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功过

    小夭什么也听不到,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似乎有像灵力一样的力量被黑暗不断吞噬,但灵力却一直不停,飞蛾扑火,永不停歇,小夭感觉这股力量很伤心,几乎在哭泣。

    小夭感觉自己痛苦无力的肢体逐渐有了一点力气,她继续在黑暗中摸索,她之前还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烧,如今却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一点点喂入她身体,寂灭的黑暗中,时间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一切都成了永恒,就算永远在这黑暗里,她也没有那么怕了。

    小夭每分每秒都在向前探索,这里的时间过于漫长,过于孤寂,她一点点感觉到自己碎掉的身体在逐渐消失,却诞生了新的躯体,她从爬到可以支撑到最后可以站起来,却走不出黑暗。黑暗没有边际,仿佛永恒。

    小夭觉得已经过了好些年。如果意识能自杀,在这里任谁都可能会杀了自己的意识,可是那股温暖的力量从未停过,向黑暗飞蛾扑火,小夭不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小夭开始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心跳,提醒小夭她真的活下来了。

    小夭就这么在黑暗中感受着心跳,继续在黑暗里前进,她已经战胜了黑暗,甚至还开始在心里背诵河图洛书,如今有了仿佛无穷无尽的时间,居然想明白了很多她起先不理解的地方。

    小夭还感觉自己开始联系上了外界的身体,只是不能动,她第一次听见了外界的声音,是相柳的咳嗽。他恐怕一直在给她喂精血,除此之外小夭也猜不出来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小夭,你在海底躺闷了就快醒来吧。”小夭听见相柳淡淡地说。

    小夭一直在这黑暗里走着,现在能听见他说话,感觉好极了。时间流速似乎逐渐恢复正常,相柳的声音很虚弱,小夭不知道怎么办。

    相柳抱着小夭,看着她的睡颜,她差点就死在了他看不到的地方,淡淡地说:“我从奴隶死斗场里逃出来时,满身都是伤,差点死掉,是义父救了我。那时,辰荣还没有灭亡,义父在辰荣,是和炎灷、赤宸齐名的大将军,他尽力救我一个逃跑的妖奴,却被我刺伤,可他不介意,看出我重伤难治,竟以德报怨给我传授了疗伤功法,他说要带我去求辰荣王医治,可我不相信他,又逃了。”

    相柳咬破舌头将自己的精血喂给小夭,看着少女气色好了一点,继续说:“我为了逃避追杀,逃到了极北之地,一躲就是一百多年。辰荣灭国后,我找到他,却没想到他要收我为义子,他不嫌弃我是妖怪,对我很好。”

    相柳轻笑,玩笑一样地回忆:“我有九颗头,比别人能吃一些。从小就为生计奔波,日子过得惨不忍睹,一会儿别人喊打喊杀,一会儿九颗脑袋还要自相残杀。有一次饿急了,一颗脑袋差点把另一颗脑袋吃了……”

    相柳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敲敲自己的额头,小声嘀咕,“编得太顺嘴,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纵是你听不见。”

    相柳沉默了很久,仿佛几个脑袋真的在打架。

    “在遇见你以前,我就没想过除了战死沙场以外,自己还能有什么下场。”

    相柳低声喃喃:“你曾说过,要是寻不到长久的相依,短暂的相伴也是好的,当时种情蛊的时候,我想就这么伴着你一段日子就好。我没想过你会为了我做这么多。这次差点看你死在我面前……”

    相柳没有再继续,他从来不在人前展露的脆弱,此时暴露无遗。

    辰荣国灭后,洪江落魄,亲朋好友都离洪江而去,相柳却主动送上了门,也许一开始只是想了结一段恩情,可没想到被洪江看中,收为了义子。恩易偿,情却难还。

    小夭想起了当年的少年左耳,明白了相柳当时看她救出左耳时,那种复杂的心情。

    相柳知道情蛊怎么解,毫无后顾之忧地种下情蛊,只是为了陪着她一阵。

    小夭压下心疼,回味着相柳说的话,他也和她有情,还不完。

    就算为了彼此,他们也要活着。

    时间流速已经正常,第二日,小夭正在琢磨河图洛书,突然听见奇怪的声音。既不像是乐器的乐声,也不像是人类的歌声,那声音比乐器的声音更缠绵动情,比人类的歌声更空灵纯净,美妙得简直难以言喻。

    小夭猜相柳可能会解释,他一直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小夭除了咳嗽声,还能听见他睡着了的时候的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小夭在黑暗里待了太久,勉强想起了大海贝的形状,小夭觉得相柳每天夜里应该是和她躺在一块。

    果然,相柳淡淡地说:“鲛人又到发情期了,那是他们求偶的歌声,据说是世间最美的歌声,人族和神族都听不到,也许你能听到。”

    相柳牵住小夭的手,这一次小夭能感觉到了。她知道自己过几日就能醒。

    等了两日,小夭隐隐约约看见远方的黑暗里,有一点点火光。

    相柳把自己的本命精血喂给小夭,如果以前他的精血是温暖的小火焰,能驱开小夭身体内死亡带来的冰冷,那么现在,他的血就是熊熊烈火,让小夭的身体也变得炽热。

    小夭抓住了了火焰,同时睁开了眼睛。相柳眼里闪过喜悦,起身,也扶小夭起来。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相柳问。他的脸色苍白无比,连嘴唇的血色也只是因为喂血,整个人消瘦了很多,只有眼睛依旧如同星辰闪烁。

    小夭抱住他,说:“我没事,特别好。”

    小夭身周是无边无际的蔚蓝大海,海浪击打在贝壳上,溅起了无数朵白色的浪花。月色空明,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光亮了。

    她松开相柳,问:“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种样子,就算给我喝你的精血能救我,也应该慢慢来。”

    相柳勾了勾唇角,说:“我偏是要这么做,你可管不着。”

    小夭感觉到了相柳的喜悦,如同寻回不小心失去的珍宝,面上不显。

    “我睡了多久?”小夭问。她不知道外界的时间,她感觉她在黑暗里过了七八年,却不知道外界过了多久,一想到自己那么多事情等着做,还耽误相柳没做事,她就觉得亏了。

    “三十七天。”相柳淡淡地说,垂眸看着小夭牵着自己的手。

    小夭突然问:“情蛊虽然厉害,纵然你的精血可以帮我续命,但我可没听过你的精血可以起死回生,但当时我差不多已经油尽灯枯,是如何这么快恢复如初?”

    相柳苍白的脸面无表情,说:“我用了很多灵药。”

    “你骗人。”

    “我说的是真的。”

    小夭知道他没说真话,他总是能把对别人的好全闷肚子里,绝对不会说。不知为何,小夭很心酸,又猛地紧紧抱住相柳的脖子,相柳动了动,不说话。

    相柳送小夭到王城以后自己回了军营,洪江帮他代理了好些事,忙得不可开交的勾芒大喜过望。小夭回来以后先去看了看俊帝,俊帝欣喜,然后问她为何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小夭说了真话,讲了一下自己的手段和意外状况。

    俊帝叹气,问:“你有没有埋怨过你父亲?”

    小夭笑笑,说:“他确实给我留了这么多烂摊子,但我没兴趣埋怨人,到底是我之前不够稳重。”

    俊帝问:“你可曾埋怨过我不告诉你生父的事?”

    小夭给了父亲一个拥抱,说:“您愿意做我的父亲我就很开心了,我讨您的欢心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埋怨呢?”

    “那你那些年为什么明明知道我在四处找你却依旧躲在民间?”俊帝很是开心,但还是问。

    “因为我害怕爹爹会嫌弃我,哪怕一个眼神。现在一点也不害怕了。”小夭笑说。

    俊帝知道小夭是真的很会哄人,但谁让他就吃这套。

    俊帝和小夭用过早膳,忽然想起来自己被小夭忽悠着忘了问相柳的事,他问小夭,小夭不能说情蛊的事,不然俊帝得把相柳从军营里拉回来关起来。

    她只好说自己和相柳用了什么暗号,俊帝心下怀疑,倒也没拆穿小夭。

    小夭回来后处理了很多落下的事,忙了四五日才有空去处理沐斐的事。

    对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皓翎的龙骨狱。手下已经帮忙查过沐斐的背景,全族都被赤宸杀了,只剩下他这么一个独苗苗,他有一个悄悄生的小儿子为沐家保存血脉。

    他还有同伙,小夭顺着他查就找的差不多了。

    因为不需要考虑辰荣军会为赤宸的孩子复仇大动干戈,所以他们行事倒是没有很严密。

    小夭只是去监狱里,她戴着帷帽,问沐斐:“你是愿意你儿子活着还是陪你一起?”

    沐斐震惊,自己有儿子这事居然被查到了,他颤抖着问:“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么费尽心思……”

    小夭笑说:“你何必管我们是谁,动手的人里除了你,还有申氏、詹氏和晋氏的遗孤,启动阵法自尽的人身份也全都查好了,我倒没有心思听你招供什么,你们这次能用上的人全都用上了,本来我只是想抓住你们囚禁个一生一世,谁知道你们这么厉害,杀了不该杀的,伤了不该伤的,决心给诸位一个痛快,只是你们中的人有的孩子还小,我给你们一个机会留着他们,让你们来选择他们是怀抱着痛苦活着还是陪你们去死?”

    沐斐想起自己这一生的苦痛,却又舍不得自己那个无所知的孩子,颤抖了半晌,对小夭说:“稚子何辜?”

    小夭让人给他和自己倒了杯酒,坐下来对沐斐笑说:“我知道你们放不下那些仇恨,那位赤宸的儿子如今也死了,赤宸自己身死魂消尸骨无存,今日诸位报了仇,了然无憾。只是我不明白,你们若是回忆自己这一生,会不会觉得可惜,你们的人生被赤宸毁掉了,可是也应该知道人生这事不全是别人决定的,我的一生也因为赤宸饱受磨难,却不想去恨谁。”

    “正如你说的,稚子何辜。大家都是立场不同,我没办法否认赤宸对你们的罪,你们也没办法否认自己杀的人,如今给你们一个机会可以隐世不出,但要从此放下仇怨,就算赤宸再出现十个后人,你们一个也不能动。”小夭轻描淡写地说,语气不容置喙。

    沐斐当然想活着,却依然放不下恨意:“为什么,赤宸人人得而诛之,为什么你却要帮他!赤宸若是还有什么后人,只要我们还没有死绝,就绝不让赤宸的痕迹还留在世上!”

    小夭叹气,示意手下去拿毒酒,淡淡地说:“也许,只是因为我比你们运气好,我比你们厉害,爱我的人也比恨我的人厉害,所以我活下来。这世上只要是杀戮,就不存在什么正义和公道,我倒是宁愿——世间再无战火。”

    小夭喝完自己的酒就走了,沐斐知道她身后戴面具的人手里拿的是毒酒,那人毫无波澜地对对沐斐说:“我家主上给你们做的毒酒很厉害,发作时只会回想自己的快乐往事,毫无痛苦,她让我对你说一路走好。”

    小夭走出龙骨狱时很平静,她不是小女孩,流亡几十年,又在那危机四伏的深山里和想吃了自己的妖怪斗了几十年,在九尾狐的笼子里待了三十年,又游历大荒百年,世上很少有比这更血腥蛮横的经历。

    那些足以困扰一生的情绪,在她这里都只是可怜,却不是感同身受。

    她救过的人很多,杀掉的人也很多,是非功过,她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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