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你

    防风邶是个很随性的人,有时来找小夭,小夭如果在朝云峰,他就直接跑去西炎山,请侍卫通传,小夭也不觉得需要遮掩,两个人一来一往,整个西炎城都知道皓翎的大王姬和防风家的二公子交好。

    玱玹打趣小夭,“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我还想多留你在身边几年,你可别被防风家的那个浪荡公子勾引跑了。”小夭倒是没回话。她一向愿意坦荡做事。

    日子就这么不疾不徐地过了几个月,这一次防风邶又来找她。他一身梅红色的衣服,大氅带着深红的毛领,明眸含星,风流倜傥,防风邶带她学了一早上的箭,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说带她去一个地方:离戎族开的地下赌场。

    传说离戎族上古时的先祖是双头狗妖,不知是否出于这个原因,每个进入地下赌场却又不想透露身份的人都可以戴上狗头面具遮住面容。

    “一定要戴上吗?”小夭问。

    “你随意。”防风邶一边说一边自己带上,把小夭逗笑了。

    离戎氏十分不喜别人提到狗,但小夭的身份让她本就用不着顾虑,她难得看见他这样,有趣极了,刻意模仿了两声狗叫,笑道:“我是狗狗邶~”

    “一会儿你被离戎氏的人暴打一顿给扔出去别怪我没提醒你。”防风邶说。

    小夭又模仿了两声,“狗狗邶现在很紧张嘛~”

    “欸欸欸,姑奶奶,你饶了我吧,别叫了。”防风邶左顾右盼,试图捂住她的嘴。

    “你不怕离戎氏我怕啊,”防风邶小声说,小夭又叫了几声,“欸——”防风邶求饶劝慰,小夭这才饶过他。

    小夭他们到达赌场的时候,两个奴隶正在厮杀决斗。很快,胜负已分,赌输了的人们纷纷气愤离场。

    只留下那个浑身是血和鞭伤的胜者蜷缩在角落,以及一具同伴的尸体。

    小夭想起了自己当年被九尾狐囚禁鞭打的几十年。防风邶的神情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只是小夭难得没注意。

    “他坚持不了多久了。”小夭说。

    “心一旦死了,就再无生机了。”防风邶也淡淡地说,表情复杂。

    小夭看着早已摘下面具的防风邶,突然说:“要不我们打个赌?”

    防风邶歪头,眼睛明亮如星辰,看着小夭:“赌什么?”

    小夭看着底下的奴隶,说:“赌谁能唤起他的希望。若是一方成功了,另一方就要给他赎身。”

    男人的眼睛很神奇,严肃时如冰霜白雪,笑时如桃花拂面,而此时,星辰闪烁。这双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小夭,小夭感觉到他的视线,回头和他对视,问:“怎么,不敢?”

    男子嘴角上扬,似是有些动容,说:“有意思。”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吐出两个字,“你先。”

    小夭走过去,奴隶机警地握住了小夭的手,想扭断它,可常年的搏击,让他立即明白这双手灵力低微,杀不死任何人,而且野兽的直觉让他知道小夭没有任何敌意。他迟疑了一瞬,放开小夭。

    小夭背对着防风邶,对奴隶笑笑,用力抱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要相信,这世上总有一点美好,值得你活下去。”小夭走了回来,那个满身血污的奴隶只是茫然地看着她,好似完全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小夭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她以前捡的孩子都这样哄的。

    防风邶弯下腰,身子簌簌轻颤,笑声压都压不住。

    小夭不甘心又输给他,挑衅地说:“到你了。”

    防风邶走过去,弯下身子,对奴隶轻声说了一句话。奴隶的眼睛刹那间焕发出诡异的神采,好似激动,又好似不相信,急切地盯着防风邶,防风邶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走了回来。那奴隶却好像换了一个人。

    防风邶笑道:“我赢了。”

    小夭想不通,就算防风邶对奴隶许诺会赎买他,给他自由的生活,这个心已经被黑暗碾碎的奴隶也绝不会相信,而且很显然防风邶许的不是这样的诺言。眼前的人总是能给小夭创造意料之外,意外的相遇,意外的纠缠,一切都是惊艳。

    小夭怎么想都想不出,只好先找到奴隶的主人,给了那家伙一笔钱,然后让这个奴隶跟着她走。

    小夭问奴隶:“他刚才对你说了什么?”奴隶却不答。小夭看他伤得挺重,只好作罢,让在外面等候的小七带奴隶少年去看看大夫。

    小夭看着一旁懒洋洋的防风邶,问“你究竟跟他说什么了?”

    防风邶轻笑,靠近小夭的耳边,却只低声说了两个字:“秘密。”

    夜幕降临,小夭一路追着防风邶问。

    防风邶笑着叹气:“唉呀~如果你也抱我一下,我就告诉你。美人计对他没用,对我却很有用啊。”他负着手慢悠悠地向前走。

    小夭心想不就一个拥抱,但看着他轻飘飘的样子,转念一想,不能就这么惯着他,佯装生气地走开:“不说拉倒。”

    防风邶心下一急,赶紧说:“欸,好了好了告诉你。”

    小夭头也不回:“我不想听。”

    “哎——”防风邶赶紧拉住她,小夭只好不情不愿地停下来。

    防风邶抓着她的袖子,微微偏头,问:“真的不要听?”

    “不听。”小夭看起来很坚定。

    防风邶坏坏地勾起唇角,说:“可我就想说给你听。”他身体又向小夭倾了一些,故作正经地说:“求着你听。”

    小夭终于转过头看向他,说:“求我?好啊,你打算怎么求我?”

    防风邶拉着小夭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一步,然后很是正经地说:“我抱你一下,我愿意对你使美男计。”

    四目相对,防风邶似笑非笑,眉目含情,小夭被他的举动搞得不知所措,怔愣时,被男子抱在了怀里。

    等小夭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已经被抱住了好一会,她推开他,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说不说?”

    男子懒洋洋地负起手,像是哄人一样的语气说:“好好好,我说。”

    “我对那个小奴隶说——”防风邶又再一次凑近,两人的面孔越来越近,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的鼻息,他低声,“我也曾经是死斗场里的奴隶,但我活下来了。”

    小夭看着男子如星一般的眼睛,把第一反应的“你居然骗他”这几个字给咽了下去。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他虽然被关在笼子里,但却是一只非常聪明的野兽,他不可能轻易相信你说的话,你肯定还对他做什么了。”

    防风邶欣慰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用的是死斗场里——妖族奴隶的特殊语言。”防风邶平静地说,观察着小夭的反应。

    “听说连奴隶主都听不懂,你怎么会的?”小夭问。

    防风邶别开头看向远方的天空,随意地说:“也许我真的在死斗场做过奴隶呢。”

    “你是谁。”

    防风邶似笑非笑地重新看向小夭,苦笑了一声,然后又含笑看着小夭,问:“你希望我是谁?”

    小夭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将一只手贴上了男子的心口,另一只手贴向自己的。

    防风邶的表情几乎凝固,却没有阻止她。小夭和他都感觉到了,他们的心脏,跳动得分毫不差。

    小夭怔愣了很久,看着男子的脸,坦坦荡荡地说:“也许我一直希望你是相柳,也许我天真的奢望过几个瞬间你只是防风邶,但是我不在乎你是相柳还是防风邶,你就是你。”

    “而我们的心,在一起跳。”

    相柳用自己的手握住小夭放在他心口的手,感受着心跳的律动,勾起唇角,“好像真的在一起跳。”

    相柳将小夭带入怀中,小夭也回抱住他。

    不知过了多久,小夭狂跳的心脏终于冷静下来,说:“你是个骗子。”

    相柳松开她,无赖地说:“你见我第一眼就知道我是谁了,明明是你心甘情愿的把我当作防风邶的,而且我也确实是防风邶。”

    小夭不和他争辩,虽然知道这附近虽然没什么人,但还是换了个地方说话。

    在西炎城外的荒郊野岭,相柳生了一个火,两人围着火堆坐下,小夭把她找玱玹查过从防风邶出生到现在的经历背了一遍。

    “防风邶,北域防风氏族长次子,其母出身微贱,幼时常遭欺凌,年少,染卢雉恶习,身负巨债,无力偿还,遂远遁极北之地,四十五年未有音讯,父兄族人皆以为其身死不料其携冰晶数千还家,得家族器重。彼时,其母卧病多载,防风邶殷勤照顾,数年如一日,从无懈怠,母含笑而逝,族人无不感佩,常赞:邶至孝。”

    小夭倒是不奇怪相柳服侍真防风邶的母亲,毕竟跟着洪江打仗几百年的事他都干了。他一向随心所欲地做事,不计较得失。

    “你是在那四十五年里顶替掉了真正的防风邶,但是我不明白你的目的。”小夭说。

    “不是我选择了他,而是他选择了我。他在极北之地快死了,却放不下苦等他回去的母亲,他愿意把一身的灵血和灵力都给我,求我代他照顾母亲,让他的母亲过得好一点。我没拒绝。”

    相柳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切的起因。

    他垂下了眼眸:“我到防风家的时候,母亲她身体很虚弱,孤苦凄凉,无人照顾。因为我带回去了很多冰晶,防风家给她换了住处,派了婢女。我陪伴了她四年,四年后她含笑而逝。”

    相柳恹恹地补充道:“这场交易,其实是我占了便宜。”

    “你占了便宜……”小夭没想到相柳会这么直白,但隐约理解了他的意思。

    “我从蛋里孵化,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父母,因为防风邶,我有了一个母亲。她虽然病弱,但拳拳爱子之心……让我知到了母子之情。” 相柳的语气带着一些怀念和惋惜。

    小夭叹气:“你得了一位母亲,却又送她离开。”

    她又问:“防风邶算是你自己,还是假扮?”

    相柳却笑着问小夭:“你想是哪一种?”

    小夭看着他勾人魂魄的眼睛,坦然说:“我猜测是前者,也希望是前者。”

    相柳笑了,轻描淡写地说:“这四百多年,我只做我自己,不管是防风邶,还是相柳,或者九命,都不过一个称呼而已。”

    小夭突然问:“你既然能当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又为何当相柳的时候刚开始对我那么凶?”

    相柳看着她,没有说话。小夭自从初遇防风邶,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这几个月虽然见面不多,但她有了答案,虽然未必对。

    小夭最后还是自己说了答案:“因为世人对妖怪人人喊打,因为我一开始说你是个魔头,你一次次想吓跑我,一次次试探我能不能接受你。说白了,你当时就是想要吓唬我。”

    相柳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否认。

    “你不承认防风邶是你,是因为你当时觉得我们立场对立,想要让一个自由自在的防风邶陪着我。你问我我希望你是谁,是因为你希望我在意你。”小夭看着相柳的眼睛,掷地有声。

    相柳就这么看着小夭,她总是能看破他的心思,清朗的笑声从他喉咙里发出。

    眉眼间染上愉悦,他没有再压制蛊虫,小夭自然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炽热的感情和喜悦。

    相柳手抚上小夭的脸,逐渐靠近,两个人毫无前兆地吻到了一块,和上次在军营里还算有点理由,但是这次,只有情动。

    很久以后,两人才若无其事地聊天。

    “你不把头发颜色变回去吗?”小夭拉着相柳的发丝问。

    “这颜色是用药草染的,不是用灵力变的。”

    小夭好奇:“为什么坚持这么麻烦的方式?”

    “第一次怕出错,是染的,之后习惯了而已。不太忙就这么做。”相柳歪头。

    小夭看着夜空中繁星璀璨,想着相柳也曾笨拙紧张过,不禁笑了出来。

    相柳似知她所想,笑着说:“在刚开始时,所有人都和孩子一样。”

    已经有些晚了,相柳送小夭回去,他用法术抚平刚刚小夭被他揉乱的发丝和衣摆。他不在乎名声,小夭也并不介意流言,但是相柳不会做有损于她的事,他出城前就让小夭留小八在城外待命。

    虽然天色有些晚,但玱玹看着是三人一起回城,倒也没有什么多虑。他不信小夭最后会和这么个庶子真的怎么样。无论是涂山璟,或者丰隆,西炎皓翎的青年才俊王公贵族,小夭谁都配得上,小夭也值得最好的。

    小夭回到自己的寝殿,那个奴隶少年已经洗干净包扎好伤口站在了小夭面前。他头发整齐地用根布带子束成发髻,如果不是少了一只耳朵,他看上去只是苍白瘦弱。

    小夭说:“你现在自由了,我明日可以送你离开。只是想知道你叫什么?”

    少年抬起头,很认真地说:“他们叫我奴十一。”

    小夭点头:“嗯……我送你个名字,可以吗?”

    少年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眼,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小夭,郑重地点点头。

    小夭想了一会儿,说:“你的左耳没有了,就叫左耳好吗?你要记住,如果将来有人嘲笑你没有一只耳朵,你完全不用在意,你应该为自己缺失的左耳骄傲,那是你努力活下去的证明。”

    “左耳?”少年喃喃重复了一遍,说道:“我的名字,左耳……”

    小夭让小七带着左耳先去睡一觉,明日小夭再送左耳出城。

    第二日,防风邶或者说相柳居然没离开西炎城,很早就来约小夭去练箭。小夭正好带上了左耳。

    今日的相柳一身月白,骑着赤色天马,甚是俊俏。

    左耳本来是个沉默的孩子,突然热切地对防风邶说,“我现在自由了,什么都愿意干,能让我跟随您吗?”

    相柳冷漠地说:“若你有想做的事,我不需要人。”

    少年想了想,却不沮丧,对相柳和小夭说:“谢谢你们。”

    他要离去,小夭出声叫住了他:“你有钱吗?”少年满脸茫然,显然对钱没有太多概念,小夭把钱塞给他:“这是我昨天押注你赢来的钱,你拿去可一点都不算占便宜。”

    左耳低头看着怀里的东西,又说了声谢谢。

    小夭问:“打算去做什么?”

    左耳抬起头,很认真地说:“我想去看大海,他们说大海很大。”

    小夭就这么目送左耳走了,去和相柳一起练箭。相柳早上教完,然后和小夭说了句我走了,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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