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布莱恩能进入伊恩大学全家费了不少心思。父亲是律师，他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继承衣钵，继承他的人脉。他和妻子走了不少关系，钱如潮水般挥洒，终于努力得到了回报。

    招生办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成绩平平的布莱恩填入新生名单。母亲喜极而泣，父亲殷勤教导他，除了好好学习外，他还要好好经营学校里面的人脉。

    “只要他们愿意拉你一手，你未来差不到哪去。”

    布莱恩瘪嘴。哪有老子教小子怎么当狗的？气不过的布莱恩洋洋洒洒了提出若干要求，父亲皱着眉，无一买单。

    他余光瞥见站在角落里的安娜，口里蹦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让安娜和我一起去吧。她就住在新买的房子里——多好的机会，我未来的同学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她不得抓紧机会找个金龟婿，这比读书强多了！”

    布莱恩越说越觉得这主意不错。安娜是出了名的的玫瑰美人，从小到大，布莱恩走到哪都有人因为安娜讨好他。读书时候布莱恩听烦朋友们对安娜的调笑。起初他还不以为意，直到他头一次用男人的目光去观察他的妹妹。

    瞬间他被这么惊人的美骇住。如同油画里走出来的完美女神，她身上无一处不完美。她笑时是朵朵浪花边上的珍珠泡沫，她的叹息是黄昏最后一缕残阳。布莱恩无数次惋惜，这么个美人怎么就是他妹妹呢。

    也幸亏是他的妹妹。他已经想到未来，无论是多么高高在上的公子哥，见过安娜后都会如同错过了肉骨头的可怜家狗，失魂落魄的追在他身后摇首卖怜。可爱的安娜啊，你当真是哪里都有价值。

    安娜泪眼朦脓，再一次站在家庭的狂欢圈外。她的拒绝是故作矜持的迎合，妈妈欢喜得双眼发光，急冲冲要好好教教自己的女儿怎么辨别哪些才是有钱能结婚的人。父亲满意的捏着胡须，夸布莱恩真是的长大了，也懂得为妹妹考虑了。

    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呢？你亲爱的爸爸，妈妈和哥哥，不正是围着你开心吗？

    安娜成宿成宿的睡不着，泪湿了枕头。妈妈充满柔情的抱住安娜，告诉她挑丈夫不能只看他是否有钱，还要看看他的性格，这样往后的日子才好过；父亲特意将她喊到书房，笑着说有什么想买就说，小玫瑰也要好好打扮下，不能被他们给看低了。

    安娜沉默的跟着布莱恩上了离家的马车。一起长大的哥哥明明近在眼前，眉毛鼻子都是熟悉的幅度，可只要他一张口，腐朽的尸气争先恐后的爬出。

    不信你听。

    “安娜你可要记得心怀感恩，这一切都多亏了我，不然你这辈子就算是毁了，白白浪费你这么好的脸蛋和身材了。”

    安娜惊恐的看了眼面前这具熟悉的皮囊。太奇怪了，是有看不见的幽灵钻入了名为布莱恩的躯壳吗？她不敢多看一眼，成天低着头沉默。布莱恩不喜欢她的性格，见她懦弱的表现哼了一声。

    他最后补充了句。“外面可不比家里——你要好好听话，我才好照顾你。”

    泪在眼眶里打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会护在她身前的哥哥烂掉了呢？安娜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自己站在他们狂欢的火堆里。

    大火熊熊燃烧，手脚被捆在十字架上，你该做什么呢？这时候入睡或许能有片刻的安宁吧。安娜喜欢阅读，不如说是她飞扑进文字的世界，好来逃避时不时认知颠倒的现实。她最喜欢布莱恩几乎不涉足的小书房。如果布莱恩不喊她，她几乎能一整天泡在里面，为喜欢的文字欢笑落泪。

    布莱恩受不了她这幅作态。“让你来这里可不是读书的——你现在读点书是好，方便和我同学有话聊。但已经够了，女人不需要过多的阅读，书籍会把你逼疯的。你看你，天天哭！书籍可不适合情感脆弱的女人看！”布莱恩振振有词，看了安娜藏在身后自己写的书后，他先是笑，轻藐的把书抛回安娜的手里。

    他居高临下的补充，为了家里的孩子，就该立法不让女性看书。这样她们不会有多余的幻想，自作聪明又丢人现眼的卖弄。

    羞愧难当的安娜紧咬着唇。笼中鸟的愤怒在主人看来是另一种形式的可爱。当晚，她先是可笑的作了一套书上的驱邪仪式。她举着蜡烛，半响被拉长的倒影逗乐。

    她含着热泪，头一回在想现实里的未来。不需要布莱恩的叫喊，安娜会在人影嘈杂的聚会中，身着长裙端着茶点出现。

    她想，她要趁最后的能选择的时限里，挑一个她喜欢的。

    起码这是她的选择。安娜并不喜欢男人的追捧，他们的话并不有趣也不新鲜。惊艳的目光往往不到三秒，很快上下打瞄着她。男人都是这样吗？看人由上往下，先是看脸，再往下，依次是胸，腰和脚。

    安娜不喜欢这样的目光。她的美貌给予了她不喜欢的权力，至少目前还有——太多喜欢她的人了，前仆后继的弥补上安娜不喜欢的空缺。

    安娜是在这种情况下遇见希尔的。和往常一般，安娜在厨房里忙活。有时候简单的劳作会静心下来。安娜真想问爸妈，千辛万苦将布莱恩送入伊恩大学，而他天天在小花园聚会，这真的值得吗？

    门口处传来脚步声。又来了，只要她在，无论她躲到哪都有会‘热心肠’的男人出现。安娜没有抬头，他们一贯擅长搭讪不需要安娜帮助。安娜皱着眉，心神往文学的海洋赶。

    这一次的沉默有些漫长，叮叮当当的声响提醒了安娜这里并非只有她在。她侧脸，只见一个陌生的男人正低头弄着红茶。修长的指尖托起茶杯。他忽得走上前，一个热气飘散的茶放在她面上。

    他歪头笑。“辛苦你了。”说完他也不等安娜的回复，径直转身离开。安娜有些愕然，好奇追了几步，看着他身影消失在书房的门里。

    安娜的心忽的怦怦跳。她问过往的人，被点到的幸运儿迫不及待的说出他所有知道的关于希尔的一切，好让安娜多看他几眼。

    ‘第一名’，‘优等生’，‘贫困生’......安娜心底反复咀嚼这几个词。‘贫困生’一词几乎断送了所有浪漫幻想。不过没关系，安娜轻手轻脚进了书房，飞快的看了眼倚靠在书架上希尔。

    只是个聊天的朋友而已。她只是太寂寞了。虽然心里这么想，安娜却紧张的像第一次偷窃的笨贼，心惊胆战的走到他身边，佯装无事的拿起他手边的书。

    安娜故作自然的对他笑。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安娜惊恐的发现他手上拿的正是自己写的书。手比理智快，等安娜回头神时她已经一把夺过希尔手上的书，紧紧地护在怀里。

    希尔惊讶的半张嘴。安娜涨红的脸是心事的一角。他看起来像是想笑，但很快抑制住了上扬的嘴角。

    他严肃的朝安娜道歉。“抱歉......这里的书我基本都看过了，而这本刚好没看过，忘了要得到许可。”

    安娜砰砰的心听不进任何托词。羞愧，惊恐，不安等情绪火辣辣的拷打着渴望认可的心。心跳得很快，有些疼。安娜声音发哑。“......没关系的......对了你觉得这本书如何？”安娜仿佛听见另一个自己在询问。真蠢，不该问的！只会再听见讽刺的笑声和自以为是的劝告！

    希尔闭上眼。他像是在回忆刚刚的剧情，又像是在想和善的说辞。安娜已经后悔出声询问了，她想找其他话题，可她笨拙的张着嘴，半响什么都说不出。

    反而是希尔睁开了蓝色的眼睛。他认真地给出了评论。“还没见过市面上有这么感情细腻的书。和男作者笔下的女性不同，它是像真正的女性的作品。”

    他在安娜紧张的心跳声中露出笑容。“如果可以希望能在出版商见到这本书。男性以为的女性形象太多了，这些都是不真实的。他们爱着女性又贬低女性，藐视女性。可怜的女性还以为这些是幻影真实的完美的女性！”

    “这是难得一见的好书呢。如果有机会我想认识作者——布莱恩，哈，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位躲在男性名字后的女作者。”不知不觉中安娜泪流满面，她只能模糊中看着希尔惊讶的神色。他掏出口袋里的手帕，递到安娜手中。等安娜稳定好心情的时候，站在她面前的成了惊疑不定的布莱恩。

    安娜走出了他的投影，说自己只是一时情绪不好。布莱恩见怪不怪，他抱怨安娜只会破坏他的好心情后便继续投身热闹的聚会。他要是对他妹妹再上点心，就会发现安娜虽然眼眶发红，双眼却是亮得惊人。

    还好他是个优等生。安娜庆幸的想。可一个优等生怎么会时不时加入这荒唐无意义的聚会呢？安娜怎么等也不见希尔的身影。再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是带着导师的吩咐匆匆赶来。那人大惊，他拉住希尔的衣角，说再等一会，他需要喝杯醒酒茶才能走。

    希尔无奈的叹气。他站在走廊外等待，安娜努力摆出不经意的模样缓缓走进他的视线。意识到希尔正盯着大厅里的鹿头，安娜心一热。

    她说了她一直想说的话：“你是在看鹿头吗——那是我猎到的。”难得一次打猎能带上她，布莱恩保证只要跟他身后就一定会安全。安娜无一不顺从，可最后，当布莱恩被飞跃出来的鹿吓掉了手里的长枪时，是她捡了起来，直接对准了跑快的鹿。

    “嘭——”

    满嘴说着掉地的枪走火击中的鹿也算他功劳的布莱恩欢喜的冲上前去夺取她的猎物。这个故事并不罕见，不是吗？可安娜就是想说。希尔没有下意识的质疑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她的倾诉欲达到了顶峰。

    那人出现在希尔身后，醉醺醺的靠在希尔背上。希尔无奈的笑，只好匆忙告别。

    “下次再见。”

    可什么时候才是下次呢？安娜又成了一个人，往常她还能浸入书海里。可一旦意识到寂寞，它那连绵如海草的愁绪会紧紧抓住内心。安娜需要朋友，她需要倾诉的对象。

    她还需要真正爱她的人。

    安娜惨白着脸，看着好不容易再次出现的希尔神色狰狞的掐死了她的哥哥布莱恩。错位的世界好像在慢慢转动。说不清是恐怖还是其他，安娜满耳都是她几欲蹦出胸膛的心跳声。

    烂掉人的居然死了——听起来如此该死，对吧。

    安娜听着砰砰的心跳声，蓦然决定走入眼前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