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长信殿,偏殿。

    顾伶端坐主位,不紧不慢的喝着茉莉花茶。

    阿如陈述的说辞犹如长篇大论久久到不了头。

    知了跪在她身侧,静静的听着,思绪不受控的飘向许多许多年前。

    上一世,她从阿如口中得知周长生染上痘症,当下第一个想的就是——唯恐自己被推出去照顾‘公主’。

    为了远离宫廷秘闻,知了耍了个小聪明,推说自己也染病,如此也就躲过了这档差事。

    事实上,自以为躲过一劫,却招惹上更大的灾祸。

    知了沉浸于旧事,心里异常的平静,耳朵还在收集着阿如的一言一行。

    “娘娘,公主是奴婢从小看到大的,怎么会生出害公主的心思?”阿如泣声道。

    正当众人都以为陈述结束时,阿如猛然转身,眼中迸出狠绝。

    她指着沉默不语的知了,言辞凿凿道:“一定是知了,是她受人指使要害公主。”

    知了下意识的笑了下。

    上一世的诬陷终于发生了,她心中升起一股类似于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阿如指着知了的鼻子:“娘娘。你看她笑了,她一定是心虚!”

    “你让公主染病在先,借口生病在后,简直就是机关算尽,浪子野心!”

    阿如叽里呱啦大声斥骂,称得上掷地有声。

    知了失笑,抬眼望向她时尽是讥诮。

    阿如被这笑吓得一怔,心虚地别开脸,极其笃定的斥道:“一定是你!”

    知了收起表情,挺直腰板,不卑不亢的反驳道:“若是奴婢,奴婢为何要以身犯险照料公主?”

    “这就是你最狠毒的地方。”阿如勾唇,冷冷接道,“你自以为以身涉险就能洗脱嫌疑!”

    阿如膝盖往前几步,在距离顾伶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上半身伏在地上。

    “求娘娘替奴婢做主!”

    知了默默看她表演的声情并茂,心里都不禁为之鼓掌。

    “听姐姐的意思,是已经坐实了奴婢与公主染病一事有干系。”

    面对知了的平铺直叙,阿如理所当然的回道:“当然,不是你还会有谁?”

    知了无所谓的笑笑,语气真挚道:“如姐姐,我自以为与你交好,却不想这么大的屎盆子就要扣在我头上。”

    阿如回头,目光恶狠狠落到知了身上。

    “休要胡言,敢做不敢当!一定是你将染了痘症的衣衫和公主的混在一处,这才令公主染病!”

    知了嘴角抽了抽,心里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

    她一早就知道阿如会不管不顾的甩锅,但也没料到她竟然能这样厚颜无耻的睁眼说瞎话。

    错了,是从前阿如也是如此,只是她始终不愿意把人想的太坏。

    到底是妇人之仁。

    知了一番自我检讨后,看向阿如的视线冷漠。

    她不紧不慢提醒道:“公主的衣物素来都是娘娘和你经手。”

    “是!是我经手的没错,但是一定是你趁我不在时动了那些衣物,你想要陷害我!”阿如强压着心慌,辩解道。

    她哭着抬头看向顾伶:“奴婢是您的贴身婢女,是从顾府时便跟在您身边的贴身丫鬟,娘娘和奴婢十数载的情分,奴婢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龌龊的事?害自己的小主子。”

    相同的话,知了在前世就已经听过,时隔多年,她竟然记忆犹新。

    知了忽然就对这人失去了耐心,只想速战速决。

    知了漠然接道:“你千算万算,一定没算到我得过痘症,所以才敢主动提出去照顾公主。”

    话音落地,阿如身影顿住,她下意识的转身。

    知了毫不意外的在她眼中看见了满满的错愕。

    “你不知道吧?”

    知了勾勾唇角,冲阿如玩味的笑了下,吓得她重新跪回去。

    “娘娘明辨,一定是知了有意陷害奴婢。”

    偏殿陷入一阵沉寂。

    顾伶沉默不语,时不时呷一口茉莉花茶。

    一个是相处多年情同姐妹的侍女,一个是刚刚向她表明忠心的婢女。

    心里的那杆秤左右摇摆之后,终究还是偏向了后者。

    动周长生,便是动她的命。

    顾伶还未开口,知了已经先一步引开话题。

    “请娘娘责罚奴婢。”她道。

    顾伶挑眉诧异: “为何?”

    知了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去,而后看向顾美人。

    “奴婢一早就知道公主实乃皇子,但奴婢深知此事是宫廷秘闻。奴婢有私心,只想安安稳稳挨到出宫,不想和宫中秘闻扯上关系,这才想出以生病为理由不去照顾‘公主’。”

    知了选择坦白自己心中顾虑。

    沉默片刻,她又继续说:“求娘娘宽恕奴婢。奴婢在这世上无牵无挂,只想好好活着,活到出宫就好。”

    顾伶闻言,心里有所触动。

    知了求的‘出宫就好’,亦是她求了多年,恐怕余生都不会实现的妄想。

    大明宫是枷锁,已经困了她十余年,还得再困她余生。

    顾伶长长舒出一口气,悠悠道:“我不怪你,事关生死,我能理解。”

    知了深深地弯下腰,额头贴在地面,道了声:“谢娘娘恩典。”

    说完便直起身子。

    知了看向阿如,眼中充满悲悯,或许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

    明明只要阿如一心看护周长生,待他成为皇帝,她这辈子荣华富贵都享用不尽,可她偏偏选错了路。

    然而,知了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幸运,若不是重生过一次,谁又能真的压的准宝?

    从前,顾美人信赖阿如,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知了心里有委屈,却百口莫辩。

    现在完全不是了,顾美人对阿如的信赖早已动摇。

    知了收回思绪,平静的陈述她推断的事实。

    “你一早就盘算着让我代你去照顾公主,一定是笃定我们活不了。”知了说,“若是奴婢和主子都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

    “你自以为聪明,却算不过老天。我得过痘症,而‘公主’命硬的很。”

    知了深吸一口气,吐出结论,“死无对证的话,你既能向幕后之人交差,也不必伤了这么些年和顾美人的主仆情分。”

    知了的声音随着真相的揭露一点点变得生硬。

    一句句质问如山一样,压得阿如不由弓起身子,整个人缩成一团匐在地上。

    “你狡辩,你诬陷我!”阿如仍在坚持,求生的欲望令她起身想要扑倒知了。

    紧接着一声闷哼。

    苏秦已经一脚将人踹倒在地,他接着补充道:“还想狡辩什么?‘公主’的衣物素来只有你和娘娘沾手,要怪就该怪你自己太过自信,当我们都是瞎子,都是傻子。”

    知了冷眼俯视躺在地上□□的女人,女人嘴角已经浸出血。

    苏秦出身武将世家,这一脚当真是踹的不轻。

    这一幕令她想起从前的自己,但那时可比现在这一脚疼的多。

    知了收起毫无意义的回忆。

    “照看公主素来只有娘娘和你,我不过是最卑微的洒扫婢,决计接触不到‘公主’的衣物,至于你猜测的我碰过‘公主’的衣物,更是无稽之谈。”

    阿如颓然伏在地上,嘴唇蠕动,声音轻的犹如空气一般。

    “不是奴婢,不是……奴婢。”

    知了叹出一口气,死到临头,求生就是本能。

    “娘娘,这贱婢如何处置?”苏秦冷硬发问。

    顾伶眼神闪过一瞬的恍惚,待到开口,嗓音中藏着一丝不宜察觉的哽咽。

    “阿如,你也到了该出宫的年纪,我会修书一封请爹爹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也算是全了咱们多年的主仆情谊。”

    听到这番安排,阿如愣住,眼中挤出泪珠。

    她起初只是轻笑,而后声音越发的大起来,几乎癫狂。

    苏秦条件反射,几个大步就将顾美人、知了护在身后,伸手就要拔出腰间佩剑,却被顾美人一把按住。

    “苏侍卫,不要。”她缓缓摇头。

    阿如疯癫完了,凄楚地抬眼看向三人,而后垂眸。

    “单凭奴婢怎么可能成事?这宫中处处勾连,今日是奴婢,明日还会有阿猫阿狗,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刀。”

    她的嗓音嘶哑苍凉,话音落地,偏殿内陷入一阵寂静,几人被勾起殊途同归的心思。

    苏秦家中出事,不得不轮班休息,而周长生恰在此时染上痘症。

    若不是他处理事情够快,及时回来,恐怕大皇子这次生死不定。

    那染了痘症的衣物绝对不可能是冷宫之人能拿到的。

    这只能是里应外合,阿如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罢了。

    苏秦在心中仔细盘算,越想越觉得后怕,目光不由看向坐首的顾美人。

    顾伶神情严肃,她当即便猜到幕后之人会是谁。

    除了蓬莱殿那位,再无旁人。

    当年王皇后有孕,却被屈双燕害得小产,最后王皇后以‘无后’为由被废。

    和一个满心满眼只有一人的男人,若是碰到相似的事情,她顾伶便是下一个王皇后,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更甚至,她的结局都不如王皇后。

    王皇后出自长安大族王家,被废后幽居东都,一切从旧,明德帝给了她最尊贵的体面。

    而她呢?好听些是出身江南商贾大族顾氏。不好听的么,不过是顾氏最偏最不受宠最没势力的一支。

    于是唯一撞破秘密的自己,为了腹中孩子,选择‘躲入’长信殿。

    然而,忌惮屈双燕只是一部分,最重要的还是知了前些时日说出来吓她的那些话。

    那些话在一瞬间就勾连成画面,一幕接一幕的从她眼前飘过,无比的真实,无比的令人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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