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快活

    “开饭啦,爷爷,丁香,刀豆……”青衣少年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脸,喊着院子里的一位老者和一对小少年。

    栀炎通过青衣玉面少年的声音,猜出了他就是灵草景羲修炼得道化为的人身。

    看着景羲正端着托盘,朝院子里的饭桌走去,桌上摆满了各种荤素搭配的菜肴。

    “馋死我了。怎么不喊我一声。”栀炎控制不住地咽口水,她下地穿鞋,边朝房门口急忙忙走去,心里念叨,“六百多年做一棵树,只能吃树上的花叶,吸食雨露,不曾吃过一口人间的烟火味。这个年代的食物想必皆为纯纯原生态,算得上是山珍海味了。”

    栀炎刚走到房门口,打开房门,恰巧看见景羲迎面而来,翩翩少年,笑意盈盈,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景天草药独有的清香味。

    “你醒啦,我正准备来喊你起床吃饭呢。看你这小步伐倒腾得挺利索,你这小身板恢复得挺快。”景羲暖笑着望着栀炎说道。

    栀炎虽是着急吃饭,但也停顿住脚步,昂头看着身形高瘦的景羲,装糊涂浅笑道:“不知眼前这少年郎是何人啊?”

    “栀儿,我是景羲,你不认得我了?”景羲勾着笑意,低眼望着我回道,担心栀炎个头太小,昂头看他的脸费劲,他还特意蹲下身来,好让栀炎能与他平视。

    “闻着你身上景天草的药香味,确实是我认识的那位景羲哥哥。你倒是得偿所愿,修成人形,化为身形高大的如玉公子,不像我,变成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大风一吹,就能把我吹走啦。”栀炎调皮地笑着对景羲打趣道。

    “无妨啊,你会长大的。我们灵尧山所有的山民都会竭尽全力庇护你长大成人。”景羲蹲在栀炎身前,伸手轻轻摸了摸栀炎的头顶,暖笑着对她说道。

    “这里是灵尧山?是我的故友乌梢蛇爷爷生活的灵尧山吗?”栀炎喜出望外,未曾想到自己飘落到了故友生活的地方。

    “是啊,乌梢爷爷就在院子里呢,还有弟弟妹妹们,走吧,我带你去认识他们。”景羲拉起栀炎的手,站起身来,牵着栀炎走进了院子里。

    栀炎扫视了一眼四周,发现这里是一处用茅草、泥浆和岩石建成的四合院,院子很大,院中地面上铺满了斑斓的鹅卵石,在院子的西南角有一处凉亭,一株苍劲粗壮的紫藤,攀附着凉亭的木柱子和亭盖,开出了一串串淡紫色的花。

    四合院的每间屋子的屋顶上,盛放着一大片栀炎一时间还叫不上名来的各色小花。

    景羲领着栀炎走到紫藤花树底下的餐桌旁落座,看着一旁刚坐下的两个小孩对栀炎介绍道:“你来的时候,他们都见过你了,这个小姑娘叫丁香,胖小孩叫刀豆,桑姨和蚕叔进山里了,晚上能回来。”

    “好,好,你们好。”栀炎逐一对着丁香和刀豆点头打招呼问好。

    “栀炎啊,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鬓角发白一身玄衣的乌梢爷爷端着一石锅的鱼汤从灶房门口走来。

    栀炎几百年前是见过乌梢爷爷人身模样的,因此一眼便认出了他。

    欢声笑语,花草香,饭菜香味,这些浓郁的人间烟火气息,扑面而来,让栀炎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六百年前一直想做一棵树,后来真如愿做了六百年的树,而今又变成了人,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她笑着对着这些人点头问好,笑着笑着,忽而双眼噙满了泪水。

    “哇,好喝。”栀炎低头喝了一口乌梢爷爷给她盛的鱼汤,将浓郁的鱼汤和眼底的泪水,一并痛快地吞下。

    吃饭期间,乌梢爷爷和几个哥哥姐姐都很宠爱个头最小的栀炎,好吃好喝的东西,都会先给栀炎尝。

    栀炎边忙着感谢他们,边忙着吃吃喝喝,一颗凡心,被人间的善意和烟火气彻底填满。只觉得这些“人”,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吃完饭后,景羲忙着去后山给他种的一片药草浇水去了。乌梢爷爷则化为一条大黑蛇,将栀炎、丁香和刀豆驮在背上,背着他们在灵尧山转悠了一圈,让栀炎跟着熟悉周围的环境和村子里的“人”。

    乌梢蛇飞入半空中,对着背上的栀炎认真说:“灵尧山的村落依山而建,被一条大河环绕,河的东面是群山,南边是草原,西边是一片荒漠,北面是冰川,这些地方,包括灵尧山,都居住着妖族、人族,还有少数隐姓埋名的神族。外面的环境相对更为复杂,你们平日里不要私自跑到河对岸去。”

    栀炎坐在乌梢蛇的背上,俯瞰着大河对岸的神秘世界,内心虽是震撼,但并无心神往。她明白,外面的世界,也许精彩,但也必定是危机重重。

    远眺了群山、草原、荒漠和冰川之后,栀炎又将目光移向了东边的群山,对乌梢爷爷问:“我的树身,是不是就在东边的群山当中啊?那场飓风中,它差点被连根拔起,不知如今它是否有恙……”

    “是啊,什么时候你想回去看看你的树身,告诉我一声,我就带你去。”乌梢爷爷轻声对栀炎回道。

    “暂时不想回去了,就让它静静地休养生息吧。”栀炎朝着树身的方向望去,悠悠叹道。

    “看你的身体状况,你的树身应该长得很好。树身出现什么意外的话,你自己是会有感应的。”乌梢爷爷温声对栀炎说道。

    “嗯,谢谢你们收留我,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栀炎在乌梢蛇的背上,感激地回道。

    “可别说这些了。你可是大家的恩人。当年为了守护灵尧山不被那群邪恶的妖族霸占,我与他们大战,我虽然将他们打跑了。可我受了重伤倒在你的树下,是你给我喂食花树上的百年花露,救了我一命。我回灵尧山以后,就四处宣扬你的功德,大家都记着你的恩情。”乌梢蛇低沉着声音感慨道,“以后,我们就都是你的家人。”

    “区区小恩,不足挂齿。你不提这事,我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后来的无数日子里,你常常来到树下,跟我讲各种趣事,陪我打发时光。”栀炎淡淡地笑道,“爷爷,我们到地面上去吧,我有点儿恐高。”

    “好。”乌梢蛇驮着栀炎、丁香和刀豆来到了灵尧山里半山腰的空地上。

    乌梢蛇落地以后,化为人形,与身旁的三个孩子席地而坐,看着山间的美景,悠然讲述道:“灵尧山上万年前,是一片荒山。一个妖族男子带着人族女子来到此地隐居,他们在山中种下各种灵草,生下一个孩子,还收留了一些山外的妖族和人族……”

    栀炎还是第一次听关于灵尧山的传说,她枕着双臂,悠哉地躺在草地上,饶有兴致地听着乌梢爷爷讲故事。

    “那个孩子叫笛江……”乌梢爷爷轻声讲述着。

    “笛江?!”栀炎心中一惊,她并未作声,只在心底暗叹,“不会就是将我从天上抛落至此地的那个神族笛江吧?原来他是把我送回他老家了啊。我还以为他只是在逃难途中,随意将我抛下了。看来他不光翅膀多腿多,他心眼儿也怪多的呢。”

    栀炎从乌梢爷爷的讲述中了解到一些笛江的身世,知道他这一万年里,年幼丧母,自出生时,就是半人半兽之身,好不容易在父亲的庇佑之下,长到一千岁刚修成人形时,父亲被杀,他被追杀,无奈离开故土,流亡至四海八荒,经历种种磨难,万年之后,方才修成神族。

    在整个灵尧山所有族类的心目中,笛江就是他们的榜样,更是他们的信仰,他们坚信,只要如同笛江那般坚毅,终有一日亦能从卑微的妖族、人族,修成笛江那样的神族。

    栀炎并未将自己与笛江相识的事情告诉大家,她不想让他们知道笛江在神族也会打仗,会受伤,甚至还差点死掉。那可是他们心目中的神。

    就在栀炎闭着眼睛听着故事,回想这位神族笛江绝美容颜时,一旁的丁香和刀豆忽然一人拉住栀炎的一只胳膊,笑着闹着要这个新来的“小朋友”陪他们捉迷藏。

    栀炎小小的身体住着一个大大的姑娘,捉起迷藏来,倒也玩得不亦乐乎,她好久不曾这般欢快地在草地上奔跑过了。

    满山坡都是他们的嬉笑声,直到傍晚,夕阳西下时,他们跑得满头满身大汗,才在乌梢爷爷的催促下,来到山中的一条小溪边。栀炎在岸边的一块大石头背后,脱下外衫,穿着背心和短裤走进河水,他们打着洗澡的名义在清澈的河水中继续嬉戏。

    溪水里玩闹的都是些半大不大的孩子,乌梢爷爷化为大蛇,盘在水岸边,静静地守着河中的孩子们,谨防他们有人溺水。

    “栀儿。”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这是不同于孩童的声音。

    栀炎回头循声望去,只见人高马大的少年郎景羲站在溪水中,光着膀子……

    栀炎呆住了,努力克制却又难以克制地咽了咽口水,在心底暗自感叹:“这……也是我能看的么?”

    景羲虽是穿着长裤,但长裤被水打湿透了,所以那身线若隐若现,欲盖弥彰,在栀炎看来,是诱人至极。

    栀炎和这些第一次修成人形灵草灵兽不同,她在六百年以前,从那个物欲横流的快节奏年代穿越而来,该经历的,她差不多都经历过了。不像这些人,天真无邪。

    “呀,栀儿你流鼻血了。”刀豆游到了栀炎身旁,看着她鼻子底下的血滴,惊讶地喊道。

    “怎么回事?怎么流鼻血了?”景羲朝栀炎走了过来,他也未经世事,根本不懂“上头”是什么意味。

    栀炎看着这些人纯善的模样,强装着淡漠,匆匆抹掉了鼻血,像个孩子一样,傻乎乎笑道:“没事儿,可能是玩得太兴奋了,有点上火了。”

    乌梢爷爷微笑着眨了眨眼,对着他们吆喝了一声:“回家啦,孩子们,晚上爷爷给你们做烤肉吃。”

    就这样,大家伙儿叽叽喳喳上岸了。

    夜幕降临时,桑姨和蚕叔回家了,院子里越发热闹了,但从个头上来判断,属栀炎最小,她还是个小娃娃头。自然就成为小院里最受宠的人了。

    栀炎坐在篝火旁边吃着烤肉边默自思考:要怎样巧妙地将自己心智老成的特点掩藏,才能不让大家发现她的秘密呢。

    景羲端着一碗飘着绿叶的热茶,来到栀炎身旁,将茶碗递给她,轻声说:“薄荷茶,清热驱火的。特意给你泡的。”

    “谢谢啊。”栀炎接过热茶,乖顺地将喝完茶水,眼睛的余光不自主从景羲的身上扫过,脑海里又不自主闪现他在河中洗澡的画面。

    栀炎心虚地转过头去,在心底警告自己:“栀炎,你矜持,矜持一点。你脑子里都想什么呢?能不能别这么猥琐?”

    “晚上,你跟刀豆和丁香一起睡还是跟我睡一个屋?你今天睡的那个屋,就是我的。”景羲坐在栀炎身旁,温声问道。

    “我能自己睡吗?”栀炎面色平静,在景羲耳边小声问道,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小的请求过分不过分。

    毕竟,这小院里住着好几口人,睡觉的屋子是有限的,大家都是在修行,投缘的人就住在一起,并无太多心思杂念。

    他们都想修行,好跻身神族或者位列仙班,只有栀炎,想着快活一日是一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便是活神仙。

    “明日,明日我给你单独布置一处卧房。今晚太仓促了,很多东西需要准备,你先凑合跟我们住一晚。”景羲爽快地对栀炎允诺道。

    “好。那我跟丁香和刀豆住一晚吧。”栀炎低声对景羲商议道。

    “为何不跟我住一屋呢?你我不是挺投缘吗?”心思单纯至极的少年郎景羲盯着栀炎的一双大眼睛,不解地问道,“昨夜你我同卧一榻,你睡得可香了。怎么今天又不愿意了?”

    “昨夜我不是先是在草地上睡着了吗?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我跟你同挤一张床,我怕你的大长腿耽误我夜里翻身。”栀炎掩饰着尴尬,看着景羲敷衍道。

    可栀炎却在心底感慨:我的天呐,但凡我内心再放浪一点,这些小精小怪岂不是随意就能变成我的“榻上宾?”

    “我睡觉很老实的,睡着以后基本上就不会动了,不会压着你耽误你翻身的。”景羲凑到栀炎耳边悄声说道,“刀豆和丁香睡觉打呼噜,还满床爬呢,所以他俩睡一个屋。桑姨和蚕叔是夫妻,睡一个屋。乌梢爷爷睡地洞,那里阴暗潮湿,你更是住不惯。”

    栀炎看着景羲纯善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低声叹道:“你还真是不把小孩当饿狼啊。我还是跟丁香、刀豆这两个孩子先凑合一晚吧。”

    “不把小孩当饿狼?是何意啊?”景羲瞪大了双眼,满眼透着一股清澈的傻气,望着栀炎困惑地问道。

    栀炎尴尬地笑了笑,拿起肉串,边吃烤肉,边对一脸认真的景羲搪塞道:“来,吃肉。小孩饿了就是小饿狼,得大口吃肉。”

    景羲点了点头,好像听懂了,又好似什么都不懂。

    吃喝玩乐,这小日子也是真逍遥。栀炎这一夜跟丁香和刀豆两个孩子睡一张床,发现这俩孩子睡熟以后,确实会满床爬,会在睡梦中踹人。

    栀炎半夜被睡梦中的刀豆一脚踹醒,她倒也淡定,坐在床头,看着床上两个草药精怪修炼成的孩子,只觉得有趣。虽然睡不好觉,但她心里踏实。

    次日清晨,栀炎刚醒来就听见院子里传来锯木头和劈竹子的动静……

    是景羲在亲手给栀炎打造木头床和竹椅,景羲准备了一些他亲手种植和晾晒干的草药,准备用这些干透的草药给栀炎编织床垫。

    乌梢爷爷本领大,他化为蛇身,驮着木材和竹篾,在小院的南边,只用了半日的光景,便给栀炎搭建了一间小木屋。

    桑姨和蚕叔擅长织布缝衣,忙着给栀炎编织床单被褥等物品。刀豆和丁香爬上了新建的小木屋的屋顶,在屋顶上撒下了一层花草的种子。

    栀炎看着院子里忙碌的场景,惊得一时愣在了原地,她记得她昨夜只是对景羲随口提了一句,想要一间自己的卧房,未料到景羲次日就动员院子里的所有人,齐心协力给她打造了一间小木屋。

    栀炎有些受宠若惊,她感动得红了眼眶,感动之余,她忽而想起她临死之前,身上还背着近三十年的房贷,而在这里,大家齐心协力只用了半日的光景,就给她搭建了一所房屋。

    栀炎不好意思坐享其成,便想着去灶房给大伙儿做饭,可她对原始的生火做饭方式实在陌生,饭没做上,却把自己熏得灰头土脸,从冒着浓烟的灶房里逃了出来。

    “你的个头还不曾有灶台高,你做什么饭啊。”景羲心疼地拿来吸饱了水的巾帕给栀炎擦脸。

    “我想帮忙干活。”栀炎认真地看着景羲说道。

    “你才多大点儿,能帮什么忙啊,乖乖坐下。”景羲像端起一只白白胖胖的大萝卜头一般,一把将栀炎抱起,将她抱到了院子角落里的竹椅上。

    栀炎无奈,坐在竹椅上,看着景羲给她端来一盘切好的山果,她吃着甜透了的山果,心中感慨:怎么办呢,被你们这群心智都没我成熟的人照顾着宠爱着,我总觉得自己有点丧良心,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才这么小一点,我都不够灶台高……

    日暮时分,这些身怀绝技的精怪们各司其职齐心协力,只用了一日的光景,就给栀炎打造了一处温馨舒适的木屋。

    夜里栀炎住进了溢满各种草木清香的新木屋里,其他人都累了一天,各自在他们的卧房里呼呼大睡了,只有栀炎心中感慨万千,兴奋之余,又颇有些心酸,她躺在舒适的木床上,听着静谧的院子里传来的夜鸟的啼叫声。

    栀炎在心底感慨:“不用上学,不用上班,不用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更不用还房贷,每日吃喝玩乐,这日子,未免也太逍遥快活了,我此刻不就是活神仙么。”

    栀炎并不想把她原来那个时代的东西带到现在这个时代当中,她一方面担心她干预的东西多了,会引发“蝴蝶效应”,引发不可估量的灾祸。另一方面,她认为眼下这个时空更完美,又何须她来改造。

    遵循天道。及时行乐。这是栀炎做了六百年树妖,看尽花开花落,万物盛衰枯荣后,领悟到的两大生存准则。

    就这样,在这些人的庇护和宠溺之中,小树妖栀炎在灵尧山渡过了她最幸福最天真无邪的十六年。

    此时的栀炎已然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由于是花树妖体质,整个人好似天神雕琢而成的精灵,美得不可方物。

    经历过死而复生,又在树上待了六百余年,好不容易得来这副好皮囊,栀炎自然是格外珍视,每日都换着花样打扮自己,用姹紫嫣红、粉黛蓝绿形容她的衣橱,一点也不过分。

    栀炎不喜欢一身素衣白衣翩翩的装扮,毕竟她的树身,开了六百年的素白的栀子花,她曾经穿了六百年素白和青绿的衣裳。如今,她要穿遍世间所有绚烂的色彩。

    一日深夜,熟睡中的栀炎被院子里的异常的动静吵醒,她坐起身来,拨开窗户,看见夜色中的院子里躺着一个人影。

    栀炎看不清那人影的模样,她来到了院子里,朝那人走去,并小声嘀咕:“不会又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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