明显，原本坐着的上海大叔用上海话对她说：“小姑娘，侬坐，侬坐。”

    顾嫣嫣谢过了上海大叔的让座，坐下后她将包放到了胸前,小小的一节地铁车厢，载不尽的是他乡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