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的我坐在床上哭了好一会儿，我的心情也从一开始的难过变为害怕。屋子里静得可怕，我跳下床去父亲房间找他，却发现床上空荡荡的。我一看时间，刚好凌晨一点，母亲一去学校，父亲就常在茶馆打麻将到很晚才回家。我回到房间却怎么都睡不着，仿佛一闭眼，骆雨哭泣的样子就会出现在我旁边。就在我焦虑不堪的时候，灯忽然灭了，整个房间变得一片漆黑，我吓得浑身哆嗦，喉咙发紧，迅速将身子缩进被子里卷成一团。不过，黑暗只持续了几分钟，光亮再次回来时，我谨慎地掀开被子，生怕会看到对我控诉的骆雨。

    房间里一切如初，可我的心情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了，我今晚实在没法继续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于是我找好手电筒，便出了门。

    父亲经常打麻将的茶馆离我家大概有五分钟的路程，街道黑漆漆的，比家里还恐怖，我进退两难。犹豫一阵后，我还是迈出了脚步。手电筒的光不是很亮，街边成堆的垃圾就像一个个可怕的怪物，我想跑，又怕动静太大会吵醒睡着的怪物，只好加快走路的速度。就在我精神极度紧绷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咳嗽与呕吐声，我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麻将馆就在不远的前方，我都能看到透过麻将馆木门的缝隙照射出来的微弱灯光。紧接着，咳嗽声变得剧烈起来，我僵硬的身体完全不敢动弹，我好奇又恐惧，想知道隐在前方黑暗中的是谁，又害怕会看到恐怖的怪物。咳嗽停止后，我听到呜呜咽咽的低泣声，我慢慢将手电照射过去，微弱的灯光下，我看到垃圾堆旁蹲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虽然只能看到她的侧面，但我还是认出她来。此时此刻，颤抖着的罗娜正在干呕，我拿手电光晃着她，却不敢向她靠近。突然，她用手挡住手电的光扭过头来看我，我紧张地迅速将手电光移向别处，祈祷着黑暗中的她没有看清我。罗娜并没管我，然后又一次低着头呕吐起来，我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开，她吐得很痛苦，那声音刺激得我肠子都快打结了。最后，我还是冒着被她骂的危险鼓起勇气走到她身边学着大人们的样子轻拍她的后背，她的脊背的肌肉在呕吐与干呕时抽搐，我晃动的手电筒突然照在垃圾堆上，鲜红的血液赫然出现在我视线中，我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头皮都紧绷了。

    “罗娜，你怎么了？”我小声问。

    “我肚子，疼。”罗娜□□着低声说。

    “我扶你回家。”我伸手去扶她。

    “我不回去。”罗娜突然哭出声来，“我不回去。”

    “那我去找我爸爸。”

    “不准去。”罗娜颤抖的手突然用力拽住我的裤子，“不准说出去。”

    我家的房子与周边几家的屋子比起来有些窄却很长，临近街道的是堂屋，再往里走便是留出来的厨房，厨房有扇门通往街后面的土地，地里是我家和隔壁家共用的茅房。我将罗娜带到厨房门口，倒水给她漱口，然后带她去堂屋，打水给她洗脸洗脚。堂屋的灯光很弱，罗娜缩着肚子坐在在长竹椅上，我冲了杯温开水给她喝，她的状态略微好了些。很快，她嘴角那扎眼的干血迹便消失了。

    我刚把盆里的水倒掉，准备把罗娜带进房间，便听到父亲和一个男人的说话声，罗娜惊恐地看着我，我的第一反应便是扶着她迅速往房间奔去，穿过厨房便是我的房间，最里边是爸妈的房间。不太能使出力气的罗娜在我搀扶下努力动着腿往前移动，平时几步就抵达的房间，今天却觉得长达千里。父亲开锁的声音吓得我心跳加速，直冒冷汗。在开门声响起的同时，我和罗娜同时钻进房间。

    “艾秋？还没睡？”我这才想起从堂屋到厨房的灯都全开着。

    罗娜缩在门边，我不知所措，听着父亲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只好开门出去，跑到父亲面前。

    “都几点了你还不睡？”父亲生气的责备。

    “我有点怕。”我说。

    “你胆子太小了，灯全开着太浪费电了。”

    “我错了。”

    “赶快去睡了。”

    我得救般冲回房间，将门别上。

    我蹲在罗娜旁边，与她一起屏息凝神，安静地听父亲的动静，当我听到咯吱的关门声后，才轻轻站起身，扶着罗娜去床上躺着。

    夏末的夜里，屋子里还有些闷热，罗娜紧紧裹着被子，在床上缩成一团，她的□□声很小，身子还在微微颤抖。我尽量睡得靠边些，好多留些空间给罗娜。我也不敢开口，只好静静地观察背对着我的罗娜，留心她的状况。就这样安静地躺了一段时间后，隔壁就传来父亲的鼾声。这时，罗娜突然扭头过来低声问：“你家有没有牙膏？”

    “嗯。”

    “你帮我拿点来。”

    我很好奇她拿药膏来干嘛，可我却不敢问。只好顺从地慢慢下床，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一边凝神父亲的动作，一边轻轻拉开厨房灯泡的开关线。我家的牙膏放在厨房门边的洗脸架上，我拿到牙膏后，蹑手蹑脚地回房间，父亲的鼾声从没这么令人安心过。

    罗娜看到我后，她缓缓坐起身，将手伸过来，“牙膏给我，你转过去看墙壁，不准回头看我。”

    我把牙膏递给她后，乖乖地转过身去。

    寂静的房间里能听清我的呼吸声，我很想扭头偷看，又怕被她讨厌。她到底在做什么呢？好奇心盘踞在我大脑周围，折磨得我浑身难受。

    就在这时，罗娜无力的声音响起了。

    “转过来。”

    我回身过去时，发现罗娜依旧是那个坐姿。

    “我的手使不上力气，”罗娜说，“你帮我擦。”

    “嗯。”我一下子便觉得浑身通畅了。

    “不过你要先对天发誓，如果你告诉别人就不得好死。”

    “好，”我激动地学着古装电视里的样子抬起手，食指中指并着指天，“我艾秋对天发誓——”我说到这里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只得求助地盯着罗娜。

    “保证不泄露罗娜的秘密，”罗娜说。

    “保证不泄露罗娜的秘密，”我跟着学。

    “如果泄密就全家不得好死。”

    “如果泄密，就全家不得好死。”

    突然，隔壁父亲房间传来一阵咳嗽声，我吓得心脏绷紧，罗娜也紧张地盯着木板墙壁。咳嗽声停止的瞬间，我和罗娜屏息面面相觑，当鼾声再次响起时，我们都松口气，那一瞬间，我看到罗娜皱着的眉头展开了，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那是她第一次对着我露出真正的笑容，我微笑着，心里却溢满难以言喻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