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味

    一轮朗月高挂夜空,映在荷塘里,鱼儿在荷叶下嬉闹,荡起卷卷涟漪。

    熙轩阁里,灯火明亮。

    筷子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过来,还未到跟前,穆紫妧便就一脸抗拒,委屈地看着沈公子,乞求着:“能不喝吗?”

    众所周知,他们的裕王妃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吃药。

    虽然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但沈公子该怎样还是怎样,嘴角上扬,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态,轻轻摇动着食指。

    “你!……”

    看着沈公子一副欠揍的模样,穆紫妧瞬间憋了一肚子火,瞪着眼睛看着她。

    容堃拿过筷子手上的汤药,坐到了床前,“我喂你。”

    什么,喂我?你喂就不苦了吗?

    穆紫妧丝毫不领情,反而觉得十分别扭,她不晓得容堃为什么对她如此上心?自从自己醒来,他就一直在她这儿,还做出衣服很心疼自己模样。

    而且,要知道,一小口一小口的被别人喂药,是最难吃的!

    穆紫妧夺过容堃手中的碗,把勺子还给他,:“不用,我自己来。”

    然后,便是咕噜咕噜的将一碗药就这样干了。

    可是,奇怪的是,穆紫妧喝完后,却未觉得苦,如喝清水一般。

    “郎中,你的医术又精湛了,这药真的一点都不苦,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原本与沈公子的恼怒,此时却又变成了欢喜。

    这……

    当场,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沈公子挤开了容堃,坐到了床边,夺住穆紫妧的右手,便开始号脉。

    穆紫妧这是因为毒药的刺激,损伤了味蕾,让她失去了味觉。

    沈公子明白,这对于喜爱美食,又本身是个厨子的穆紫妧来说,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穆紫妧可以没有名,没有利,甚至没有她的傻大个王爷,但绝不能没有味觉!

    所以这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沈公子诊完后,将穆紫妧的手塞回去,站起来,抚了抚自己雪白的长衫,作出一副不要紧的模样,“没事了,你命算是保住了,至于前程过往,不记住就不记住吧。”

    “就这?”穆紫妧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质问着沈公子。

    沈公子经历了人生百态,这点小谎,对她来说,还不至于会露馅,斜眼看着穆紫妧,转而露出笑意:“不然咧?”

    沈公子的笑如冬日里温暖的炉火,暖入人心,穆紫妧这才是相信。

    “哦,对了!”

    看穆紫妧相信了自己的话,沈公子方又接着嘱咐道:“现在你吃药,我开的这药忌咸口,你这几天不能吃盐,而且刚刚洗了胃,吃太油腻辛辣也不能,所以就吃一些白饭米粥就好。”

    说后,又点了点两个丫鬟,“记住了吗?”

    筷子、勺子并没有多想,便就应了。

    只是穆紫妧却不干的,“为什么还要吃药?我不是没事了吗?而且我不想喝粥,我想吃好的,你看我都瘦了,这几天。不应该好好补补?”

    “不行!”沈公子一口否决了,“命是保住了,可余毒未了,我救人从不救一半!要是余毒在你身体里留下什么隐患,要你不好受是小,坏了我药仙谷名声,可不好了!不想吃药?不想吃要,谁叫你服毒的?是参汤太好喝了吗?老老实实遵医嘱!”

    穆紫妧被步步紧逼到了床边,不敢做声,在这屋里,她最熟悉的就是沈公子了,沈公子向来都是这样,说话从来都是这样不给对方一点余地的,而穆紫妧现在虽然不是十分情愿,但最后还是只有委屈巴巴的遵从了。

    “是,我知道了。”

    可即便沈公子态度如此强硬,穆紫妧还是马上就发现了。

    第二天,清晨

    容堃一醒来,就马上过来熙轩阁,想要看看今日穆紫妧好些了吗?

    刚刚靠近,还未进屋,就听见熙轩阁里面哐当一声响。

    容堃加快了步伐,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屋内。

    只见穆紫妧滚在地上,像好受了委屈的小孩,呜呜的哭闹得没完。

    “妧妧,怎么了?”容堃着急上前。

    穆紫妧看见容堃,便是指着鼻子问:“容堃,你这乌龟甲鱼王八蛋,你到底给我喂了什么毒药,害我变成这样?”

    自己的金舌头现在连苦辣酸甜都尝不出了,穆紫妧越想越气,便是哭得越来大声,越来越悲怆了。

    容堃看着这样的穆紫妧,心中充满了懊恼与心疼,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将穆紫妧紧紧地抱在怀里,安抚着她的情绪,让她不会感受那么无助。

    “我现在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剁成肉沫,拿去包包子!”

    “我知道!是我不好,对不起!”此时的容堃如同穆紫妧一样难过。

    突然,穆紫妧停止了哭喊,抬着头,愣愣地仰视着泪流满面的容堃。

    伸出手指,沾了沾容堃脸上的泪,放到嘴里,然后便是比之前哭得更厉害了。

    “眼泪都没有味了,我就知道我的舌头没用了,你们还瞒着我!”

    穆紫妧的记忆停留在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的穆紫妧,不懂针织女红,不知庙堂阴险;于家只念珍馐美食,在外只晓戍边卫国。

    现在的穆紫妧仍若当年一般,却失去了她最在意的一切。

    她没有了二十万穆家军兄弟的依靠,也没有了引以为傲的金舌头,她从此不能品味世间各种美食,也不能再去烹饪让人吃过以后惊叹不已的佳肴了。

    看着如此悲痛的穆紫妧,作为丈夫的容堃,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便只能与她同甘共苦。

    容堃吩咐管家,“将裕王府所有的甜的、咸的、辣的!香的都收刮了出来,全部扔进了荷塘里,从此时此刻开始,全府上下与王妃一起食之无味。”

    这令一出,裕王府的奴仆和容堃那些姬妾们,每个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但有一个人却是例外,这便是沈公子。

    厨房送来今日的饭食,沈公子盛了一碗喝,开始就觉得没味儿,可是现在是三伏天,汤水清淡一点便也说得过去,也没有坐什么,便继续着吃饭。

    可是夹了块肉放进嘴里嚼了嚼,依旧没味儿,便就开始纳闷了,“奇怪?难道我也和丫头一样,失去了味觉了?”

    便是从袖中拿出片甘草嚼嚼试试。

    “没事啊!有味道啊!”

    应该只是厨房做菜没放盐罢了。

    可是沈公子又将剩下的两道菜尝了一下,都是没味的。

    “这丫头,肯定是怪我,瞒了她尝不出味道的事。”

    便是把这事冤枉到了穆紫妧头上。

    沈公子拿着一碟小菜作为代表,过来穆紫妧这边讨要个说法。

    此时穆紫妧也是在用着晚餐,而她晚餐并没有其他人丰盛,有且只有一份百米粥。

    勺子和筷子不知道沈公子的话,是为了让穆紫妧不知道自己失去味觉的事,还是真的是因为吃着药,需要忌口,所以谨遵医嘱,不让穆紫妧乱吃东西。

    穆紫妧看见沈公子拿着小菜过来,只觉得她是好心,乐呵呵的接过,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虽然食之无味,但也在意料之内的,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异常,笑嘻嘻地与沈公子道谢。

    而沈公子看穆紫妧这贼兮兮的模样,却是纳闷了,“不是你?”

    “是我什么?”穆紫妧摸不着头脑。

    “不是你不让厨子在我的饭菜里加油盐的?”沈公子问。

    穆紫妧不以为意:“郎中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会做出这么无聊的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的舌头坏了,我难过,也没必要让别人也跟着我受这罪过吧!而且我知道要不是你在我身边,我命都没了,又怎么会故意不在你饭菜里放盐呢?难道你哪天生病了,也要我得你的病症不得?”

    “呸呸呸……”沈公子朝地上连呸了好几下,“你才得病呢,沈某身体好得很!”

    沈公子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不是你,那就只能是他了,他这些皇族的人最是小心眼,自己不好了,也让别人跟着他们一起受着!”

    穆紫妧直直地看着沈公子,明白她所言,便是马上叫来勺子问话。

    勺子便是将容堃下令将府里所有的油盐酱醋都找出来倒进荷塘,他要和穆紫妧一起食之无味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穆紫妧。

    穆紫妧听了,没有半分的感动,而是惊得拍案而起,也不理会他人,直直地就冲出了屋子,要去寻容堃。

    要是将那些油盐酱醋都倒进她的荷塘,她的荷花还活得了?

    原来这么些年过去了,这个草包王爷依旧没有长进!

    穆紫妧来到荷花池处,只见众人围在荷塘边上。

    穆紫妧厉声道:“住手!”

    众人方才发觉他们的王妃来了,纷纷让出一条道出来。

    穆紫妧顺着让出来的路,款款过了来,却不是见人在往荷花池里添加各种佐料,而是看见一个嶙峋的老汉和一个小童跪在地上,他们周围立着两个壮硕的家丁。

    老汉看穆紫妧来,连忙领着孙子过来趴在穆紫妧的跟前求饶:“王妃饶命!小孩子不懂事得罪了王妃,王妃大人有大量,就留这小娃一条贱命,若是要罚,也是老奴没有管教好孙儿,老奴领罚……”

    穆紫妧被他扯着求饶,却不知所然,难道是他们害自己变成这样的?可是看样子并不是像。

    “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小心上前,“是这小儿偷吃了蜂蜜,王爷动怒,让人打了撵出去。”

    “只是偷吃了些蜂蜜?”

    穆紫妧不敢相信,这小孩被罚的理由竟是如此荒谬,而是还是把缘由加在了自己身上。

    此时沈公子也和勺子随着穆紫妧过来了,看见众人低头无言,便开了口:“容堃要讲所有的东西都扔到荷塘里,这小娃娃看见可惜,便偷偷的将蜂蜜藏了些,后来被王爷晓得了……”

    “一馐一食得来不易!他以为真的是用钱就可以去集市上买得来了吗?那可是劳苦百姓用血汗换得来的!”

    还未及沈公子说完,穆紫妧就已经听不下去了,她是厨子,便最忍不得这糟践食料的行为,撰着拳头,忿忿说着。

    然后便是将小童唤到自己身边:“来,过来!……我告诉你,你没有错,反而是做对了!娃娃记住民以食为天,我们在任何时候都不能糟践用来吃的东西。”

    众人看着穆紫妧,都傻眼了,在裕王府不是向来都是穆紫妧是黑脸,裕王才是温和,好相与的,怎么现在颠倒过来了?

    看见众人傻眼,穆紫妧以为是自己的侃侃而谈让人信服,心中不由的得意起来,于是撰起袖子,与管家问道:“你是这里管事的?”

    管家听了,眼睛瞬间模糊了:“王妃!是老奴啊!王妃不记得老奴啊……”

    众人也开始跟着管家哭喊起来。

    对于管家老罗的夸张,穆紫妧显出些许尴尬,她确实不记得了,嬉笑道:“老人家,别介意,我是真的记不起了,莫说你,她,我也记不得了”,穆紫妧指了指人群中的勺子。

    管家听了,心情这才平复些。

    穆紫妧看这几天自己醒来,大家对自己的态度,便也明白自己在这裕王府,若是说话,也会有些分量的,便是提着气对管家吩咐道:“这小娃娃不要罚了,把剩下的蜂蜜也都给了他吧!还有……也别再往我的荷塘里倒东西了,那些东西都给我好好收起来,你们真会干这些遭雷劈的事!”

    管家一一应着,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王妃在当家,比起王爷,他们更愿意听穆紫妧的,何况这还是对大家有好处的 。

    穆紫妧见事情这么容易就摆平了,心中自视得意得很,过来沈公子这边,扯着沈公子的衣袖邀功,“郎中,我厉害吧!”

    沈公子对于穆紫妧的做法十分满意,举起手,宠溺地刮了刮穆紫妧的鼻梁:“是!我们的小妧妧最厉害了,而且心底善良,不像那个傻大个!”

    这亲密的行为,让在场的众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还好知道这沈公子是女儿家身份,不然的话,他们王爷定是戴了原谅帽无疑了。

    彼时容堃刚刚从外面回来,想着自己换身衣服,便去熙轩阁看穆紫妧,却不想穆紫妧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看见穆紫妧生龙活虎的,容堃自然高兴,“妧妧你怎么过来了?……看气色好了许多,沈公子果然厉害!”

    穆紫妧得意,“那是当然,我药仙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容堃看着穆紫妧这爽快的模样,仿佛一切回到了当初,穆紫妧还是那不拘小节的假小子的时候。

    容堃笑问道:“你特意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要做什么?我这就差人去办……”

    容堃有自知之明的,此时的穆紫妧不会没事也过来找他的,因为现在对于穆紫妧来说,他们不是夫妻,更不是爱人。

    既然容堃主动将话引向正题,穆紫妧也不藏着掖着了:“听说你因为我舌头尝不出滋味,你就让人将所有的油盐酱醋都统统倒进了荷花池里,说什么……要与我食之无味?”

    容堃含笑点了点头,“夫妻本来就应该休戚与共的!”

    容堃自我陶醉着,他以为穆紫妧会因为自己为她做的这些而感动,可是穆紫妧却是不买账。

    “你这个憨憨!”

    穆紫妧确认了此事并没有误会,一切都是容堃的主意,便是起劲了。

    “你这样做,我的那一池荷花还要不要,秋天我还吃不吃藕了?……被你倒掉的那些东西,莫不说事花了银子买来的,也是百姓们辛辛苦苦用血汗换来的,真真的是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你这么暴殄天物,还是打着因为我的名头,让我担了这孽!”

    “我……”

    容堃被穆紫妧唬得一愣一愣的,他万万没想到,穆紫妧对于他所做的一切,没有领情,反倒责怪。

    “你……你什么你……我虽然还没有弄清楚你对我做了什么,才让我变得这么惨的,但是你愧疚,那也是好办的呀,去郎中那,让他给你一副药,莫不说吃东西没味,就是不能说话,也是信手拈来的,何苦让别人也跟着你受罪!”

    穆紫妧说着,便是拉着容堃要去沈公子那,让沈公子喂他一味毒药。

    容堃觉得穆紫妧说的在理,便是毫无反抗,顺从的让穆紫妧牵着自己去了。

    穆紫妧看容堃这么温顺,犹如任人宰割的羊羔一般,自己却是犹豫了。

    “你真的愿意?……”

    容堃却是笃定的点头:“妧妧说的对。”

    而正在此时,两人刚刚出了房门,却是见一女子怒气冲冲的朝着他们这边而来,嘴里还怒骂道:“毒妇,你还我孩子……”,后面的两个婆子,拼命拦也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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