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

    “我怀疑谭布他们在试探我。”

    透过叶片间隙,隐约可见碧蓝天色。

    曲暖瑶把遮在头顶的柳树移开,一手对着天空的一大朵云彩比划了两下,最后转了个方向,拇指与食指比出来的弧度,出现穿着鸦青色常服的人影。

    人影侧坐在台阶上,衣袖挽起,露出一截小臂,两手各抓住刀身两边,将之在身前的深色磨刀石上“哗哗哗......”磨着。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耳边都是磨刀声,曲暖瑶把手里的柳叶枝丢在那边的迟文修身上,放大了声音。

    哗!

    磨刀声音戛然而止,迟文修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不是你该担心的。”又继续自己手下对方动作。

    他磨刀的动作很是认真,每磨一会,还会抄起脚边盆里的水,淋在刀上。

    “我发觉你这人有意思的很,这怎么就不是我该担心的。”曲暖瑶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站好,两手叉腰,一副长谈样“谭布试探我,试探我什么,还不是试探我到底有没有真的想帮西厂做事,如果我不打消他的疑虑,我要怎么找到你想要的。”

    “那就想办法让他信任你。”迟文修头都没抬,继续磨刀的动作。

    “说得简单,可我要怎么让他信任啊。”视线随着握着刀身的手动了动,曲暖瑶蹲下身,用手抄了一把水,淋在上面。

    眼角余光快速瞥过那只放在水盆的手,迟文修将长刀拿起,放在跟前瞧了一会,拿起一旁的干布擦了起来,“他要为你设宴。”

    “是啊,闻姜提议的,三天后在西厂正式认亲。”说到三天后的认亲宴,曲暖瑶忽然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她说:“我还真没想到有一天要认个太监当爹,一想到我要叫他爹,就感觉奇怪的很,对了,谭布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给他当儿子。”

    谭布和童春来都是厂公,东西厂的权利也都差不多。

    按照谭布对迟文修的喜欢,相信只要迟文修真给谭布当了儿子,那待遇肯定也不比现在的差。

    对这个问题,迟文修始终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手里磨好的长刀。

    他一向的性格是这样,不想说就不说。

    曲暖瑶不勉强,本来也就是随口问问。

    反正迟文修给不给谭布当儿子,跟她也没关系。

    “哎,到时候你去不去。”

    今天能过来见迟文修,还得亏了三天后的认亲宴。

    闻姜特意放她出来,让她邀请迟文修过去。

    曲暖瑶觉得迟文修应该是不会过去的。

    果然迟文修回道:“不去。”

    “那以后怎么办。”曲暖瑶又问。

    她在征求迟文修的意见。

    两人合作总要提前透个气。

    “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迟文修从台阶上站起来,抬头看着天空。

    “什么意思?”曲暖瑶跟着仰头,与迟文修转过来的视线对上。

    迟文修的眼睛其实还挺好看,他的眼型有点长,垂下眼睛看人的时候,眼尾的地方会眯成一条线,让他看起来有点妩媚。

    “东西厂的合作就要结束,接下来就是做选择的时候。”他张嘴说话时,上下唇开得不是很明显,但是吐字又很清晰。

    曲暖瑶移开目光,用手抓了一把砖缝里的冒出来的草,“这么快吗,我还以为至少还要再等一段时间呢。”

    “三皇子得了癔症,不再是合适的继承人。”

    所以东西厂又不合作了吗。

    “总感觉你们在玩,说合作就合作,说不合作就不合作。”站起身来,曲暖瑶扔掉手里掐断的草叶子,“走了,拜拜。”

    她从台阶上往前蹦了一大步,走了几步之后,又转过头道:“我可没有让你帮过我什么,反倒是你,欠我一个人情。”

    两手在自己腰上比了一下,她遥遥对着站在原地的迟文修露出个笑来。

    她的笑容肆意张扬,在烈日下晃得人眼花。

    迟文修转开头,等余光中没了那道白色的身形,才重新转了回来。

    连续的梅雨季,让整个京都充斥着一股子潮湿的味道。

    好不容易出了点太阳,到处都晒满了床单被子。

    曲暖瑶把自己的床单被褥,也掀了放在院子的石桌上晒。

    这段时间她身上脸上都出了疹子,每到晚上就痒的不行。

    她自己是兽医,去药房配着几副药吃了吃,又给自己的住处来了个大清扫。

    上午还是阳光正好,一过饭点,乌云袭来,曲暖瑶急急忙忙回了了院子去收被子。

    回来收被子的不止她,还有两个专门照顾闻姜起居的太监。

    跟这两个太监打了招呼,她抱着被子往屋里走,才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她床边的秦雨。

    两人有段时间没见,即便都是在西厂,可都是各忙各的,谁也没有去主动找过谁。

    她还以为和秦雨不会再有什么交集,没想到这人还主动来找她。

    “秦掌班,好久不见。”她把被子我那个床上一扔,对着秦雨点了点头。

    秦雨从床上站起,还是记忆里的少言寡语样子。

    把被褥往床的一头甩过去,曲暖瑶抖着手里的床单,主动问道:“找我有事?”

    “我可能会过来。”

    床单呼啦一声被抖开,慢悠悠往下沉。曲暖瑶头都没回,“那不是好事,说明你被重用了。”

    她的声带着点上扬,听起来是真的为秦雨高兴。

    秦雨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伸手帮她按住床单的一角捋顺。

    有人帮忙铺起床来要容易得多,她把鞋子脱了,跪着爬到床里,把边角一个个压好。

    在她铺床的时候,秦雨就在旁边看着。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面对自己的那对被白袜包裹的脚掌。

    那双脚掌和他的不一样,又小又瘦。

    和他记忆里阿姐的脚掌十分相像。

    他目光动了动,看到背对着他的人转了个方向,变成侧对着自己。

    和他记忆里的没什么差别,又瘦又小,那不断晃动的胳膊,只要他轻轻那么一掐就能断。

    “听说你跟迟文修很熟。”

    “嗯?”

    秦雨突然的发问让曲暖瑶铺床的动作一顿,她转头看向手里还抓着床单的秦雨,在他的脸上看了一会说:“别告诉我,你想让我帮你牵线。”

    秦雨:“我想见他。”

    曲暖瑶:“……”

    秦雨见迟文修。

    西厂掌班见东厂千户。

    “东西厂之间的友好就要完蛋,你找他干嘛?”曲暖瑶不知道秦雨这时候见迟文修是为了什么,虽然她也有点好奇。

    她转了身,盘腿坐在床中间,等着秦雨说原因。

    秦雨的目光跟着她动了动,“能帮我吗?”

    “我凭什么帮你?”她反问。

    见秦雨不说话,她又问:“你觉得我会帮你吗?”

    会帮吗?

    秦雨不确定。

    从他说出她秘密的那一刻,从他用她的秘密,交换来他现在的身份那一刻,他就不是很确定她能帮她。

    即便他们还有共同的秘密,可那个秘密也不足以让她帮他。

    “秦雨,在常居的时候我很开心能认识你。”她说。

    秦雨听着,想要纠正现在不叫常居,而是云溪院。

    “我在常居第一天去的时候,认识的是耿金山,他的长相我都有点模糊记不清,可是我跟你这么长时间没见,我都记得你的这张脸。”她又说。

    秦雨想到一张属于耿金山那张憨厚中带着傻气的脸。

    “可能是我跟耿金山相处的时间太短,也可能是跟你见面太多,可是秦雨,我有点不想见你。”她再次说。

    秦雨想到两人第一次合作的那天,在常越的房间里,她对他挤眉弄眼的样子。

    “你想让我帮你牵线,可是你什么都不说,抱歉,我做不到再次帮你。”

    “我想跟他合作。”这一次秦雨说话了。

    跟迟文修合作,合作什么,合作对付西厂?

    “你讨厌西厂?”曲暖瑶问。

    秦雨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秦雨是个太监,这一点曲暖瑶十分肯定。

    曾经有一次后半夜,她撞见过秦雨狼狈的清理自己的床铺。

    太监是有缺陷的。

    她想了好一会,才说:“我可以帮你,可是,我要怎么确定你不是在给我下套呢。”

    被蛇咬了,曲暖瑶还没变成怕井绳的地步。

    她可以帮他搭上迟文修,可前提是,她要确定秦雨是真的在求她帮忙。

    秦雨显然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递给她:“我把我最珍贵的东西交给你,如何你觉得我伤害了你,你可以把它扔了。”

    布袋不大,比她的巴掌大不了多少。

    曲暖瑶狐疑接过,在手里掂了两下,不重,也没声音。

    “什么东西,还最珍贵。”

    她拉开绳结,布袋露出一个口来,定睛往里一看,脸色立刻一变,手一抖,把布袋往秦雨怀里一扔。

    “你搞错没,你把这东西给我干嘛。”她有些嫌弃的龇牙,真希望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她还以为什么宝贝,搞半天竟然是秦雨身上的肉。

    虽然那个肉真心不好看,还有些恶心就是。

    相对于她的嫌弃,秦雨就对这个布袋里的肉珍视的多,他接住扔回来的布袋,郑重道:“它是我目前最重要的东西,除了它,我不知道拿什么来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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