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十三个小时的火车,庄尔一家终于到了江南市站。
而要到庄国强和姚兴妹已经打工多年的华宅镇,还需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
漫长的火车通行后,还要经历颠簸的公交移动,庄尔崩溃不已。
江南市是东南沿海的一个县级市,地理位置位于华东六省一市的中间地带,虽然是个下辖面积的县级市,但工厂林立,外来人口汇聚。
经济体量与庄尔老家西南地区的山北县,不是一个层级的。
从去年官方公布的的GDP来看,江南市甚至超过了庄尔老家地级市川州市。
七八年前江南市和山北县开始结对,东西扶贫、山海协作的模式开启。老家山北县的很多富余劳动力都由官方组织,来江南市务工。
好处就是此地山北人集中,同乡遍布。甚至设立了山北政府驻江南办事处,方便管理、联系山北人在江南的务工事宜。
坏处就是山北县人口流出严重,本地经济发展缓慢。
庄国强和姚兴妹也是趁着这股劳务输出热,来到江南市。
因为庄国强年轻时做过裁缝,所以由驻江办推荐去了服装加工业发达的华宅镇。
服装厂打工几年,庄国强去年被提拔为车间主任。
据他给奶奶报喜的电话,夸赞升职全是凭借着年轻时积累的缝纫经验,老实的工作作风也被工厂老板欣赏,收入比一般职工高出一截,工作重心也从流水线转移到车间管理。
奶奶为他感到高兴,骄傲的在村里宣传。而庄尔却无法对父亲的升职喜悦感同身受,毕竟父亲加薪了,寄给家里的生活费没有加,她的学费也负担不了……
也是借着车间主任的优越感,庄国强被姚兴妹劝动:奶奶死后,全家来华宅奔前程,不回老家了。
…………
公交车行至华宅县级公路的红灯处,车窗外连片的水稻田野开过,林立的工厂工业园区映入眼帘。
“轰~轰~轰~”一溜串高速摩托车的轰鸣由远及近,最后也在红灯前停止。
摩托车上的少年趁着红灯,拿下头盔,顺了顺略长的头发。
拉风的黑色机车,紧身的皮衣,清俊的面庞带着激扬的自信。
“砰~”庄尔的心里有烟花,帅气富裕的少年,和一页一页翻过MP3里青春校园剧的男主脸庞,有了重叠。
庄尔来不及辨别这情绪的滋味,就听到车窗外的少年拍拍摩托车后视镜,转头对身后的其他摩托车男生说:“我的新马子快吧,去后山绕一圈,再试试爬坡。”
“刷~”是烟火被浇灭的声音。语言粗陋,这哪是校园剧男主,分明是不良痞子的无知。
庄尔不禁戳自己脑袋,脑子不好使,人生前途未卜,还有心思心猿意马。又闭眼戳了自己的双眼,看脸肤浅,对心灵美的追求呢?
摩托少年回头看红灯瞬间,发现隔壁公交车里,戳自己脑袋和双眼的少女,
明眸皓齿,但是动作真的很蠢。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50秒红灯一闪而过,公交车和摩托少年们都驶向自己的远方。
…………
晃晃悠悠的公交车终于停稳当了,庄国强去和黑三轮司机交涉,想还价少点车费。或者让司机通融通融,一家人挤一辆省点钱。
司机破口大骂“我的三蹦子就怎么大,要坐这么多人,还带着行李,这活我干不了,你找别人吧…”
庄国强问了一圈,没有司机通融,还价失败。
灰溜溜一圈,最终还是包了两辆黑三轮去,领着全家出发,开启此行的最后一次的转车。
…………
十五分钟后,庄尔来到“今岚制衣厂”的门口。
厂门名牌宽阔醒目,十来平米的传达室门口有个老大爷在打瞌睡。
庄国强敲了敲传达室外的玻璃,叫了声“老李,开门”。
里面的老大爷睡眼朦胧的出来开了大门。
庄国强忙递烟,又指着庄尔和庄珊珊道:“这是我二女儿和三女儿,这会全家都来了,要踏实在华宅安家了。”
老李接过烟,笑着说“你小子好福气啊,升职做了车间主任,又老来得子,女儿们一个比一个俊啊?”
庄国强嘻嘻笑着应和,带着全家往厂里走去。
离开老李转身一刻,庄尔看到父亲立马收齐了笑脸。转而又变回了那个忧郁沉重的中年人。
庄尔恍然,原来父亲在外人面前都是这副老实和善的样子。而对待家里人,他却懒得讨好,显得沉默懦弱。
…………
进了厂区往里走,一眼望去有五六排的整齐的厂区。
房子有些年头了,中间是一条长约20米的双向水泥车道,南侧从大门口往内排列分别是车棚、1号车间、食堂、2号车间。北侧也整齐的排列着3号车间、4号车间、仓库。而整个水泥达到到底一栋三层楼挂着“厂办”标识的房子,横跨的南北。
穿过3号、4号车间中间的弄堂,是一栋东西走向的宿舍楼,路过3号车间的时候,姚兴跟她们说:“你看,你爸爸就是3号车间主任呢,手下管着五六十人呢。”
由于服装厂女生比较多,二楼、三楼是女生宿舍,一楼是男生宿舍,另隔了几个单间给工龄较长的夫妻入住。
庄国强作为车间主任,姚兴妹又是车床职工,双职工的老员工夫妻被分配到了一个单间。
…………
房间不大,南北狭长走向,也就15、16个平方。中间放了个衣柜,算是把房间一分为二,靠里是卧室区,靠外朝走廊一侧算是生活区。
里面靠北窗的墙摆了一张双人床,床边上放了个婴儿床,这应该是给庄俊杰的。
中间放了两个简易式衣柜,金属的支架,无纺布的材质,感觉随时要被塞满的杂物撑爆。
靠南窗挨着过道的地方,支了个小桌板,放了个电磁炉,旁边有水槽。
水槽在往北放了一张木质小圆桌矮桌,看着有些年头了,木色像被油渍浸透,有点发亮。
配了2条小板凳,大小和木材都不一样,看着像是用不同的装修废料拼凑的。
房间不大,收拾的也算整齐,姚兴妹虽然嘴碎贪小便宜,但是收拾家务还算利索。能在这有限的房间里把各类杂物归置整齐,还有效划分出不同区域,也是一种本事。
为什么能一眼辨认出这是姚兴妹的功劳?因为庄尔从小就知道,他的爸爸是个灯坏了都不会主动去修的人,对自己生活整理的意愿和能力绝对是没有的。
小圆桌旁一张收起来的行军床引起了庄尔的注意。
这张床应该是临时搬来的,要用的时候摊开,不用的时候折起。而这张床显然只能睡下一人,庄尔和珊珊不能同时睡下。那她俩住哪呢?
…………
姚兴妹开始收拾行李,庄国强出去买菜。庄尔抱着弟弟,和珊珊一人一张板凳,坐在角落。
新环境的陌生感,让姐妹俩都有点无所适从,想帮忙又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怀里的庄俊杰似乎也对新认识的姐姐不熟,抱着一直在哭。安抚一下稍微好点,
过一会又哇哇大哭起来。
姚兴妹放下手里的活,抱了一会,小家伙情绪稳定了,又回到庄尔的怀里。
赶鸭子上架的育儿嫂角色,庄尔真适应不了。虽然以前带过珊珊,但年纪没那么小,也没有继母的时时盯防。
现在姚兴妹既想庄尔给她带娃,又怕她对庄俊杰不好。这不,手里干着活的同时,眼睛不住的往庄尔处瞟。
想推辞不抱娃,但他们夫妻又没提出让她全职带娃,现在只是暂时抱抱,还没到兴师动众,彻底说“不”的时候。
避开继母的目光,抱着弟弟往外走廊上去吹吹风。可孩子视线看不到母亲,哭的更凶了。
突然隔壁宿舍的门“砰”一声大开,庄尔吓了一跳,怀里的孩子也被吓到,哭的更凶了。门内冲出一个四十来岁的紫衣大妈,狠狠剜了一眼庄尔姐弟,冲到庄、姚宿舍门口。
左手插着腰,右手指着里面的姚兴妹破口大骂:“不要脸的一家子,小东西一天到晚哭,吵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你们不用上班,我们还要上班。”
姚兴妹连忙抱走庄俊杰,讪讪笑道:“张家阿姐,不好意思,我家小弟我马上哄哄,不让他吵到你。”
紫衣大妈,没有因为姚兴妹的示弱就偃旗息鼓,反而更大声的骂道“不要脸的烂货,谁是你姐。倒了八辈子霉了,跟你家住隔壁。我已经跟厂里反应很多次了,宿舍不允许小孩子住,你们赖了这么久,早就好滚了。”
抱着孩子的姚兴妹不想留恋这口角战,转身要往里走。
庄尔有些好奇,以姚兴妹的脾气,应该分容易点炸,更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
而这次邻里冲突,作为无过错方,姚兴妹竟然先示弱、后沉默,摆明要吃下这被骂的闷亏。
这位“张家阿姐”见姚兴妹无视她的辱骂,更加蹬鼻子上脸,越骂越凶“一个多月不见,听说你们是回老家奔丧了,清静日子没过几天又回来烦我家了。怎么不是给你们全家奔丧啊,死在老家,也别来这儿碍我的眼…”
这个骂法太恶毒,邻里矛盾就算上升到人生攻击,也不必诅咒全家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姚兴妹只会窝里横,遇到外敌难道只会退让?她能忍,庄尔忍不了。
庄尔站了出来,庄1米68的个头,比矮瘦的张嫂整整高了一个头。按住她双肩,使劲一推,对方一个踉跄重心不稳,往后摔去。
屁股着地后,张嫂震惊之余转为愤怒。人也不爬起来了,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更加凶狠的骂道“一家子坏胚、肮脏货,老的勾引我男人不成,派小的来。还有脸性喊骚扰,就是盯着我男人车间主任的位置,出阴招使坏。现在又来个更小更坏的东西,还要打我…没天理啊…呜…呜…”
脏话声声入耳,脏没吓到庄尔,而话背后她不知道的过往“小的来…性骚扰…”,让庄尔吓出一身冷汗,楞住在当场。
难道是姐姐庄怡?她到底怎么啦?难道这才是她离家出走、音信全无的原因?
庄尔冲上去,勒住张嫂的领子,摇着她问:“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谁勾引你男人?我姐姐到底怎么啦?!”
张嫂没意识到自己的弱势,还继续骂道“那个小妖精,年纪轻轻不学好,从小有妈生没妈教,跟着贱胚继母,也一肚子坏水。勾引我老公,还倒打一耙……”
“你胡说,我姐姐不是这种人……”庄尔眼神外凸、满脸涨红、情绪激动,力道也大了几分,按住双肩把张嫂来回摇晃,逼她说出庄尔的下落。
张嫂被摇的有点呼吸不畅,想要制止,庄尔却被焦躁堵住耳朵以为只听到假意的休战、被愤怒蒙蔽双眼无视装腔的挣扎。
姚兴妹想要阻止也劝不动,珊珊抱着俊杰躲到一边哭。
这场闹剧的终结更具有闹剧色彩,竟然是警察来调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