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翠，你想到哪里，我送你过去。”

    县城就在眼前，抬头一看，能看到和有一些荒凉的山路完全不同的景致。

    林翠一面欣赏，一面在心里盘算。

    想了想，她说：“你把我放在百货大楼那里吧。”

    “那行。”

    江午满口应承下来。

    他猜测，林翠大概是想去百货大楼逛逛，买买东西什么的。

    不过，林家父母应该舍不得给她钱吧！她也就只是逛逛，买什么都没钱的。

    要是跟川哥成了，以后怕不是吃香喝辣的。

    江午心里开始脑补，一点儿都不耽误骑自行车。

    十几分钟之后，自行车停在百货商店门口，林翠从后车架跳下来，跟江午道谢。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还在路上走着呢。”

    已经入夏，天气渐渐热起来，大中午的晒了一路，姑娘脸上红扑扑的。

    一笑，两个梨涡浅浅浮现在她面颊上。

    江午忙低头。

    说不定，这人以后就是他嫂子，可不能敢乱看。

    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伙子的脸黑里透着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不用客气。”

    林翠轻轻皱眉，觉着江午这话有点奇怪。

    就好像，她是江午很重要的人，嗯，也不是男女朋友那种，倒像是他的姐姐或者-嫂子。

    嫂子？

    这个称呼浮现在脑海中，林翠忍不住一阵恶寒。

    自己这是怎么了，咋会这么想，太不靠谱了。

    对方应该是看在两人是同村乡亲的份上，这才会那么说的。

    小伙子真不错，很热情忠厚。

    林翠脸上的笑意更深，和江午挥手告别。

    目送着一人一车离开，林翠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江午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这才走向旁边一个大娘。

    “大娘，我想买点东西，该怎么走？”

    林翠刚才一边跟江午说话，一边就在打量周围的人。

    最后锁定了这位大娘。

    大娘看着有五六十岁，穿得衣服很普通，但挺干净的。脸上的表情也很平和。

    应该是很好说话，很热心的那种人。

    而大娘的反应也证实了林翠的猜测。

    大娘笑起来，“闺女，这不就是百货商店，里面啥都有！”

    说完，随手往后一指。

    林翠假装不知道似的，顺着大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块“工农兵商店”的木头牌子赫然在目。

    收回目光，林翠咬着嘴唇，支支吾吾的，仿佛难以开口。

    瞧她这为难的神色，大娘骨子里乐于助人的基因不自觉地苏醒。

    “闺女，你有啥为难事儿，跟大娘说，看看大娘能不能帮你。”

    “大娘，其实我知道这里能买东西的……”

    林翠指着百货商店的方向，说话的声音低低的。

    大娘狐疑地看了她一会儿，恍然大悟。

    “哦哦，我明白了。姑娘你过来一些。”

    林翠听话地凑近了大娘，就听到后者低低地说：“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第四个胡同走进去，然后你再……”

    林翠仔细听着，暗暗记在心里，末了笑眯眯地感谢了大娘。

    “大娘，下回遇到，我给您带好吃的！”

    “哎哎，你这个闺女，太客气了。”

    大娘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是顺嘴的事儿，她也不要求什么回报。

    再说了，看这姑娘身上穿的衣服，补丁落补丁的，想必家里日子很不好过。

    她也舍不得让人家破费。

    林翠和大娘告别，依照对方刚才的指引，进入胡同，又转了两个弯儿，可算是找到了地方。

    不得不说，大娘还是很敏锐的，给她指的，果然是黑市。

    70年代末，对黑市的管理已经没有那么严格了。

    大部分人，尤其是住在县城、手里有余钱的人，隔三差五总会来黑市转转，或是有目的而来，或是单纯只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淘到好东西。

    这里的东西不要票，对着急需要某些紧俏物资的人们来说，还是挺方便的。

    林翠走进这个狭窄的小胡同，一下子就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

    姑娘穿着补丁落补丁的衣服，脚上的鞋子破了半边，鞋底子好像下一秒就要脱落下来。

    然而，破烂的衣衫，一点都不影响她的美貌。

    她一进来，原本有些昏暗的胡同里，一下就亮了起来。

    几撮低声交谈的人，也都止住了话头，怔愣地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

    感受到了来自周围的视线，林翠并不局促，反而十分淡然。

    她原本的样貌跟原身有七八分相似，是真真正正的大美女。

    别人或好奇或打量，艳羡或者爱慕的目光，林翠早已经习以为常。

    她只做好自己的事情，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林翠心里淡定，一双眼睛却左右来回看，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实际上把周围的人和事都暗暗记在心里。

    这里人不少。

    有的人手里空空，应该是来买东西的。

    而有的人手里或多或少拿着一些东西。

    有吃的，也有用的。

    还有的人更加谨慎一些，东西没有放在外面，而是放在竹篮子里，用白布或者花布遮住。

    自然就看不清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

    看了一圈，林翠大概心里有数了。

    找了个角落站着，紧抿着嘴，一只手紧握住搪瓷缸子，另一只手捏着衣襟。

    十分局促紧张的样子。

    常来黑市的人，眼光都挺毒的，一看这情形，觉得有可能占点便宜。

    一个中年女人走过来，低声问林翠，“姑娘，你过来是卖东西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朝林翠手里拿着的搪瓷缸子看去。

    待看到里面的孤零零的三个鸡蛋，中年女人不免有些失望。

    鸡蛋呀，黑市里还真的不缺。

    而且，只有三个，也太少了点。

    林翠嗯一声，声音低低的。

    “大，大姐，我是来卖东西的。”

    她把手里的搪瓷缸子往前轻轻送了一下，示意让中年女人看。仿佛没有发现刚才后者已经观察过了似的。

    中年女人看她这怯懦的样子，心里就更有数了。

    虽然只有三个鸡蛋，但便宜买下，也还是不吃亏的。

    想到这里，中年女人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鸡蛋呢，本来我们家是不缺的。昨天刚买过，买了三斤呢。但看你这姑娘挺可怜，我心善，看不了这个。我就买下来吧！”

    “那就谢谢大姐了！”

    林翠目露惊喜地看着中年女人，就好像眼前的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是个救世主。

    中年女人很是受用，从口袋里摸出一毛钱来，想了想，看了林翠一眼，又发狠似的，摸出五分钱来。

    “给，一毛五分，这鸡蛋，我拿走了！”

    说着，她伸手朝搪瓷缸子掏去。

    鸡蛋连同搪瓷缸子，跟长了腿似的往后缩去。

    中年女人手往前伸，鸡蛋和搪瓷缸子又往后缩。

    中年女人诧异抬头，“姑娘，咋的了？”

    “大姐，这，能不能再加一点儿？”

    林翠期期艾艾地说，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70年代物价稳定，从年代初期到末期，物价几乎没有什么上涨。

    现在一个普通的鸡蛋，大概是五分钱到八分钱，三个鸡蛋就快三毛了。

    她现在卖的，可是山鸡蛋，单身就比普通家鸡下的蛋价值高。

    这山鸡蛋是白得的，可她也费了力气不是！

    走那些山路，得费多少力气，可不能贱卖。

    “啥？你还嫌少？”

    中年女人不可置信地盯着林翠，就好像后者提出的是什么特别大的要求。

    仿佛是被女人的气势吓到，林翠说话都有点结巴，“不，不是的，大姐，我就是，就是觉得一毛五，有点不对。”

    那不就是嫌少喽！

    什么见识，说话都说不清楚。

    中年女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林翠一番，丝毫不掩饰目光中的鄙夷。

    她不仅没有给涨价，反而把刚才拿出来的五分钱，又收了回去。

    “我是看你可怜，才打算多给五分钱的。既然你不领情，那我这五分钱也就不多出了。一毛钱，三颗鸡蛋，就这样吧！”

    她好像自己就能达成的交易似的，压根儿不搭理林翠的抗议，又来拿搪瓷缸子。

    林翠往后躲，“大姐，这不是普通的鸡蛋，是，是”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悄悄地在大姐耳边说了几个字。

    “啥？山鸡蛋？”

    大姐眼神亮起来。

    山鸡日日在山里溜达，吃的是虫子喝的是露水，自然要比家里随意喂养的鸡有营养。

    同样的，山鸡下的蛋，也比家鸡下的蛋有营养。

    她儿子这几天学习累，正好买回这山鸡蛋，给儿子补一补。

    中年女人对这三颗山鸡蛋势在必得，但是，却不想多出钱。

    “山鸡蛋呢，也是鸡蛋，跟普通鸡蛋也没有什么分别。反正就这一毛钱，你要是不卖就算了。”

    中年女人做势要收回那一毛钱。

    她在心里盘算好了，这姑娘看起来笨笨傻傻，肯定没有见过什么世面。

    自己几句话也就能哄住了。

    再加以威胁，不信这姑娘不就范。

    林翠咬着嘴唇，似乎在思索，半晌后，她摇了摇头。

    “大姐，我，我不卖。”

    中年女人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皱起眉头，“你不卖？呵呵！”

    再开口的时候，她的话语里的嘲笑谁都能听出来。

    “姑娘，估计你是第一次来县城吧，可能这里的规矩你不太懂。我就跟你说吧，就你这三颗鸡蛋，如果不被我买去，你等到晚上天黑，也是没有人买的。”

    林翠垂下眼睛，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