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两天你就待在家里，好吗？我帮你请假，等事情过去了你再回学校。”
米林温声询问弥尔丝的意见，目光温沉。
弥尔丝静了一瞬，隐隐察觉到米林的异常：“……米林，这件事真的这么严重吗？”
米林秀眉微蹙：“我不确定，但保险起见，你还是待在家里最好，如果后续有人真的找上门，我也好帮你处理。”
弥尔丝忽的想起不久前陈教授的叮嘱，有些犹豫：“唔……但陈教授让我明天照常去上学，还要把最后的期末作业交上去。”
那个期末作业占了期末总成绩的百分之四十，跟她是否能继续拿到下学期的首席补助金息息相关，要是拿不到，米林可能得在她们的床上也铺一层泥巴用来养花才能赚够学费和房租。
而且，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期末考试了——三天前的打兴奋剂大会上校长才说过要杜绝懒惰，废寝忘食，力争上游的。
两人对视，同时沉默了。
她们真的很穷。
“那你明天可以先去把作业交掉，交完了我再接你回家。”米林清了清嗓子，无奈地说。
“好。”弥尔丝点点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但又猛然顿住，定在原地三秒，一脸难以置信地缓缓看向米林，“等等……”
“你说你明天要亲自接我回家？？！”
这、这简直是惊天骇闻！闻所未闻！！
从八岁开始她就再也没受到过这种待遇了！
八岁以后，就算她在路上被流浪汉揍了也得先回家找到米林报告完才能带着米林过去报仇。
不过好在后面被欺负多了，弥尔丝也学会怎么欺负别人了——诀窍之一，绝不能等别人把话说完，先一巴掌一拳头过去把人扇懵了再说，然后用她自测无比刚硬的头狠狠一锤。
米林挑眉，重新拿起桌上硕大无比的剪刀，咔嚓两下：“嗯，怎么了？我接你你不高兴？”
弥尔丝呆住，迅速转身：“没、没什么。”
她恍恍惚惚地走进自己的房间，转身将门关上，站在门口，大脑嗡嗡作响。
昏暗的屋内，窗户没有关紧，从外飘洒进来细密的酸雨丝，长时间落在床上，都把床单都染得黑一块白一块。
十一月份的冷风从狭小的窗户缝里呼呼刮过，吹得弥尔丝一哆嗦。
她稍微冷静了一点，微拧着眉，上前把窗户关上，看着窗外昏黑得宛如黑夜的冰冷水泥楼房，开始琢磨。
很不对劲啊。
从她说完那个传染病的事情之后，米林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透露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焦虑和紧迫感。
米林甚至还主动要求亲自接她回家……
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正当弥尔丝还在认真回忆刚才米林的奇怪举动时，她身后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咚咚。”
“弥尔丝，你吃过中饭了吗？饿的话记得跟我说一声。今天晚上做作业别做太晚了，早点睡觉。”
弥尔丝扭头含糊地应和了一声：“我中饭被那群人丢了，没吃饱，你随便帮我做点什么吧。”
等门后的脚步声渐远，弥尔丝才坐到桌前，伏在桌上，无聊地玩着头发。
现在看上去，米林好像又不紧张了。
算了，等明天交完作业回来再问米林这些事。
她把桌边的灯打开，瞥了一眼时间，从抽屉里拿出陈教授布置的修复作业，哗啦一声倒在桌面上，还有修复工具和YS37胶。
修复作业的本体是一堆破碎的铜铁零件和电线，陈教授只给了他们修复完成后的大致模板图，剩余的具体细节都要由他们自己复原。
这种极其考验耐心和专注力的作业，弥尔丝一般都会放在一天内完成，要不然中途被打断，很容易断了思路。
所以，拖着拖着……就留到了交作业的最后一天。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二十三分，预计到晚上九点左右就能全部完成，只比米林要求的睡觉时间晚了一个小时——对于这种作业，她可以把用时控制精确到具体的小时。
米林在把热完的午饭放在弥尔丝桌边后，便安静离开了。
弥尔丝伏在桌上，用镊子夹起细小的螺丝等零件，借助灯光，插入恰当的位置，再用YS37胶粘合，寻找电线的可放位置。
伴随着电子时钟上数字的转变，窗外的场景和光线虽然依旧一成不变，但确确实实的，弥尔丝一坐，就在凳子上坐了九个小时，注意力异常集中。
等回过神来，那个孤零零在桌边待了八个小时的午饭已然凉掉了。
弥尔丝刚露出笑容，看着完美的成品，伸懒腰的动作猛然一僵，反应过来自己到现在还没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
她迅速俯身，把盘子拿了过来，想拆开筷子。
却在这一瞬，在看到盘中物时，浑身僵住了。
“啪嗒。”
冰冷的白盘被放置在桌上。
盘中的食物往外散发着袅袅白烟，似乎仍然是热的，但可惜的是，弥尔丝手感是冰冷的。
白净的盘子里的东西并不是由米林亲手培育的可食用熟食蘑菇，也完全不能用来填饱肚子——
而可食用的熟食蘑菇，变成了一株株扎根在盘子上、自然摇晃的、鲜活的生蘑菇。
这群小蘑菇们并不是只能站在原地、看上去毫无生机的普通蘑菇，而是一□□缠在一起，向外延伸着触手般的菌丝，似乎想要勾住弥尔丝头发与手指，和她的红发融为一体的可移动蘑菇。
小小的菌丝想要向盘子外爬动，盲虫般抬起脑袋，丝条宛如心脏，有节奏地来回鼓动缩小。
这一刻，原本陷入忘我状态从而忽视了身边一切变化的弥尔丝，终于听到了耳边那些躁动不安的异响。
“弥…尔丝……”
是什么在轻声叫她，像是蒙在被子里。
弥尔丝差点以为自己学聋了，掏了掏耳朵，刚想应声，却想起来，米林根本不会在她学习的时候来打扰她。
“弥尔丝……”
等等，这个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你饿…了吗……”
“没…吃饱……”
啊，好像是米林和她自己的声音。
它们低声细语，似乎在不断重复着，弥尔丝与米林在这间屋子里最后进行的那段对话。
宛如窃窃私语，又像是嬉笑，得听上去并不真切，像是周边生物发出的声音，但又感觉是从自己的大脑和耳膜里发出的。
“弥尔丝……”
“早点…睡觉……”
弥尔丝未语，静静地看着盘子里的蘑菇，稍稍后移，表情难言，似乎是想等自己主动从无厘头的梦境里脱离。
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么就是她做作业做一半睡着了，现在在梦里，要么就是她做作业做疯了，做到魔怔，出现了幻觉。
话说，她还饿着没吃饭呢，要是幻觉的话，这个东西应该还能吃吧。
…只是看着丑了点。
“咕叽…咕叽……”
耳边又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在蠕动。
弥尔丝刚想伸出手，顿住，环视一圈，却并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只看到了狼狈的地板——角落里长满了蘑菇。
她的胃本来就不怎么舒服：……
两秒后，弥尔丝刚转回头，就感受到头顶忽然刮来一阵凉风，吹乱头发，由上至下，迅猛地砸下。
“啪！！”
不明液体直溅当场，在桌子上砸了个满怀，震耳的哗啦连续响，金属硬物碰撞，盘子落地。
寂静。
一切的一切，都碎了个彻底。
弥尔丝瞳孔地震，手指颤抖，脸湿了一半。
她看着桌上的狼籍，失去了正常的语言功能。
她首先感到疑惑：？
接着，便意识到了后果。
完了，完了。
彻底完蛋！
你大爷的啊啊啊啊！！——
她那无比宝贵可爱的期末作业，在这一刻，被迫结束了自己短暂的生命，与那不明的粘稠的红色液体融为一体，跟掺了太多水的泥巴似的，和稀泥都和不起来。
弥尔丝瞪大着眼睛盯住桌面，心里那团火愈烧愈烈，血管里的血液直往大脑上冲，简直气得快要晕厥过去了。
她猛地站起身，抓起看桌上的稀泥巴，抬起头，看向始作俑者——天花板。
一颗硕大无比的眼珠子，占据了天花板的半壁江山，安然无恙地镶嵌在其中，与整个屋子连接在一起。
它悠悠转动着，跟熬了三天夜没睡觉的弥尔丝一样，眼白上全都是红血丝，还往下淌着血。
它似乎在欢愉地窥视着屋内的一切，包括弥尔丝。
忽然间，它的瞳孔一转，察觉到了弥尔丝的注视。
“咦？”
它发出一种声音，无法形容，却能让弥尔丝理解。
“你居然看到我了？”
“那你的时间快到咯，亲爱的弥尔丝，我注视了你很久，欢迎加入我们——”
它的语言只说了一半，便被强行终止。
弥尔丝抓着桌上的稀泥巴，抓得咯吱作响，对准天花板，猛地抬手，直接就甩了过去。
啪叽，精准砸中目标。
零件七零八落地掉落在地，有的还被砸进了那只眼珠子里。
弥尔丝瞪着它，呼吸异常急促，仍然没消气。
手里还在不断往下滴着红色液体，甚至在这一刻，她似乎没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晕血的。
愤怒甚至盖过了对于未知的恐惧，弥尔丝甚至还想抓起地上的椅子砸过去。
管它是什么鬼东西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反正它把她原本可以白拿的钱给砸了个稀巴烂！！
你赔我刚写完的作业啊啊啊！！！
眼珠子又骨碌碌转了一圈，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弥尔丝，你现在很美味，你应该试试你自己现在的味道，我愿意与你分享。”
它在踊跃建议着。
分享？分享什么？分享她自己吗？
弥尔丝深吸一口气，憋住呼吸，抬起脚就往外走，撸起袖子，想找米林借一下最大型号的修草刀。
这鬼东西有病吧！！
她直接揪掉门把手上蘑菇的根，转动把手，走出房间。
某些小蘑菇的触须在还没碰到渴望的对象之前，便已经被某人拽下来甩在地上，还碾了两脚了。
“米林！”弥尔丝大喊一声，知道米林这个时间还没睡觉，“你那个最大型号的修草刀在哪儿？借我用一下。”
米林一脸疑惑地从房内走出来：“你怎么还没睡觉，要那么大的修草刀干什么？”
弥尔丝指着一片狼藉的房间：“那些鬼东西，我要全部剪掉。它把我的期末作业给搞毁了，我明天交不了作业了。”
米林上前的动作一顿，拧起眉，顺着弥尔丝的指向，看向她的房间。
她走进屋内，停住脚步：“……”
“弥尔丝，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米林看了一圈后，没发现任何弥尔丝所说的“鬼东西”，转身迟疑地反问。
弥尔丝一愣，疑惑地啊了一声，立马上前又重新看向屋内。
但是，她依然能看见天花板上那个硕大无比、充满窥视恶意的眼球，还有墙角、破碎的盘子上、地板上四处扎根移动的蘑菇。
米林微微蹙着眉头，盯住弥尔丝，似乎还想问些什么。
“……”弥尔丝陡然间沉默。
此刻，她的大脑已经冷静下来了，甚至有些发凉。
这个房间里她能看见的东西，没有一件事是符合常理的。
弥尔丝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没有学疯，也不是在恶梦里。
无处不在的诡异带来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如潮水般袭来。
“……米林，你看得见我手上有什么吗？”弥尔丝伸出手，露出被染红的手掌，又问道，“我的手是什么颜色的？”
米林牵住她的手，挑眉看了一番：“你是想变魔术？”
弥尔丝再次沉默：“……”
她收回了手，在腰间下意识擦了两下，然后转身，走上前，将自己房间的门关上。
“你的作业……”看着弥尔丝反常的反应，米林神色有些许诡异，轻声问道。
她看到了屋内被摔成两半倒扣的盘子，还有地上四散的零件。
弥尔丝语气异常沉重：“救不回来了。我明天找机会跟陈教授解释一下，看能不能再延一天。”
“而且，米林，我房里很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
米林无奈，捏了捏弥尔丝的脸颊，推着她：“我看你是真的被学校的事吓到做噩梦了。”
“今天就去我房间睡觉，我还要熬夜把明天的货包好，晚点再睡，你休息好了再去处理别的事。”
弥尔丝欲言又止，刚想跟米林具体说一下她房间里那些奇怪的东西，但已经被强制推进房间，被米林指着鼻子命令“别乱想，睡觉”，于是只能闭上嘴，乖乖躺上床。
门被关上之后，眼前陷入一片漆黑，只剩狭窄窗外隐约的艳俗红绿色霓虹灯，还有自己的呼吸声。
静了两秒，弥尔丝开始听到心脏砰砰的跳动声，回忆起自己房间里的东西。
她莫名有些诡异的兴奋，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而造成肾上腺素飙升，还是因为对于未知事物的好奇。
在黑夜之中，脑中的一切思绪都开始变得无比清晰。
很奇怪。
在她看到手上跟血一样的红色液体的时候，她并没有像米林说的那样晕过去，还一晕就晕两三天——难道是因为她对于这个东西血的性质持怀疑态度？所以才没晕？
从天花板的眼球上滴下来的血什么的……听上去就像是做的噩梦。
而且，那个眼珠子又是什么？一种全新的生物？还是生物院那群人新研究出来的？
它还会说话，总结一下，是对她说了三句：“那你的时间快到了”，“我注视了你很久”，“欢迎加入我们”。
时间快到了的前提，是她看见了它，那抵达的最终时间的结果又是什么？
注视了很久，说明它早在她看见它之前，就已经存在于她的天花板上了——变态。
而欢迎加入我们……
弥尔丝皱起鼻子，在被子里转了个身，蒙住脑袋，饿的不行，开始自我催眠睡觉，睡着就不饿了。
神神叨叨的，就跟那群崇尚仿生人朋克文化的人天天发小传单让她表明立场站队一样。
加个鬼，明天就找喷□□把你给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