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器材室内阴凉而干燥,充斥着一股很浓的橡胶味道。

    钟柊挑好了羽毛球拍,对闻恬道:“可以帮我拿一下吗?我扎个头发。”

    跑了两圈,皮筋一点点往下垂,头发垮下来,已经快散开了。

    发丝黏在脖颈上,很不舒服。

    待闻恬接过球拍后,她扯散了头发,用手作梳,三两下扎好。

    器材室门口走进来两个男生。

    “徐声彻!我们打球去!”一人道。

    “不去。”男生神色恹恹道。

    “别这么扫兴,你不去我可去了啊?”

    “嗯。”

    钟柊的目光挪向那个叫徐声彻的男生。

    是他。书店外的落汤鸡。

    此刻他头发蓬松,只是额角微湿,带着些汗意。

    冷白皮,丹凤眼,嘴唇红润。眼神没什么光,像一潭死水。看起来丧丧的。

    他往钟柊的方向看过来,忽略她直白的注视,目光没有停顿地掠过。对着架子上的羽毛球拍,道:

    “我想打羽毛球。”

    “羽毛球也行。”边上的男生想了想,道。

    徐声彻走到羽毛球架子旁时,挡去了钟柊面前的光亮。

    器材室突然涌入好多人,嬉笑着挤进来,本就狭窄的空间一下子变得更加拥挤。

    钟柊被推搡到角落里,无奈地靠在器材架边。和她同样的还有徐声彻,被挤在中间挪不了脚步,只能等人先走开。

    两人靠得很近。只要她的脑袋微微前倾,就会撞到对方的下巴。

    钟柊的视线下移,落在他的校牌上。

    高一一班徐声彻。

    照片上更加稚嫩一些,但依然看起来很不高兴,好像天生只有一个表情。

    这时,后面有人撞了徐声彻一下,他没防备,身体被迫往前倾斜。

    钟柊后缩,背脊贴在光滑的铁架上,冰冰凉凉的。

    头向后仰去。下一瞬,有只手抬起来,眼疾手快地在她脑袋边上垫了下。

    她睫毛颤抖,不明所以地看向徐声彻。

    边上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器材室,里面又宽敞起来。

    对方什么也没说,取了球拍转身走出去。

    他收回手的瞬间,钟柊看到他手背上有一道清晰的划痕,横跨过凸起的青色血管,像红笔写出的一个极长的破折号。

    转过头。身后铁架的最上方,焊接处突了个尖角,闪着银光。

    她心有余悸。

    下课后,钟柊和闻恬两人慢慢走回教室。

    爬楼梯的时候,闻恬鼓起勇气问:“我明天能找你一起去吃早饭吗?”

    因为慢热,她还没在新班级找到同伴,钟柊是第一个。

    钟柊见她一脸紧张,生怕被拒绝,想了想,答应下来。

    “明天我们宿舍走廊集合。以后也可以一起走。”

    只要傍晚和向贝她们说一句就行了。

    这样也好,省得老让她们等。

    周五放学前,班主任让同学们排队去领校服。

    目前只分发夏季与春秋季两款,与高二不同,高一校服的领口是藏青色的。

    版型还不错,不会过于宽大,也并不修身。只是刚拿到手,味道有点大,得带回家洗洗。

    钟柊取到合适的尺码,木着一张脸将校服抱在怀里,慢吞吞走回教室。

    她昨晚牙疼,一夜没睡好。今天上课哈欠频频,还要继续忍受牙神经时不时的抽痛。终于撑到下午上完了课,整个人萎靡不振。

    张老师在讲台上发手机,同学们整理东西准备回家。

    钟柊将手机开机,一条消息跳出来,来自钟超林。

    【柊柊,我今天要出个差,不能来学校接你了,你打车回来好吗?】

    她顿了顿,然后回复:【没关系的妈妈,我以前也一个人上下学。】

    初中时,学校离家不算太远。

    从光线明亮的街口走回爬满青绿苔藓的破旧老小区,大约需要二十五分钟。

    太阳会在那个时间点落下。参差不齐的建筑物后方,天边夕阳从鲜艳的橙黄逐渐向蓝紫色过渡。

    小吃铺里飘来油炸食品的喷香,小巷里的犬吠此起彼伏。

    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天重现,钟柊以为会一直重复下去,酷暑与寒冬循环轮转。

    被钟超林接到H市后,她见识到许多以前没有机会和精力去关注的新奇事物。

    林立的高耸大厦,川流不息的洁净街道,包装精致的物品,摆盘讲究的食物。

    她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穿梭入这个繁忙的城市,渺小而无知。但又尽力保持镇定,慢慢消化眼花缭乱的信息。

    知道钟超林不来接她这个消息后,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她不知道怎么和母亲相处。

    明明是最血缘亲近的人,但又陌生极了。连交谈的话题都尚在摸索。

    钟柊在钟超林面前表现出乖巧懂事的一面。因为大人们总是更喜欢这样的孩子。

    她不想在钟超林脸上看到情感得不到反馈的失落,同时也不希望被讨厌,那样有被赶出门的风险。

    她不愿无家可归。

    这样很好,两全其美。但不够真实。

    她对于母爱的记忆很淡。

    从小养父母外出打工,她跟着外婆在乡下生活很多年。

    他们偶尔回来看她,对她说:“柊柊啊,再过段时间,我们就接来你,送你去城里上小学。”

    七岁的时候,养父母终于在小县城里买了房。一家三口挤在狭窄的屋里,一日三餐,其乐融融。

    好景不长,意外悄然来临。

    钟柊总是试图去回忆,可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车祸当天的情景。只记得他们出门前,都穿着白色的短袖,行色匆匆。

    外婆说:人为了保护自己,会忘掉最痛苦的记忆。那天发生的事她也记不得了。但是没关系,生活还得继续过下去。

    可是小钟柊心里,曾经冒出过一颗怀疑的种子——也许她是个灾星。

    钟柊甩去陈年的思绪。在打车和坐公交中略微犹豫,选了后者。家附近有公交站点,是直达一中的。

    她平时很少坐公交车,听说现在都改扫码付款了。之前没有手机,对这方面一窍不通。现在正好试试。

    “你知道坐公交车怎么扫码吗?”她询问旁边的陶昭。

    陶昭理所当然道:“大热天谁坐公交车,让司机来接啊。”

    钟柊转过身,对闻恬道:“恬恬,教我一下公交车怎么手机付钱吧。”

    陶昭:“喂,我也没说不告诉你。”

    公交站牌就立在校门口外十米远的地方,许多学生在排队上车。

    车上拥挤,学生们被挤压成一块压缩饼干,靠书包隔开距离。

    钟柊慢慢挪到车厢中央,车子启动,一个惯性,她跟着倾斜。慌乱中,急忙分出一只手去抓紧明黄色的握杆。

    握杆上唯一的空隙在零点五秒前被一只手抓住。钟柊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触碰到了对方的指骨。

    她连忙松开。与此同时,正好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他左边脸上冒着两个红色的蚊子包,丹凤眼低垂,睫毛像松针,直直地覆盖住眼眶。

    徐声彻面上微愣,看了她一眼,当做无事发生,撇过头去。

    钟柊下意识就想到那天器材室里他手背上的红线,视线重新落到他放在握杆上的手。

    那上面,除了微凸的青色血管,没有划破的痕迹。就算是有,也早就愈合。

    车上开着空调,却解不了燥闷的暑气。

    钟柊后背衣衫打湿,额头冒汗。牙又开始隐隐作痛,并不剧烈。

    但这种感觉与腿脚酸胀类似,一阵又一阵,温水煮青蛙一样,将人折磨得精力全无。

    她眉心皱起,歪着脑袋,将半张脸贴在肩膀上,消解牙神经的抽痛。

    距离下车还有八站,需要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以防坐过头。

    公交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学生们鱼贯而出,车上的人瞬间少了大半。

    环顾一圈,只剩下她和徐声彻两人还站着。

    旁边有个空位,离徐声彻很近,他无动于衷。

    钟柊挪过去,坐下,靠着塑料椅背缓解难受。

    过了一会儿,他下车。一站后,她也下车,往家里走去。

    把校服丢进洗衣机清洗,走进房间,开始写作业。

    窗外天空渐渐暗下来,街灯闪烁,车流穿行,各色的光连成一条长线。

    将两张试卷写得满满当当,她合上课本,塞进桌柜。

    桌柜里唯一的东西是一张A4线稿。

    一个星期回来,画面上的这个人有了名字。

    钟柊用橡皮将脸部轮廓擦去,重新描绘眉眼与嘴巴,然后在空白处写上三个字。

    她拆开彩笔,开始上色。

    但因为毫无色彩基础,原本还算不错的线稿,上了颜色后,沦落为幼稚园产物,恨不得撕碎丢进垃圾桶。

    她忍了忍,顺手将这张画作折叠,夹进课本里,眼不见为净。

    手机响了一声,屏幕亮起。

    她新加了几个同学的微信,新消息正是闻恬发给她的。

    【九月星座运势[链接],快来解锁你的本月幸运值吧~】

    闻恬似乎对星座情有独钟,一聊起这个,她一改文静的模样,语速加快,手舞足蹈。

    钟柊之前则完全不信星座。

    因为哪怕是巴纳姆效应,她也并不能从中找到太多吻合之处。

    一点也不像个火象星座,一点也不狮子。

    原来是生日不对吗?

    钟超林告诉她,她是十月份的生日。根据日期来看,是天秤座。

    钟柊点开链接,慢慢浏览。

    上面说,本月容易遇见正缘。

    钟柊问闻恬:【正缘是什么?】

    闻恬:【就是契合的另一半。】

    钟柊没太在意。

    直到看见最后一行:天秤座本月忌吃冷食,易牙疼。

    她昨晚确实吃了一支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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