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纪凌，他背着光倚在墙角，看见他来了，露出爽朗的笑。
那双被丢下的鞋子和他的并排挨着。
“劳驾。”陆少知越过他，弯腰去捡。
“陆少知，你说，咱俩是兄弟吧？”纪凌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咧嘴一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每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一定是有事相求。
“你好，不熟，再见。”与纪凌的热情相反，陆少知捡起东西转身就走。
纪凌与他自幼时起便认识了，这么些年的交情没有因为他去做了锦衣卫而改变。由此可见，在死缠烂打上，他是个高手。
“好兄弟，我想向你借个人。”纪凌大有他不答应今天就别想离开的样子。
“我记得锦衣卫好像没给你安排什么任务吧？”陆少知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你需要什么人。”
纪凌进入锦衣卫只是为了混个职位好和安南王交差。这不，一听儿子有出息了，安南王远在蜀地也早早准备好了礼物。
那是一匹黑亮的骏马，四肢矫健，双目炯炯有神。纪凌骑马走上一圈，京城里没有不羡慕他的。
纪凌为这匹爱马起了个好听的名字。
“沈曦！”纪凌嘿嘿一笑。
“沈崇明？你找错人了”陆少知转身就要走，又被纪凌拦住。
“别呀，我都打听过了，你拦下了她的马车。”
“我找她是为了公务，不能把她给你。”陆少知扶额。
“谁会闲得没事去找她？要不是我家妹妹喜欢，一定要我来寻。”纪凌很是苦恼，“你说那种小白脸是不是真的非常招女孩子喜欢。”
陆少知没法评价后面那句，便自动忽略了。
“你家妹妹？你哪有妹妹？是指如意公主吗？”
当今陛下是纪凌曾祖的义子，如今的皇后娘娘同他的祖母义结金兰。按这个辈分算，如意公主确实与他同辈。
见纪凌没有否认，他便以为默认了。
“她的消息竟然这样灵通？”陆少知低声沉思着。
“谁知道呢，听说她一回来，便接管了户部。现在就连三皇子也要避其锋芒。”
“偷偷告诉你，家宴上她是紧挨着陛下坐的。”
“毕竟如意公主二十年不在身边，陛下有意弥补罢了。”他叮嘱道，“如意公主风头正盛，你别故意招惹她。”
纪凌说的这个并不奇怪，毕竟谁不喜欢在国库里放一个会吐钱的聚宝盆呢？有她在，就连锦衣卫抄家的频率也不似往年。
至于皇储之争……如意公主毕竟是个女郎，在政治造诣上未必比得过三皇子，就连陛下也没有透露出半分将她当做继承人培养的意思。
“对了，车上的人谁是啊？”纪凌有些好奇，“我刚才看见你把一个姑娘塞进去，是新抓的要犯吗？”
“不算是。”陆少知十分担心好兄弟的脑子，“你怎么看出人家是个姑娘的。”
纪凌自动忽略了他的疑问，反而走到马车前。
不是犯人？
他还第一次见陆少知身边出现母蚊子。
纪凌想要探头去看里面人的长相，却被陆少知伸手拦住。
这让他愈发好奇起来。
“心上人？”他揶揄道。
“是偷东西的贼。”他只想快点把他打发走。
“那一定是偷心贼。”
“不是。”
纪凌明显不信，他们慢慢往车厢移动。离得近些的时候，他听见里面传来有规律的敲击声。
陆少知也听到了，他抢先一步拦住他，阻挡了他掀开车帘的动作。
“你把人绑来的？”
绑人犯法的你知道吗！
“不是。”
“你骗鬼呢？”
他们相识一场，就算陆少知面上没有明显的变化，他也能读出他的谎言。
车厢里的人一定来路不正。
不顾陆少知的阻拦，他一下子撩开车帘。两个人看向里面时，皆是一愣。
车厢里的人瘫倒在地，头发平铺开，看不清楚面容。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生命的迹向。
“你还用的迷药？”纪凌颇为不耻，“无耻！”
“你好好看看，这人是谁！”陆少知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地点不对，他真想好好摇摇他的脑袋。
车厢里面的人披散着头发，身体蜷缩成一团，纪凌连忙将她抱出来。
“你这是要杀人啊。”
怀里的沈曦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纪凌顾不得太多，抱着她去敲公主府的大门。
沈曦比想象中的要轻许多，他还能腾出力气握住龙子衔着的铁环。重重的敲击声音吸引来了许多家仆，有人去请示主房。但主人不在，奴仆们谁也不敢做主给他开门。
“从后门进，她不能走正门。”陆少知提醒他。
“我知道。”纪凌没给他好脸色。
他们只好绕了远路，刚一进去，就有人慌忙迎上来。
陆少知被扣留在公主府，已经有下人去请元晓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我们，毕竟你是公事公办，谁知道她身体这么弱。”纪凌闲来无聊，同他抱怨着。
但旁边的人突然轻咳两声，纪凌看向屋外，果不其然，如意公主到了。
如意公主一身便服，只用一尾凤钗盘起简单的发髻，身上的宫装虽然轻便，裙尾处也有用金线绣的凤羽点缀。
她一来，看也不看起身行礼的陆少知，反而亲近一旁离得远且默不作声纪凌。
“表弟今日救我的府中人一命，公主府上下不胜感激。”
她盈盈一拜，但纪凌哪敢受她的礼，立马拦下。
好在只是虚晃一枪。
“举手之劳而矣，主要是公主府里的人医术精湛。”他谦虚道。
“是啊，多亏表弟送来的及时，不然再多的府医也救不回来本公主的心上人。”
说完，她不着痕迹地瞥陆少知一眼。
然而纪凌完全没有听出元晓的话外之音，他十分诚恳地问：
“沈曦伤得重吗？我……现在想去见她可以吗？”
“哎？”元晓有些惊讶，“我原以为你们关系不好。”
这话又提醒他，他应该是讨厌沈曦的，但今天他想也没想就……算了算了，她有点可怜，今天不讨厌她也不是不行。
于是纪凌支支吾吾半天，终于瞥出一口气：
“我兄弟犯的错，于情于理作大哥的也该去探望。”
虽然不管论起年龄还是辈份，陆少知都长于他。
元晓同意了他的请求，又从屋里点了个丫鬟给他带路。
等他走后，大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纪凌去探望沈曦，但被人挡在门外。
“小世子见谅，现在沈公子不能见风。”
小丫鬟福身道。
纪凌有些奇怪，怀疑整个公主府合起伙来整他。
很快，他打消了疑惑，因为里面确实是沈曦的声音。
“今天……谢谢你帮我解围。”
那个声音很虚弱，确实是沈曦没错，但是……她也会说“谢谢”？
纪离有些怀疑，他趁人不注意，偷偷绕到后面。用手指在窗户上擢了个小洞，小洞初成，秋风从里面灌进去。
他就听见里面传来急促的咳嗽声，吓得他立马停止了动作。
“你还好吗？”
“没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里面的人语气缓和了许多。
于是他提道：
“你能不能去求一求公主，她为了你迁怒锦衣卫镇抚使。”
“求？”
纪凌本意是希望她站在公主的角度，为她想想。但似乎一字之差……他搞砸了。
“我说错了，”纪凌立刻补救，“但陆少知也只是执行公务，严格意义上说，他没做错。”
“他确实没错，”沈曦冷笑道，“本该清者自清。”
“你找我什么事。”
她的态度冷下来。
也是，毕竟刚刚经历过生死大劫，纪凌又让她原谅险些夺她性命的人。
若非他于她有恩，恐怕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你的妹妹在我这。”他道出此行的目的，“她想见你。”
“谁？”
沈曦的母亲只她一个孩子，她的记忆中并未出现过什么“妹妹”。
“你妹妹，沈润临行前托付给我的。”
沈曦想起来了，她家侧夫人有一个女儿，她记得好像叫什么……
“沈璃，你亲妹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沈曦在家时，沈尚书不许她亲近家中姐妹，说什么容易沾染“污浊之气”。老实说，他有些重男轻女，不然当初沈夫人也不会想出一个“女扮男装”的昏招。
年少时，沈曦不懂这些，她听着父亲口中的“女子天生愚笨，而男子聪颖”时深以为然。直到后来开蒙启智，她才有了自己的判断。
“我记得。”
在小孩子还不懂事的时候，天天闯进她的梅园。她不敢亲近她们，只能躲在树后偷偷看着她们玩雪。
她也想像她们一样玩耍，但是不行。梅花是高雅之物，她只能压抑住自己的心跳。
小小的沈璃发现了她，她捧着团雪朝她跑过来，像琉璃一样脆弱，很容易就摔了一跤。手里的雪和地上的雪混在一起，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她不知怎地哭闹起来，因为那团雪。
沈曦没能找到原来的雪，她用新的作为补偿。她从树上折下一枝梅花，送给她。
沈璃拿到花后就不再哭闹，只呆呆地看她。
对沈曦来说，冬天是很难熬的……有雪会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