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行

    坐在拥挤停滞的火车里等待已经快二十分钟了,火车依旧没有要开动的迹象。

    16岁第一次出远门的庄尔,不理解的事情太多,原来以为火车都是一样的,现在经历了才知道,火车动车高铁也是有等级的,每段铁轨的同一时刻只能允许一列火车通过,真的出现两车相遇的情况,规则就是低等级的列车让行高等级列车。

    车窗外“唰……”的一长声,几秒时间,快速列车的重影就消失远去了。这趟“K”字打头的车终于启动了。

    “你,小心点,300多一罐的奶粉洒了这么多,浪不浪费啊”邻座的继母姚兴妹不满的抱怨,声音起的有点突然,又带着尖脆,把庄尔身边睡着的妹妹庄珊珊吓了一跳,直往庄尔怀里躲。

    姚兴妹怀里刚半岁的弟弟庄俊杰没被惊着,反而兴奋的拍打着小手乱动。

    庄尔摸着珊珊的头以示安慰。心里冷笑,这个家里儿子是宝叫俊杰,女儿就按顺序编号“怡、尔、珊”,取个谐音就解决了,不需要多用心。

    抬眼瞥了一旁的爸爸庄国强,他默不作声用餐巾纸察了桌板,又扯了一张把奶粉罐的周围擦拭一圈。

    “要死,扯两张纸巾做什么呀,不知道省点,少用一张呀”姚兴妹继续抱怨。

    庄国强收拾完了,拿了三碗泡面,正要起身去车厢的尾部的开水房。姚兴妹又喊了起来“我还喂着奶呢,你还让我吃泡面!跟了你真是到了八辈子霉了,我不嫌弃你拖着两个个女儿,还给你老庄家生了一儿一女,你就每天让我吃泡面。”

    周围其他旅客都纷纷投来八卦的目光,仿佛无聊的旅途里,看人家两口子吵架,也是打发时间的一种好消遣。

    庄国强往旅行包里塞回去一碗泡面,说了句“我去给你买快餐”,就匆匆走了。

    看热闹的旅客们都悻悻的,热闹还没开始就都散了,大家又都回到各自冥想、睡觉、玩手机的状态里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庄国强也回来,一手拿了一份快餐递给姚兴妹,一手端着一碗泡面对庄尔说“你们姐妹俩胃口小,两人吃一份吧”。

    果然有了后妈,亲爸也成了后爸,庄国强自己吃完了泡面,才拿一碗给两个女儿吃。老婆抱怨之后才有一份快餐,自己闹一番是否也能有一份?

    想想看还是算了,以后要在他们夫妻俩手下讨生活,才刚开始呢,没必要为了一顿吃食闹不愉快。

    庄尔不置一词,拿了泡面先给珊珊吃。

    曾经她嫉妒过珊珊,她的妈妈是“现在”的妈妈姚兴妹。而自己和姐姐庄怡的妈妈呢?

    奶奶总说你“前妈妈”怎么坏,怎么没良心抛弃她们,却没告诉她“前妈妈”究竟是谁。

    珊珊抖抖索索的吃了几小口,就很懂事的递给庄尔,小声说“二姐,你吃。”

    庄尔仍是摸摸珊珊的头,示意她多吃几口。

    庄尔想,是不是她的嫉妒,让襁褓中的珊珊被命运所抛弃。为此她总是觉得对不起珊珊,要好好保护她。

    吃了几个月毒奶粉,珊珊小时候就呆呆傻傻,头有点大。后来新闻里曝出毒奶粉丑闻,家里人惊觉珊珊症状相似,马上停用,却为时已晚。

    姚兴妹逼着庄国强带珊珊四处看病,散了半数家财,去过大医院,也遇到过签字,最终也没能痊愈。

    好在摄入时间不算太长,之后成长的头围也看不出异常了。但就是不太机灵,读书全班倒数,总是一脸嘻嘻傻笑,要么唯唯诺诺,一脸胆小样。

    姚兴妹挑着快餐里肥瘦相间的梅菜扣肉,拨了一小块到碗里,又加了点米饭,递给了珊珊,又摸了摸珊珊的头。珊珊嘻嘻笑着,蘸着油呶呶的小嘴,一口一口的吃着。

    捧着剩下半碗泡面吃着的庄尔垂头丧气,觉得自己同情心泛滥,自己的处境更难呀。

    即使不嫉妒珊珊了,也该认清现实,以前是留守儿童的姐妹俩,珊珊需要庄尔的保护。

    而现在,姚兴妹是珊珊的亲妈,总不会太亏待她。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呢?

    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她才是那辆最慢的火车,所有人都排在她的前面,别人有需要她就得让行。

    …………

    放下座位前的小桌板,拿出高一的数学练习册,反正是慢慢长路无尽头,还是做几道题吧。

    奶奶总说“要书包里翻身……”,庄尔也是这么鼓励自己的,早早定下循序渐进的人生目标“读好书、上大学、找到好工作、摆脱原生家庭、立足城市、过自由的人生。”。

    然而随着奶奶去世、姐姐失踪,父母携全家外出打工……她发现自己连第一项“读好书”都无法完成,达成人生目标更是举步维艰。

    庄尔已经安静到快把自己的呼吸都要屏住。只是默默看自己的书。在有继母的屋檐下,还是被抱怨了。

    姚兴妹抱着儿子还要嘀咕:“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高中、大学读出来都几岁了。好多上了大学还找不到工作,不如早点进厂打工,趁年轻给家里多赚点钱才是正事。”

    又是这番指点江山的读书无用论,真是让庄尔恨透了她。

    三个月前奶奶病危,庄国强独自回老家照顾。姚兴妹是一个月前抱着庄俊杰回老家的。

    虽然姚兴妹心疼来回车票,苦于一人带娃出远门的不便。

    但这回庄国强态度难得的强硬,一定要让大孙子回来见奶奶的最后一面,也是第一面。

    不久,奶奶就病逝。失去至亲的痛苦,加上乡下丧事聒噪的吹吹打打,让庄尔有点恍惚,一时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让她惊醒,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是继母姚兴妹的吵闹。她硬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说服了庄国强让庄尔辍学打工,全家一起搬去打工的华宅镇。

    奶奶生前,父亲和继母不愿意出钱供庄尔上高中。是奶奶操劳多种了几亩玉米,卖了换钱,才凑够了她的高中学费。

    而奶奶病来如山倒的原因之一,也有种玉米的辛劳。这是让庄尔深深陷入自责的情绪旋涡。

    奶奶一死,继母姚兴妹执意让庄尔高中辍学,即使学校老师再三夸赞庄尔成绩好,能考上好大学,甚至还承诺帮助庄尔联系助学金。

    姚兴妹非但不领老师的请,还当众扰乱学校秩序,上访吵闹讨回一学期的学费。

    庄尔自尊心受挫,没法承受同学和老师或是同情、或是看好戏的眼光,没脸再继续再待学校,不得已退了学,和父母收拾了老家的家什,全家一起外出打工。

    “砰”双手拍在了小桌板上,并借力站了起来,眼睛剜着姚兴妹,庄尔做出了近一个月来最大的反抗。

    姚兴妹推搡着庄国强,告状道“你看二妹,凶狠狠的看着我。难道怪我吗?家里这么难,你妈和珊珊要看病花了这么多钱,小弟要吃奶粉,哪还有钱给她读书啊?”

    “都说好了,她自己工作几年,攒够了钱再读书。她也同意了,现在这又算什么?难道全赖我吗”

    “呜呜……”说着又呜咽起来。

    庄尔无语,这信手捏来的哭戏,真的是影后级别的,她是做不来。

    伸手想推她让其闭嘴,珊珊拉着她的袖子,两眼泪汪汪的看着她。

    庄尔举起的胳膊又放下了,气极的离开座位,向外走去。庄国强问她“二妹,你去哪里?”

    她头也不回的说“去餐车,半包泡面没吃饱,我也要吃快餐……”

    她疾步向餐车走去,父亲庄国强也快走几步,在车厢尾部追上了她,塞了二十块给她。

    并安慰到“别生你妈妈的气,家里也确实没办法供你再读完高中再读大学了。之前说好的你自己先打几年工,攒了钱再去读书,自己供自己。”

    庄尔拿了钱,不想多看父亲一眼,转过头去,眼泪就不争气的落下了。

    这就是她的父亲,不能为她的人生遮风挡雨,只会躲在别人后面搞点小动作,扮演无意义的老好人。

    …………

    坐在饭点过后的餐车,安静的只能听到火车前进的声音。

    车窗外家乡的崇山峻岭往后逝去,开阔的平原农田铺开在眼前,带来不同的风景。

    前程是未知地方的流水线小妹;而往事里她却是镇中学的优秀毕业生的身份,县第一中学的重点班的学生。

    原本的她本该在县一中的教室里上课,和同学们一起奋笔疾书、争锋多秒向高考发起冲刺。

    而现在却只能自怨自艾,思考着自己的辍学究竟应该怪谁?

    怪小弟?他的出生占据了家里大多的资源,时间又卡在了她上高中的时间段,让她成为家里被迫让行的慢车。

    怪继母?在父亲枕边反复吹“读书无用论”,让父亲拒绝为她付高中学费。

    怪父亲?耳根子软没有主见,其实爱他有限。

    怪“前妈妈”?一走了之,不闻不问,让她如无根之浮萍。

    怪天、怪地、怪父母、怪弟弟……

    这道无解的亲情和人生题,庄尔已经打算放弃。

    还是先吃饱再说。

    爸爸给的20块钱不够买一份快餐,自己又添了5块,买了份大排套餐,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办法总比困难多。到了打工的地方——华宅镇,先找到姐姐庄怡。姐姐应该愿意供她上学。

    可姐姐为什么失踪了呢?

    奶奶对姐姐这么好,姐姐这么念着奶奶,如果知道奶奶身体不好,肯定会赶回老家见最后一面。

    那么姐姐肯定是不知道奶奶的消息。而她和父母一年前一起外出打工,为什么又无缘无故失踪?不和家里联系呢?

    列车“逛次逛次”向前,总快到达华宅了,见到姐姐总能解决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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