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夫妻俩果然有问题。

    但让常明感到意外的却不止于此。

    “你也看出来了?”她问相对而坐的青年,“是什么时候?”

    林问清答得模棱两可:“和你前后脚吧。”

    二者之中最异常的便是那个女人,丈夫瞧着早过不惑之年,而她顶多就二十四五,老夫少妻,男人看她还看那么紧,即便不递这份消息,常明也怀疑她多半有点什么猫腻。

    恐怕在昨日给毕方一伙的手帕上就留过些含糊不清的记号,可惜对方不是什么好人,要么压根没瞧见,要么瞧见了也不想多生事端吧。

    林问清:“看她这个样子,应是被挟持……或是胁迫。那个男的未必真是她丈夫。”

    如今虽号称太平盛世,可也不缺人贩子。

    女人和小孩儿都是好东西,无论为奴为婢还是做娼做妓,总不愁卖的。

    “嗯,八/九不离十。”常明沉吟着表示赞同,“否则她不会找我们求助。”

    只是……他们这一路到底走了多远?

    怎么偏到她的店里才想着找人帮忙呢,难道沿途连一个可以求救的路人都没有吗?

    究竟是没有,还是不能?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林问清问得很试探,好像全然是听她安排似的。

    常明静默一会儿,抬眼道,“事不宜迟,我先去找甘橘。人毕竟还在疑犯手中,不便轻举妄动。救不救,或者怎么救总得和官府打商量。”

    林问清先是点头,随后朝她笑笑,“我以为你会直接让自己的伙计找个送水送饭的理由进去,简单粗暴地将人救出来。”

    常明正起身往前略行了几步,闻言扭头,那双清透的星眸眼角微翘,居然一瞬间促狭得像只小狐狸。

    她意味深长地说:“林师兄,我们是正经做买卖的生意人,可不是不讲律法的地痞土匪,你别说得我仿佛像个土匪头子。”

    青年目光轻烁,很快便含笑道歉:“对不起,师兄记住了,下次会注意。”

    叫得真是亲热啊!

    附近打扫收拾的跑堂们前面什么真媳妇假丈夫的都没听见,倒是被“师兄”“师妹”灌了一耳朵,眼中燃着的全是妒忌的怒火。

    “啊,对了。”

    行至门边,常明想起什么,转回来朝林问清指了指二楼——他的客房恰好挨着汪氏夫妻,可以不着痕迹地留意动向。

    然而才打了个似是而非的手势,对方竟瞬间明白,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他没准真是我师兄呢。”

    走出客栈时,常明在心头暗想。

    还挺默契的。

    *

    淮县的县令是个在地方打转了二十年的老资历,除了老和历,大概终生是和资履无缘攀亲了。

    好在他本身并非心怀野心之人,不求丰功伟绩,但也不糊弄黎民,与这种人打交道就非常舒服。

    毕竟老油条有老油条的分寸。

    像是对待常明一行,老县令就十分宽厚。

    常家老板算不上淮县的势力人物,可这几年多多少少帮官府解决了好些麻烦,冲着这一点,常明在县衙里便很说得上话。

    毕方刚刚入狱,州府赶来交接的官差还在路途之中,衙门后续的庶务其实并不轻松,饶是人手这般吃紧,娄知县依旧抽出两个捕快协办此案。

    还特地耐心地花了半个时辰与她商讨案情。

    傍晚临近饭点,汪氏夫妇又一次自外面回来,许是联系好了船只,听其言语再有两日便要启程。

    林问清仍坐在白天的角落里写写画画,期间有个好奇的小女孩儿探头来看,便勾了张小猫戏蝶图送她,被欢欢喜喜地捧着走了。

    “谢谢大哥哥。”丫头片子得了便宜,嘴就格外甜,“你真像书里的那个卫玠!”

    青年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容亲和地接受了这个英年早逝的夸奖。

    妇人跟在丈夫的身后,几乎是一进门,她就觉察到了客栈内与早间微妙的氛围差别。

    那些忙着打扫的、吆喝的、插科打诨的跑堂皆有意无意地瞄了她一眼。

    女掌柜照常头也不抬地打算盘,下巴却意有所指地往左侧示意。

    女人视线蓦地一转。

    但见那位坐在角落里的年轻公子作思考状地用手指抚了抚鼻尖,他先是握紧拳头,再伸出食指比了个二。

    最后,林问清往自己面前的茶杯上轻敲了几下,望向对方的眼神清澈又安静。

    亥时,摔杯为号。

    若是连这也读不懂,就真的只能自求多福了。

    好在这位大姐倒是机敏,仅迟钝片晌便迅速反应过来,冲他微不可见地颔了颔首。

    白日里无论是大街上还是客栈中,不相干的无辜路人都太多了,很难保证不会被误伤或是引起骚乱,最佳逮人的时间无疑是夜里。

    既防备松懈,地点也足够封闭,可以瓮中捉鳖,损失同样能降到最小。

    常明目送那二人爬上楼梯,这才将注视重新落在林问清身上,远处的青年堪堪回眸,恰好也看过来。

    许是以为她在询问情况,林问清立刻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他眼睛仿佛天生比旁人温柔,连轮廓都是柔和的弧度,眼尾略上挑却不难看,眼皮微微遮瞳,但又不会显得无神慵懒,反而透出一种……亲厚的包容感。

    林师兄。

    常明在心里给了他新的评价。

    除了好欺负和很老实之外,好像还蛮靠谱。

    都不必她多说什么,许多事一点就通。

    比自己店里那帮血气方刚只会拎着家伙嗷嗷喊冲的伙计们好交流多了。

    春阳并非正经酒楼,因为菜品家常,价格实惠,一度非常受普通百姓青睐。

    但普通百姓毕竟没有公子哥们悠闲,到戌时初刻,内堂已经没剩几个客人了。

    阿元在弯腰打扫,后院是捧着碗吃饭的三两杂工。

    漆黑的长街上,月光将石板照得光洁而幽微,像泼了一地的水,棱角分明。

    常明把今日的帐记完收好,遥遥望了一眼更漏——距离亥正还有小半个时辰,时间差不多了。

    淮县官府调来的俩捕快扮作寻常住客,此刻正于汪氏夫妇门前溜达,装成闲谈的模样随时待命。横竖是外乡人,不会有毕方一行那么防备周全。

    她于是去庖厨端了壶单枞,小心翼翼稳住托盘,一步一步上了二楼。

    客栈这几天俨然成了衙门的分店,居然连着两日都有嫌犯要捉,不知道的,怕不是以为这地方是个大型捕鼠笼子,专招妖魔鬼怪。

    常老板在天字乙号房外站定,腾出手轻叩两下。

    里面很快有个模糊却清朗的嗓音回应她。

    “请进。”

    说完,却立刻又道:“等等。”

    常明正在奇怪,下一瞬,那门就从里被他拉开,林问清倒是一脸歉意:“忘了你端着东西。”

    推门不便。

    “……”

    虽然被“贴心照顾”了,但常老板叫他如此说,心头还是很不甘的,一边往里走一边小声反驳,“我也没有那么笨吧。”

    青年笑着关上门,“小心些总是好的。”

    借林问清住处之便,店中一名帮忙的伙计就埋伏在他窗外,将与廊上的官差来个两面夹击,常明是特地来瞧瞧情况的。

    “我给你拿了盘糕饼,是三叔叔新做的芙蓉……”

    她捧着托盘甫一抬头,便和一屋子的叔伯哥哥们撞了个脸对脸。

    三叔叔!

    本就不大的客房里挤满了威武雄壮的男人,姿态挑衅得各有千秋,让这地方显得愈发只有落脚之处了。

    常明:“……”

    这是在干什么,捉奸吗?

    而林问清居然比她还淡定,行至桌前语气自然地招呼道:“别只顾站着,过来这边坐。”

    她过是过去了,人却死盯着自己的俩叔伯和三伙计们,匪夷所思地指着她二伯用眼神质问。

    ——二伯,你在这儿做什么?

    今日协助官府的是狍子,有他老人家什么干系?

    朱老爹从鼻子里喷了两口气,也不知道是怎么看懂这个眼风的。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替你看着这小子了,我能让他跟你单独处一屋吗?

    他梗起脖子。

    ——笑话!

    常明:“……”

    她只好再去冲自己三叔挑眉毛。

    ——三叔叔你呢?你一般可不进这种事里搅合的呀。

    宋大厨站得身条板正,一脸肃穆地示意自己旁边的大老粗。

    ——我当然是来看着他了,这个莽夫不靠谱,昨日就害得你涉险,今天我还能让他跟他——他指指林问清——再跟你一个房间吗?

    常明:“……”

    就这短短几个挤眉弄眼的工夫,林问清竟已替她倒好了茶,放好了点心,没事儿人似的推杯过去,仿佛视周围的危险如无物。

    “好茶要趁热喝,放凉了会浪费这么精致的糕点。”

    宋大厨一听,脸色立刻有所缓和。

    常明实在佩服他的耐性,嘴上说:“谢谢林师兄。”

    两条细眉则丰富地表示着不解:你被他们盯多久了?这样你都能忍?你不觉得这帮人杵着很诡异吗?

    林问清坐在对面执杯吹了吹热气,唇边的弧度风轻云淡。

    ——孤男寡女确有不妥,几位叔叔也是为了你好。

    常明啼笑皆非地冲他一点头:“果真是第一泡的热茶口感才最甘醇。”

    林公子,您也太好脾气了,都不会生气的吗!

    她在心中腹诽,身后的两位倒是杀鸡抹脖子般使眼色。

    宋大厨:谁是你叔叔!

    朱老爹:我怎么是叔叔!

    他俩一个拍桌一个摁椅背,周遭还有三个臭皮匠跟着撑场子示威,一群人在原地唱起了无声大戏,常明头都大了。

    ——我说,我说……你们小点动静吧,隔壁还在等着抓坏人呢!

    也就是在这时,墙的那一头传来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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