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抬头看我，我不敢轻易表露丝毫情绪，怕她一眼直达我内心深处，我却不知如何回应。——摘自陈昶日记

    第二天，两人依旧一早无话。变故发生在午饭后。依照以往的习惯，郑藜每每抄完作业都会顺手把本子递给陈昶，但鉴于两人目前的相处状况，郑藜不认为陈昶还会需要自己的帮助，因此停止了自己的烂热心行为。过了一会，没想到某人竟然主动张开了自己的金口。

    “数学本借我一下”，说着自己动手从郑藜面前厚厚的一摞书上面拿走了她刚刚抄好的作业。

    没过一会，眼前出现了某人递本子的手，青色的血管在过分白的手上显得格外清晰。这样的血管一定很好扎针，郑藜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手的主人并没有像拿走作业时一样实行纯自助服务，而是将本子举在郑藜面前一动不动，待郑藜终于无法忽视面前白晃晃的手转过头看向他时。

    陈昶一脸认真的开口：“谢谢你”。

    郑藜以为他在说抄作业的事，一时怔住，在划清界限吗？有多久没有听到过他这样一本正经的谢谢了。

    “不客气”，既然你想，那就回到最开始吧。郑藜将手伸向作业本的另一端。

    作业本没有如预期般来到郑藜手中，因为对方依旧保持着紧握另一端的动作。

    郑藜转头，只见陈昶依旧保持刚才的模样，看着郑藜再次开口：“我说谢谢你”。

    看着他的眼睛，郑藜突然明白了这句郑重其事的谢谢指什么。

    既然是感到谢谢的，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说，为什么要让我觉得你在生气，为什么要让我猜测这么多，但郑藜无法开口问出这些问题，心里的数个问题最终化为说出口的三个字——知道了。

    陈昶显然也感受到了郑藜的低气压，恢复以往笑嘻嘻的模样凑过来开口：“别生气了，我错了，要不你咬我吧，解解气”，说着真将胳膊伸过来，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情。

    郑藜倒真想狠狠的在他胳膊上咬一口，但哪里能做出这样的行为，最终推开他的胳膊，望着他轻轻开口：“我不生气了，我只是希望你下次可以给我个机会，不要一言不发就给我定罪，最起码让我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看着郑藜的样子，陈昶自知是自己的问题，像是告诉郑藜，又像是对自己保证般，低头呢喃：“不会再有下次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上次事情过后，郑藜时刻提醒自己要注意相处的分寸，但陈昶似乎在刻意瓦解郑藜建筑起来的壁垒。比如他偶尔会在郑藜犯难时主动拉过习题册开始讲解，三言两语便能让人恍然大悟，慢慢的陈璞甚至调侃郑藜抛弃了自己这个师傅，又或是在下午困意与理智的斗争中偶然瞥见的某人津津有味看戏的双眼。一切的蛛丝马迹都昭示着陈昶在有意拉近两人间的关系，而郑藜对此则坚持以不变应万变。

    上晚自习的间隙，吃完晚饭的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教室门口消食打闹，郑藜跟张桐正倚在栏杆上聊着周末安排，突然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打乱了两人的对话。

    “陈昶在吗？”女生边问边往教室里面张望。

    明媚。这是郑藜对这个女生的第一印象。马尾高高的扎在脑后，额前只留几缕毛茸茸的碎发，露出一张白皙精致的脸庞。带帽的深蓝色卫衣、紧身牛仔裤和帆布鞋衬得整个人又高又瘦。一眼看过去觉得高冷难接近，偏偏那双桃花眼说话的时候又笑眯眯的看着你，这笑容仿佛能在初冬开出花来。郑藜从她的笑眼中仿佛看到了另一双熟悉的眸子——与陈昶类似的反差感。

    张桐戳戳郑藜：“找你同桌的”。

    循着女生探究的目光，郑藜只得开口：“他去吃晚饭了，还没来”。

    其实按照以往的时间，陈昶这会应该马上就到教室了，如果女生再稍微等待几分钟可能就会看到想找的人，但郑藜知道自己心里抗拒给出这条线索。

    “没关系，那你帮我把这封信给他吧，就说是六班的史婉莹给的，他知道我”。女生说着把信塞到郑藜手中，熟稔的摇摇郑藜的胳膊以示拜托。

    “他知道我”，说这句话的神态充满自信。

    看到那封信，张桐向郑藜使眼色：“你同桌行情不错嘛”。

    郑藜只得接过那封“滚烫的心意”，女生亮晶晶的眼睛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未曾想信还没焐热，男主人公就来了，史婉莹远远看到陈昶晃来的身影，从郑藜手中拿回信冲她道了谢就往陈昶的方向跑去。

    郑藜听不清两人的对话，只能远远的看见女生笑盈盈的模样，不知说了什么，陈昶突然也低头一笑，史婉莹低陈昶半个头，他这一低头远远看去仿佛亲在了女生头顶。傍晚，少年、少女、明媚又温柔的笑意，郑藜突然感觉自己窥见了练习册、考试之外，属于别人的、青春的模样。

    陈昶是在正式铃响之后才慢悠悠进教室的，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封曾在郑藜手上短暂待过的信封，脸上还挂着未知的笑意。刚落座，陈璞便贱兮兮的转头：“看你这春心荡漾的笑脸，成了啊！”说着就要上手拆开情书。

    “别什么都想看，想看告白信自己写去。”陈昶笑着打掉陈璞试图作祟的手并将信夹入书中。

    没有正面回答陈璞的问题，这么开心的护着，果然是答应了吗？一股浓厚的无力感向郑藜袭来，突然感觉心脏钝钝的抽痛，一切都是假象，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假的，别人一点的小恩小惠自己在心里解读了这么多，原来都是一厢情愿的脑补，还真是可笑。

    郑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晚自习的，回家后匆匆忙忙扒了两口饭便躲进了房间。原因无他，只是想好好的认识一下近期的自己。

    自从遇见陈昶，昔日的自己仿佛正在一点点被蚕食，这种感觉在今天的晚自习达到高峰。胡思乱想、目标模糊、日复一日地轻易被别人牵动情绪与状态，浑浑噩噩至已经太久没有思考过自己每天在干什么，晚自习的某一刻，郑藜看着旁边的人突然感觉这样的状态让自己感到陌生又恐惧。

    想到了以往看见别人谈恋爱时自己的想法——可爱但幼稚，但自己似乎正在变得幼稚，正在变得忘记一开始的目标，正在变得慢慢模糊重点。

    不可否认，心动是真的，但她清楚，自己的心动绝不止想每天跟他一起吃饭、说话。自己想要的是两人可以一起陪伴着奔赴美好的前程，虽然现在的自己还没想好梦想，但她总觉得未来还有很多很美好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她绝不想让自己的脚步停在这里。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就接受它，即使这一路上没有找到陪伴的人，自己一个人也绝对可以。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是我，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做，哪来的时间管别人的事。自从昨晚想通了一些事后，郑藜早上起来感觉心情都不那么压抑了。吃饱早餐收拾好心情，新一天又开始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一到座位，就听见了陈璞的惊叹：“这不是你的风格啊，太残忍了，你是咋忍心给美女回一封拒绝信的？？？为啥为啥？？？你这不是难得的空窗期吗？”陈璞睁大眼睛张着嘴还是难以消化这个八卦。

    “咋说话呢，什么叫不是我的风格，我是什么风格？昨晚为了委婉的拒绝我都熬夜措辞写回信了，这还叫残忍？”陈昶从抽屉里抽出早读本打在陈璞身上。

    看见郑藜来了，陈璞边揉被打的肩膀边恨铁不成钢的向郑藜吐槽：“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还熬夜、委婉、措辞，还有人性吗他？！”

    从两人的对话中郑藜也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没答应啊，放下书包接过陈璞的话茬：“我看好像也是没有”。

    陈璞夸张的使劲点头表示认同。

    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的样子，陈昶看着郑藜悠悠开口：“关键是像我同桌这么好看的不多了。”

    他这副撩拨人的欠打样子，一看就是拿准了自己无话回应，郑藜忍不住回怼：“确实，也不是谁都能跟我一样好看。”

    突然的回击让陈昶有一瞬间的愣住，反应过来之后带头给郑藜鼓起了掌，陈璞边鼓掌边感慨：“完了完了，好的不学尽学坏的，你被带坏了！”

    三人相视而笑，一大早的好心情。

    午饭刚吃完，张桐跑过来拜托陈璞带她去教师公寓接杯热水吃药，陈璞仗义的带上张桐以及被硬拉上的郑藜走进了让非教师子女敬畏不已的教师公寓，走到一楼的时候，陈璞突然顿住脚步，“上五楼干啥，杨老师这会在看午自习，我们去看看陈昶在干啥，顺便接杯水”。

    “不太好吧，我跟陈昶又不熟”，张桐面露难色。

    看着张桐狡黠的眼神，郑藜就知道她是在陈璞面前装样子，大家对于陈昶都是好奇居多，如今有机会去他房间看看，郑藜觉得张桐只怕心里在欢呼，毕竟又多了一个一手八卦资料。不说张桐，郑藜自己心中也在小雀跃，他的房间会是什么样子？干净还是邋遢？他每天中午来的这么晚，是在房间干什么呢？是睡觉还是看书？还是在打游戏吗？一切的答案都在那扇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