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若非如此,苏岐犯不着冒着风险妄议新帝。

    他双唇微动,“奴才不敢。”

    这般处境,他依旧不见慌乱,语气甚至有点淡漠。

    姜思菀盯了他许久,实在无法从这张好看的面目中解读出什么信息,便又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奴才无人可倚。”

    她嵌住下颌的手更紧,“你缘何入宫?”

    这张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反应,他眼睫飞颤,双唇也变的微白,那双被长睫掩盖的黑眸终于显现,流露出一些掩盖不住的星点恨意。

    他垂在地上的双手紧攥,直视着姜思菀,“娘娘若是心中有气,直接罚便是,何须再拿旧事折辱奴才。奴才如何入宫,娘娘难道不知晓么?”

    姜思菀还真不知晓。

    苏岐这般说,难不成他进宫一事,和原主有关?

    季夏亦是说过,她和苏岐有旧怨,还是原主入宫前的旧怨。

    这么说来……苏岐和原主都是靖宣一年入宫,时间也对得上。

    姜思菀心情复杂。

    她甩开苏岐下颌,直起腰。

    苏岐被她的力道带得偏过头,他深呼一口气,掩住衣袍底下微颤的指尖,闭了闭眼。

    “将你分去侧门洒扫,是王善自作主张。”姜思菀转身,坐回软榻。

    她还未想好要将他放在哪里,便也没有亲自吩咐,王善回禀后,她觉得未曾查清他底细之前,放远些也好,遂默认下来。

    苏岐没有应声。

    姜思菀也不在意,继续道:“你既求我救你,我亦已经遵守承诺。无论你先前是谁的人,今后想要活着,就必须得舍了前尘,忠心于我。”

    苏岐先前说得那句“已经走投无路,只能来投奔她”的话,姜思菀是信的。

    连季夏都听过她和苏岐有嫌隙,若非走投无路,他断不会求到一个敌人身上。

    在这宫中,苏岐是弑君罪妃的前奴婢,她除了季夏无人可信,如今她和苏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苏岐显然也知晓。

    他垂下脖颈,轻轻答了句:“是。”

    姜思菀拿过桌案上放着的一本《通志》,扔到苏岐膝前,“白日里侧门那边的洒扫活计,你可随心去做,不做也无妨,王善不会再管你。”

    “但每日入夜后,我要你到殿内,教习锦奕功课。”

    这是她方才吩咐季夏去偷换来的。

    她居高临下,又补充道:“此事隐蔽,你断不可对旁人透露半分,若走漏风声,我必不会留你。”

    苏岐目光落在那册华丽的书页上,紧握的手掌终于松开,又应了一句重重的“是”。

    *

    许是枕下的书又多了一本的缘故,苏岐在这寂静的冬夜里,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醇美的秋日。

    于靖宣七年因一场大火而倾圮的碧水阁彼时正巍峨矗立,是那座扬州城之中,文人骚客最为喜爱的去处。

    秋闱刚放了榜,碧水阁就更是热闹,苏岐看见自己在一群学子中央,众星捧月一般懒懒坐着,他面上带着几分醉意,手中举着酒盏,随意与他们碰了碰。

    “恭喜苏兄!贺喜苏兄!”

    “若我没记错,苏兄今年不过二八年华吧?如今一举夺魁,实乃天纵奇才啊!”

    “苏兄如今中了解元,前途必定不可限量,郡守处可透出过苏兄今后要去何处任职的消息?”

    苏岐闻声,瞧了那问话的人一眼,是个不怎么识得的生面孔。

    自他中解元以来,身边到处都是这样噙着笑和明晃晃讨好的生面孔,他早已习以为常。

    他又饮下一杯酒,唇角勾起一抹轻快地笑,不甚在意道:“我不任职。”

    此话一出,惊起一片疑声。

    “为何啊?”

    “是啊,为何啊?如今你夺得乡试一甲,只等郡守上奏之后,就能谋得一官半职了。”

    不等他说话,身旁就有人率先答道:“你们懂什么,乡试能谋的不过小小芝麻官,苏兄雄才大略,自然要再往上考,夺个进士才好!”

    这话点醒了旁人,厢房之中静默一瞬,又起新一轮的浪潮。

    “自然自然,苏兄年纪尚轻,必然能再得进士,官途无量!”

    “以苏兄之大才,殿试三甲必在囊中!”

    “苏兄相貌堂堂,我瞧着,这探花之位,非苏兄莫属了!”

    “探花好啊,宁不做状元,也要当探花!若得探花,那可是连尚公主的机会都有的!”

    众人哈哈大笑。

    要说才学,并未真正见过苏岐文章的人,或许还存了一些不忿的念头,但要说起相貌,却是无一不服。

    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偏生苏岐就生得玉树临风,潘安之貌,引得扬州城大半未婚女郎芳心暗许。

    才貌二字,能取其一便足以平步青云,这人才貌双全,又是翩翩少年,那时的所有人,包括苏岐自己都认为,他日后,必定有个锦绣前程。

    他拿过酒盏,给自己斟满烈酒,眸中含着万丈豪情,拍桌而起道:“三甲算什么,我苏岐要做,便要做那第一甲!”

    少年不识愁滋味,轻狂得叫人移不开眼。

    厢中众人被他所惊,互相看看之后,亦随他站起,白玉酒盏重重相碰,酒水四溅,挡不住激昂意气。

    “好!要做就做第一甲!”

    “苏兄豪气!来,干!”

    “干!”年少的苏岐将烈酒一饮而尽。

    他仰天而笑,朦胧醉意之中,富贵荣华似乎化作实质,与他近在咫尺,只等他上前一步,便唾手可得。

    他摔下酒盏,往前一踏,开口念道——

    苏岐骤然惊醒。

    他徒然起身,望向四周。

    冷帐残烛,破败空荡,还有两道此起彼伏的轻微鼾声。

    梦中繁华尽消,只余两眼空空。

    他垂下头,看着自己冻到通红的一双手。

    这手骨瘦如柴,掌中遍布粗茧,与梦中那握盏的指尖截然不同。

    呆愣半晌,他唇角微动,将梦中之人未说出的话无声吐出。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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