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

    刚喝了一口茶的郭永被母亲这样无所顾忌的问题吓了一大跳,不仅被茶水呛个半死,一张脸还因为羞恼涨得通红。

    “娘!”他粗着嗓子大喊一声,“不是说好了吗?这种东西你我私下谈就好了,这儿还有这么多下人在呢。”

    如今被困在苏婉身体里的裴望已经完全愣住,和这具身体的主人一样,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目瞪口呆地跟着苏婉的目光打量了一番浑身通红的郭永,和一旁面不改色的老太太赵成兰。

    先前他们三人也曾疑惑过,这郭永年过四十,老婆好歹都娶了三个,却膝下无一儿半女,实在奇怪。

    看来赵成兰同样也在为此事发愁,甚至愁到不顾及儿子的脸面了。

    周围几个伺候的下人们都面色各异,有的在害怕老爷会不会因此发火迁怒他们,有的则躲在主人看不见的地方偷笑。

    “有什么不能说的?这屋子里不就我们三个?”她的神色有些愠怒,看起来十分不满意儿子的质问,眼神冷冷扫了一圈屋里站着的下人们,接着冷哼一声,“那些东西算什么人?”

    这话一出,不要说那些劳心劳力伺候主子的下人了,就是裴望也觉得有些气愤。

    眼前的赵成兰和他傍晚见到的那个慈祥的婆婆简直判若两人。

    “好好好,娘亲说的不错,确实是儿子做得不对,”眼看着母亲要发火,郭永也不在乎那三分脸面了,语气当即软下来,“我这一个月里少说有半个月都住在苏婉那里,孩子很快就会有的。”

    赵成兰脸上的愠色稍退,喝了口茶润嗓:“若是这个不行,那就再换一个进来。”

    说话间,她抬眼看了一眼苏婉。

    一股恶寒从苏婉心中升起,她不禁抖了抖,连连朝赵成兰道歉:“是妾身不好,这段时间妾身一定会努力怀上子嗣,为郭家开枝散叶的。”

    这会儿的她如面对猛兽时毫无还手之力的蝼蚁,浑身上下抖得跟筛子似的,一点也没了早上在罗玥面前盛气凌人的架势。

    裴望越发不懂眼前的状况了,这赵成兰看起来才是在郭家说一不二的人,全家上下好像在她面前都大气不敢出。

    从母亲的屋子里出来后,郭永长长舒了一口气,裴望看到他背后那一层衣裳全都被汗浸湿了,比周围的布料颜色深了好些。

    之前看来,郭家母慈子孝,两人和平常百姓家里的母子没有什么分别。可这么一遭下来,裴望倒是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猜测了。

    他蹙起眉,被苏婉带着,回到了郭永的书房。

    “老爷,若奴家两个月内还怀不上子嗣的话......”苏婉眼中盈起一汪泪水,楚楚动人的模样叫人心生怜爱。

    郭永长叹一口气:“我到时候想办法把你送出去,不会再让你回到那个地方去了。”

    那个地方?裴望竖起耳朵,想再多打听些东西。

    只见苏婉柔柔地靠进郭永怀中,撒娇似的说道:“要不是老爷把奴家从那个地方带出来,只怕奴家早就命丧黄泉了。”

    闻言,郭永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别胡说。”

    裴望此刻与苏婉同感,所以能感受到郭永油腻的手在他身上胡乱揩油。他强忍着恶心,等郭永和苏婉继续谈论“那个地方”,可两人的对话就此没了下文。

    或者说,他突然进入到了另外一个场景里。

    看来这鬼魂苏婉有心告诉他一些重要的东西,却碍于口不能言,只能用这种反向附身的法子让他一件件经历。

    眼前的场景又变成了苏婉日常起居的那间屋子,只是这次她并非躺在床上休息,而是一脸忧愁地攥着手帕,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刻不停。

    “姨娘,您还是坐下休息一会儿吧。”侍女扶着她的胳膊,想让苏婉停下。

    可苏婉却一把拍开她的手,一张美艳的脸上满是怒容:“怎么她就怀上了呢?怎么偏生我不能有孩子?”

    裴望大胆猜测了一番,苏婉口中的“她”正是郭永的发妻罗玥。此时罗玥被诊出有孕,若生下来是个男孩,苏婉就要回到“那个地方”去了。

    果不其然,焦急不已地苏婉立刻推门而出,想找自己的夫君想想办法,可迎面却是两个赵成兰身边的丫鬟。

    “如今夫人有孕,还是请苏姨娘安生地待在自己屋子里,免得冲撞了夫人。”

    绝望从苏婉心中溢出,止不住的泪水从眼眶里滑落,强迫裴望和她一起悲伤。

    苏婉会为了活下去,对罗玥和她的孩子动手脚吗?

    裴望的脑海中有太多线索,此刻已经隐隐作痛起来。他想伸手揉一揉自己的太阳穴,可身体不受他的控制。

    啧,他有些烦躁,想快点离开苏婉的身体,将如今所见的一切告诉沈昭寒。

    或许齐羽和元蓁察觉到他的异样,已经传信给沈昭寒了。沈昭寒三个字就像能让人镇定的灵药一般,只要想到师父温和的眉眼,裴望心中的烦躁散去不少。

    他耐着性子,继续跟着鬼魂苏婉的脚步,被她牵着进入下一个场景。

    不同于前两个场景的平淡,这此一睁眼,他便感到了难以抑制的心慌。

    这慌张大概还是来自身体的主人——苏婉,因为她现在正被人拿绳子捆住手脚,绑在床边。

    外面夜色正浓,屋里却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中,裴望隐约看到了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裳、坐在茶桌旁的女子。

    苏婉的嘴被人拿布团塞住了,这会儿只能从喉咙中挤出几声不成音节的呜咽。

    咸涩的泪水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顺着脸颊留到张开的口中。

    很难吃,裴望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对苏婉的眼泪发表评价,毕竟被捆在床边的人不是他。

    大概是听苏婉叫得不耐烦了,月白衣裳的女子莫名“啧”了一声,终于坐不住了。

    她站起身,朝苏婉走过来。

    可当看清她身影的那一刻,裴望瞬间起了一身的冷汗。不是因为和苏婉的同感,而是他看到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东西。

    那个在屋里站着的女人,没有脸。

    准确来说,她的脸上包裹着一层厚厚的黑雾,比四周的夜色还要浓重许多。是以裴望能看清那层黑雾在缓缓的流动,但并不会让背后女子的真实面目显现出来。

    那黑雾有些熟悉,裴望眯着眼睛仔细回想了一番。之前那帮人来见他时,脸上也是同样的雾气。

    他想再打量一下女子的身材,可苏婉因为害怕低下了头,让裴望无法再透过她的双眼获取更多的线索。

    “你这心计使得好,”女子突然开口了,嗓音轻飘飘的,像鬼魅的低语,“你以为她死了,你就能当上主母了吗?”

    因恐惧而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的苏婉只能拼了命地摇头,乞求女子能放过自己。

    很显然,她不会给苏婉活下去的机会。

    惨白的手指猛地伸向苏婉,掐住了她纤长的脖子,裴望还来不及思考,便在下一瞬失去了意识。

    沈昭寒赶回来时,裴望正被齐羽和元蓁一左一右围在中间,一个掐他的人中,一个猛拍他的脸。

    人中已经被紫了,脸......拍得像个猴屁股。

    要不是救裴望要紧,沈昭寒真想一左一右给两人来上一掌。

    看在他们还记得用信烟通知自己的份上,沈昭寒暂且不和他们这些小辈一般计较。

    她撩起衣摆坐下,抱起裴望的头,让他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沈昭寒双手掐诀,下一刻,如月光般温柔的淡淡银光从她的指尖流向裴望的灵识。

    探入他灵识的那一刻,沈昭寒便意识到裴望被反向附身了。

    这鬼魂聪明得很,她知道,若是由她直接附身在裴望身上,那沈昭寒轻而易举便可拿下她。

    如今在沈昭寒的一番施法下,裴望的魂魄已经从苏婉的鬼魂上脱离出来。只是因为与阴气太重的东西纠缠久了,导致灵气损失,暂时还醒不过来。

    至于苏婉的鬼魂,早已在沈昭寒回来之前逃之夭夭。

    不对劲,把昏迷的裴望丢给齐羽后,沈昭寒霍然起身,一把推开了郭永的房门。

    里面躺着的郭员外鼾声震天,显然睡得很香。这一晚苏婉的鬼魂没有纠缠他,噩梦自然不会打扰郭永的梦乡,是以他睡得格外香甜。

    “你们二人去看看府里其他的人有没有事。”沈昭寒从地上扶起昏迷的裴望,半背半抱地拉进怀里,准备先送他回房。

    裴望身上不像别的弟子一样满是名贵香料的味道,只有淡淡的皂角气息,清淡好闻。

    二十年来,沈昭寒极少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自己的徒弟。

    无他,男女有别暂且不提,裴望是实打实将尊师重道刻在了骨子里,连碰一下沈昭寒的衣角都觉得是玷污。

    将人摆好放在床上后,沈昭寒又弯腰探了探他的脉搏,确认没有大碍后准备离开。

    走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少年。

    此刻月华如练,温柔似水的月光透过纸窗,模糊地洒在他的脸上,让裴望凌厉的眉眼都柔和了许多。

    果真是长大了,从前他还不到半人高,如今已经超过她了。

    莫名其妙地,沈昭寒心中升腾起一种自己年纪大了的怪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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