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地上抖落着金黄色的桂花,香味扑鼻。
国庆前的这周二开始,是新学期第一场月考,为期三天。
要考的科目比较多,钟柊和室友们熬夜打手电,把头蒙在被窝里背书。
快到十一点,室友低声哀嚎道:“熬不动了,太卷了!不想临时抱佛脚了,听天由命吧。”
“我也要睡了,不然明天都没精神。”
钟柊将手电筒的光调暗,将头探出被子呼吸新鲜空气。
短暂休息后,蒙上被子,坚持要把那两页知识点背完。
能考进一中的每一个学生都是努力与天赋兼具的尖子生。
可是她也不差。她想尽力去考一个好成绩,看看能够在这些人中排第几。
想是这么想,但考到第三天的时候,钟柊已经有些疲惫。
考场在一班,走廊对面就是成排的桂花树,一簇簇的金黄饱满地拥在一起,散发出令人愉悦的香气。
最后一场是历史。钟柊拿着课本,靠在墙壁的瓷砖上,低头背书。
上了不到一个月的课,考试范围就在薄薄几十页纸里。
范围一小,题目难度就大。钟柊费劲地将资料卡片上的小知识点都记下来,以防万一。
监考老师在铃声响起后准时出现,让他们进去。
“把和历史有关的学习资料都放到讲台上来,之后一旦发现都视为作弊严肃处理。”
钟柊自觉上交。
试卷发下来后,做了十几道题。果然,这套卷子考得很细,时间排序,事件对应人名就不用说,甚至有许多道上课粗略掠过的知识点。
写完整张卷子,还剩二十分钟,她倒退回去检查,避免粗心。
考完最后这场,钟柊拿着问卷爬上五楼,气息还没平稳下来,就见闻恬急匆匆往楼梯口跑来。
钟柊叫住她:“你去哪?”
闻恬:“我笔袋忘二班考场了,回去拿一下。”
被她这一说,钟柊突然反应过来,怪不得感觉手里空落落的。
白跑一趟。
“我和你一起下去吧,忘拿历史课本了。”
班主任刚从办公室里出来,看到走廊上的钟柊,挥手道:“钟柊,来帮老师个忙呗!”
闻恬见状,说:“我给你拿回来吧,你只要告诉我放在哪就行。”
“就在一班讲台上,右上角。”
“只要写了名字就行,很好找。”
“呃,没有。”
钟柊没有在书本上写名字的习惯。
闻恬:“那我只能认字迹了。”
钟柊被班主任叫进办公室。
“张老师,我要做什么吗?”
张雪析二话不说递给她一沓语文试卷,试卷边缘用订书机装订好,学生信息被遮住。
“这两天要把语文卷批出来,实在来不及,找几个学生帮忙批古诗题。”
钟柊望了眼,办公室里还有别班的同学,站在长柜前,手拿红笔,画圈打分。
张雪析把自己的办公位让给她,说:“你坐这里,我等会儿要去班里。”
班里这帮小崽子,光靠班长还真管不住。她要是不去坐镇,等会儿上自习,欢声笑语能传得整栋楼都听见。
她待在办公室里,听到都尴尬。
其实站在学生角度,可以理解。她也有难忘的高中回忆,班里总有吵闹的时候,尤其是考试刚考完那会儿,都想喘口气放松。
但作为老师,思考的角度更多。
别的不说,光是这样吵闹,影响了隔壁几个班自修,也不好。到时候引来主任,例会时挨批评的还是自己。
还不如一个人默默抗下所有。
没办法,班主任就是这样寂寞如雪的。一个月下来,她终于领悟。
张雪析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旺仔牛奶和几颗巧克力,放到办公桌上。
“饿的话吃点这个,不要把痕迹留在试卷上。”
钟柊接过。
“谢谢老师。”
自习课前,闻恬没在教室里找到她,从办公室外探出一个脑袋,轻声叫了钟柊一声,对她招手。
钟柊走出去。
闻恬为难道:“你的课本我没找到。讲台上一本历史书都没有。会不会是别人把你的书拿走了?”
“他们一班真吓人。刚考完试,下课时间还坐在座位上刷题,班里好安静。”
她一个人在讲台边绕了一圈,愣是没看到一本历史书。见人家心无旁骛地学习,也不好打扰,尴尬离场。
“没事。你回班里吧,我等会儿去问问。”钟柊把巧克力塞到她手里,说道。
傍晚钟柊和闻恬在食堂一楼吃饭。
这里的糖醋肉很好吃,面粉很少,咸甜适中,钟柊最近每餐都点。
她体重上涨了些。吃得好了,整个人看起来就没有之前那么营养不良。
“明天你有项目吗?”
餐桌前,闻恬问。
“扔铅球。”钟柊道。
明后两天是运动会,运动会结束后就是国庆小长假了。
“早知道我也报铅球了,拖到后面都没名额,只能填八百米。不想跑步。”闻恬叹气道,“唯一开心的,就是能发手机。”
钟柊疑惑:“你不是没上交手机吗?”
“交了呀。交一只,身上留一只。其实还多带了一部,陶昭的不是前两天被没收了吗,他问我能不能借,我就借他了。本来玩还要偷偷摸摸的,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拿出来了。”
班长带头熬夜追剧。班主任知道的话,一定会心凉凉吧?
“你确定他是问你借,而不是威胁你吗?”
闻恬扯扯嘴巴,不好意思道:“也没有威胁那么夸张。就是他都那么说了,我也不好拒绝。反正那手机我也是放着备用,借一个星期也没事。”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钟柊发现,陶昭是个班级恶霸。
一开始喜欢欺负她,但她软硬不吃,转而就去欺负闻恬。
说不上有多恶劣,就是贱嗖嗖的,看得人心烦。
偏偏闻恬是个软包子,每次吃了亏转眼就摇着手说没关系,原谅得比谁都快。看起来更好欺负了。
钟柊有时候忍不住说陶昭几句。
陶昭不爽极了:“我又没惹着你。你介意什么?有本事告老师去好了略略略。”
钟柊站起来。
“那你让开。”
“不是吧钟冬,这年头谁还真的找老师告状啊,你是小学生吧?”
“我是未成年,为什么不能告老师?”
闻恬在旁边左右为难,“你们别吵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陶昭更有理了:“人家班长都不介意。”
“她不介意你就能一次次欺负她了?”
“你好烦啊,钟冬。”
“你才烦!”
闻恬:“你们好啦……”
“那打一架好了!”
陶昭开始撸袖子,神情不耐烦道。
“行啊。”钟柊毫不犹豫道,脸上一点畏惧也没有。
陶昭盯着她看了几眼,又慢慢把袖子放下去。
“算你运气好,我从不打女人。”
钟柊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你才运气好。我打人向来很痛。”
她长着一张单纯无害脸。
可真实的她,像是颜料盘上五颜六色的笔触。
这里一点红,那里一点绿,与鲜亮的蓝黄搅拌在一起,变成混合的新色。
小时候总是被欺负,不理解为什么老老实实上学,总有人像狗皮膏药一样粘上来。
明明对方家里的生活条件也很艰难,为什么要对同样艰难的她勒索零花钱呢?
就因为她看起来瘦弱不敢还手?
直到有一天,她学会反抗了。看到对方露出惧怕的表情,她得出了一个道理。
原来一味容忍没有用。
以前的每一次妥协和保留的善意都被对方视为进攻前的镇定剂。
童年,如果失去了父母的庇护,那么展现到孩童眼前的,就是一个本能大于道理的世界。
善良,在教科书里。
恶意,在苦难背后。总是不需要教,一看就会。
既然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互相撕咬的斗兽场,那为什么不干脆打一架?
后来终于把欺负她的人吓跑,环顾一圈,再也没有人敢和她做朋友。
那又怎么样,她自己就是最好的朋友。
“钟柊,你吃饭为什么老发呆?”闻恬问。
钟柊目光再次聚焦,看向闻恬,说:“我在想,等会儿要去哪找一班班主任。”
“为什么要找一班班主任?”
“找历史书呀,上面记满了我的笔记呢。”
钟柊记得考完走出考场的时候,教室里几乎没人了。所以课本就算是被人错拿了,大概率也是一班的人。
只要等会儿找到一班班主任,让他统一问问班里人有没有错拿就行,这样更快速便捷。
“你去年级组找赵老师就行了,他就是一班班主任。”
“你怎么知道?”
闻恬凑近她,小声道:“我爸之前想把我塞进一班,请过很多人吃饭,赵老师就是其中之一。不过我哪敢进一班,每次考试都垫底不是更丢脸?现在想想,我真明智。”
钟柊对教育公平性的认知刷新了。
原来,有些机会,一些人不需要努力就唾手可得,而许多人拼了命也够不上。
——听说十五班的人大多数是塞钱送进来的。
寝室长的话重现在耳畔。
钟柊意识到,也许她也是其中一名受益者。
但她知道机会不易。每一次,都会用力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