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椿认字越来越多，府中的几个小厮听说她会写字，托她帮忙写一封家书。如遇到不会写的字，她会去找谢夔。

    家书写成后，那位小厮象征性给了李椿一个铜板。谢夔说她亏死了，最少值五个铜板才行，像她这样做生意，他的养老钱何时才能赚到？

    “奴婢慢慢来，总有一天能挣到钱养大公子的”

    李椿安慰他。

    谢夔最近沉迷于一本书，封面写的是《中庸》，他看了几日都不曾换书，、李椿也起了好奇心，到底是什么绝世好书。

    有一日，李椿独自在书房中练字，谢夔说他那本书还没看完，让李椿不要打扰他。李椿练完了字，想起谢夔不准她打扰他，于是自己拿了书开始看。

    她已读到了《诗经》，今日该读的是：卫风木瓜篇。

    昨日读完时，她明明将书放在了砚台旁，可是今日她找不到这本书了，去了书架翻找，最终在一堆崭新的书中找到了那本书。

    打开一看，却没有谢夔昨日教她的那句：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而是一个故事，谢夔曾讲过的故事，他告诉她，这个故事的名字是《碾玉观音》，讲的是璩秀秀与崔宁至死不渝的爱恋。

    其中有一句：「两部脉尽总皆沉，一命已归黄壤下」，他甚至还写了一遍给她看。

    李椿又去了书架翻找，果然找到另一本《诗经》，采薇那页沾了墨水。

    她不信邪，继续翻找，谢夔的书架上会有一模一样的两本书，一本是她常读的，一本封面写着正常的书名，里面翻开却是话本的内容。

    她想起去年夏天时，庆王说他装的像，她原以为庆王只是在调侃，没想到是真的，她的公子日夜苦读之书，全是话本，如何能考取功名。

    李椿抱着书蹲在书架旁，厚厚的书遮挡了她抽泣的身影。

    有高大的影子朝她走来，是谢夔，他来放书，看李椿抱着书便知，她依然知晓他的秘密。

    “李椿，你会告诉我娘吗？”

    李椿摇头说不会，谢夔的秘密她愿意替他保守，直到死。

    谢夔自此在李椿面前再无顾忌，偶尔还会告诉她，哪本书对应的是哪本话本，又该如何区分两本一模一样的书，免得被他娘发现。

    “你看，我做了标记的，书芯合上有浅痕的就是真书，反之便是假书”

    李椿问他还会继续考吗？

    “不考，我娘会逼着我考，不如次次落榜，她总会对我失去信心”

    十岁前，谢夔非常好学，因为他娘告诉他，他爹从前是如何的刻苦。若他也想他爹多陪他，就该好好学，学的比谢斐多，学的比谢斐好，成为谢家唯一有出息的儿子，他爹自然就会关注他。

    后来他知道了很多事，看书时时时想起他娘的话，眼中的字变成了他娘曾经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再也看不下去一本书。

    每日在书院，先生在上面讲，他只好假装看书。再后来，那些书成了他每晚的噩梦，他去找庆王想办法，彼时他的表哥问他：

    “你若不再读书，你想过后果吗？”

    他回答的干脆：

    “我本来就不该出生，何来后果可言”

    他的表哥帮他想了一个办法，花钱找书斋重新订了一批书，外面看着是书，内里却是各式各样的话本，借着给他送生辰礼的由头，那些书源源不断的送到他的书房，他不再做噩梦。

    他的母亲督促他读书，却不愿翻看他读过的书，他的秘密瞒了六年才被李椿发现。

    何季今日的故事讲到此处，有人说那谢斐枉为读书人，如此糟践读书的机会，说话之人是个穷书生，已落榜多次，皆是因无钱买书或者无钱赶考导致的。何季罕见的发了火，说谢夔有苦衷。

    “他有时活的比何某还艰难”

    说完便唤了两个弟弟上前扶他回房，李重光对今日的故事很是好奇，猜测何季怕就是那故事中的李椿，跟着何季上楼时，说出了他的猜测。

    何季一口茶水喷出，笑着问他：

    “你看我哪点像女子？”

    李重光左瞧右瞧，看何季虽说身量小，但确实不像女子。

    “那你如何知道这些辛秘？方才还如此维护那故事中的谢家公子？”

    “她告诉我的”

    又是当初的答案，李重光见这次何季没有赶他走，继续问道：

    “他还是她？他又是谁？”

    “一个很爱很爱他的女子”

    何季回答了他的提问，李重光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位女子是故事中的李椿吗？”

    何季点点头，茫然的看着他。李重光被他看的有些害怕，转而说起谢夔偷梁换柱的方法，实属绝妙，早知有此门道，他也不必被他大哥从小打到大了。

    “早认识你，我就不用白挨那么多打了，真是后悔”

    “他后来后悔了”

    何季轻飘飘的说道。

    谢夔的后悔来自于李椿学的太快，不到一年，在他的生辰前就赶上了他十岁时的学习进度。十岁之后的书本，他听过忘了，看过没记住。

    李椿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找了书自己琢磨，奈何她学的快但学的不精，许多词语完全不解其意，谢夔被她问的逐渐失去耐心，与她一起开始重学十岁之后的书本内容，也许是因为同看一本书，书中的字并无变化。

    谢夔生辰前日，庆王来了公主府，送了厚礼给公主，言明明日有使团来我朝，新帝委派了他办此事，他想着谢夔在家待着也是无事，不如帮他一起接待使团。

    “姑姑，办好了便是大功一件”

    公主心动了，谢夔再等两年才能参加乡试，仕途遥遥无期，不若由庆王帮他引荐，姑且做个小官也不错。

    “可明日是他的生辰...”

    “姑姑，生辰重要还是九龄的未来重要？”

    公主便让鸣翠去通知西院之人，明日不用来府。

    使团是假，已来了许久；出府是真，全是为了帮谢斐庆贺生辰。谢夔本想一人出府，他娘不放心，吩咐李椿跟着他。

    谢斐十七岁的生辰宴定在庆王闲置的宅子里，谢夔与李椿坐着庆王的马车到达时，沈良玉开了门缝，唤他们快些进来。

    “可吓死我了，真怕公主派人跟在你们身后”

    “我娘和万夫人相约赏画去了，庆王送的《寒山孤梅图》，堪称妙哉”

    唯有谢斐不明所以，不知沈良玉约他来此处为何，也不知他的大哥为何也来了。直到沈良玉端出一碗长寿面，眼神清澈，祝他生辰快乐。

    “不可，公主说了，若我过生辰，会折大哥的寿”

    “我娘说的话，也就你会信？我早就找报国寺的大师算过了，我这辈子能活到九十九”

    谢夔接过碗，塞到谢斐手中，碗还温热着。

    “趁热吃吧”

    十七年第一次过生辰，谢斐吃的又慢又认真，汤汁也喝了个干净，沈良玉笑他早晨定是没吃饭，又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给他，是产于端州的名贵端溪砚。

    谢夔送的礼平平无奇，是一本书，只扉页写了一个名字，谢斐接过时，才知是前朝一位大儒的孤本。

    李椿不知今日出府是为了给二公子祝寿，只得在旁偷摸拿出自己的荷包，数了十七个铜板递给谢斐。

    “希望二公子莫要嫌弃奴婢的心意”

    “不嫌弃，谢谢李椿姑娘”

    谢斐接过铜板，放进衣袖，十七岁这几天，他吃了长寿面，收到了三份贺礼，有三个真心之人庆贺他生辰快乐，他笑得很开心。

    谢夔与李椿回府时，银朱说，大公子的礼物已放在房中，今年多了一份万家的贺礼。他娘上赶子给万家送钱，万家不回礼怕是说不过去吧，不知会送什么给他。

    他打开后傻眼了，万家送了一副画给他，大水冲了龙王庙，这副画还是他当时为了攒钱临摹的假画。

    ...

    剩下的礼物与去年并无太大的区别，无非就是他娘的寿星换成了文曲星，孟姨的金叶子变成了十七张，他爹没送书了，改送名家字帖，一送就是好几本，大概是觉得他的字上不了台面，暗示他该好好练练了。

    李椿的礼物放在最下面，是一个荷包，不如谢二夫人的精美，用线很是普通，上面绣着落日余晖之景，里面还有一条平安带，写着：

    「愿大公子椿龄无尽，海屋添筹」

    笔法已有七成像他，相信再过一年，这人与他写的字放在一起，恐怕他也认不出了。

    谢夔很满意李椿的礼物，唯独不满意李椿写的平安带，李椿问他为何，去年生辰时，明明是他说今年也要这句。

    “你见过谁的平安带无名无姓，你让佛祖怎么保佑这个人长寿？”

    李椿觉得他说的在理，承诺他明年生辰再加上名字，谢夔不肯，要求她今日就写，李椿拗不过他，拿了纸笔开始写。

    期间谢夔说他的名字可难写了，问李椿用不用教她。李椿没说话，她已在其他地方写了很多遍他的名字，她比任何人都记得住他姓氏中的一笔一划。

    「愿大公子谢夔椿龄无尽，海屋添筹」

    “难道我叫大公子谢夔吗？”

    谢夔不满道，要求李椿再写一张。

    「愿谢夔椿龄无尽，海屋添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