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能让瞬间人窒息的容貌。

    他的眼睛此刻是闭着的，眉头轻蹙，狭长的眼尾勾勒一笔深红，长而浓密的睫毛铺陈于眼下，微微上翘，眼角一颗泪痣，点缀出一丝妖冶，他的唇惨白如纸，血液从嘴角流出，滴在暗色的衣袍上，融入纹理，成了天然的工笔画。他只是靠着树分毫未动，可饶是传闻中一笑倾城，一舞倾国的美人，也未必能媲美此般纯粹的妖冶。

    她只觉得中毒般呼吸困难，一口气憋在胸口。

    赤瞳毫无征兆再度睁开，带着一股杀气，让人不自觉寒战，莫祈君手一抖，草药落在地上，耳里连虫鸣都静止。

    呼吸被激得顺畅了些许，她佯装无事，弯腰拾起药草，声音倒平稳：“公子醒了？我正准备把草药给你来着。”

    再抬眼时，寒光已经荡然无存，红眸中只剩下波澜不惊的平淡，那种眼神莫祈君见过，是屠夫看着待宰牲畜的漠然。

    她视若无睹，一步一个脚印地来到对方身旁跪坐下，撕下衣裙的一角铺在地上，将草药放上去，随便拿了块石头就开始研磨，也不知道该磨成什么样，反正看到完整的叶子变成细碎的草沫后，将布料包起，递给全程盯着自己的人。

    他没有动，就这么云淡风轻看着她，像尊无嗔无欲的大佛。

    “呃······我倒是无所谓，如果公子如果需要的话。”

    对于微表情的敏感让莫祈君一眼便看出那双瞳孔里的意味，她上手将包裹递到他嘴边，轻轻一挤，草药的汁水便顺着布料边角流出，他轻启薄唇咽下，一来一回，也算没让她的努力白费。

    她挤到草药一滴不剩，一阵凉风吹来，将身上本就湿透的布料带起，她一哆嗦，没忍住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不偏不倚，正对着修炔的脸。

    那张苍白的面上终于有了情绪。

    他微微眯起双眸，眼里不是杀气，而是不凑这么近几乎察觉不出来的不快。

    这么一会儿相处下来，莫祈君像见到只小狼狗一样，也不怎么害怕了：“不好意思公子，我淋雨淋的，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修炔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目光往远处移去。

    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正欲捡起掉在地上的草药，便听见耳畔传来凉凉的一句：

    “你身后有老虎。”

    简单六个字，让她腰也不酸，头也不疼了，两眼一黑，直接如烂泥般瘫倒在对方身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本就重伤的修炔闷哼一声，还没来得及借草药恢复点元气，便咳出一口血来，手上没力气把人推开，硬生生受了这一下。

    只可惜，莫祈君没能成功吓晕过去。

    因为机械音欢快地在脑海中说话了。

    【恭喜宿主，触发隐藏任务，请宿主振作起来，保护妖王，不能让虚弱的他再受到任何伤害，请宿主坚持半炷香时间，半炷香之后，救援自会来临。】

    “是不是弄错了，原著好像没有这一段。”

    【没弄错哦，由于宿主接受了0917的提示，相应的也要完成一个额外任务才行，这是规则，请宿主遵守。】

    明明是冰冷的机器，她却从中听出三分幸灾乐祸。

    被迫睁开眼睛，她后知后觉察觉到一束略带凉意的目光，顺着望去，这才发现自己结结实实枕在修炔的胸口，双手还因为害怕，在昏迷之前条件反射地搂住了对方的腰。

    难怪有点暖和。

    “sorry，我不是故意的。”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起来，侧过头，借着微光，终于看到那只在灌木丛中蓄势待发的白虎。

    最少三米。

    能一口把她吞了。

    自从小时候在动物园玻璃前被吓坏以来，莫祈君难得见一回猛兽没有哭。

    也快了。

    催眠只对有思想的生灵起效，面对饥肠辘辘的畜生，她等同于一个废人。

    除了腰间那把破铜烂铁，手边什么道具都没有。

    跑又不能跑，还要保护旁边那个重伤未愈，身上套着未除净的封印，使不出一点妖力帮忙的累赘。

    情况非常糟糕。

    修炔亦明白当下的危机，刚才的草药虽然有些用处，但他也只恢复了不到两成妖力，要钳制住白虎还真有些困难。

    看着被吓晕又醒来快吓哭的女孩，他眼底只剩冰冷。

    血腥味驱使，白虎的首要目标必然是自己，用半成妖力将她推向那畜生，剩下的妖力能够支撑自己起身，趁它吞噬她的时间，正好够他逃走。

    这么想着，他催动浑身的妖力，正准备行动，下一刻，面前竟挡住了一个娇小身影。

    少女抽出腰间小巧的匕首，对上是她两倍大的白虎，声音有点颤抖，身形却倔强地未动半分：“公子，你别怕，别看我弱不禁风，我可从小习武，虽然是三脚猫功夫，但保护你没问题，你就放心等着吧，找我的人很快就到。”

    话说得很大，但看着缓步逼近的白虎，回想起儿时挥之不去的阴影，已经很久不曾流泪的莫祈君泪珠噙在眼眶里，四肢发软无力，攒着利器的手颤动着，一个不慎，匕首尖端划破掌心。那白虎本就饿得慌，闻见鲜血的味道，两爪一按地，倏忽朝她扑了过来。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脚步却移不开，眼睫一颤，预料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身后的人又咳出一口血，方才急剧催动妖力，才勉强将那猛虎挡下，此刻内脏中翻江倒海，是一滴气劲也无了。

    修炔心下明了，那畜生这一扑必然撞上女孩，顺带伤到自己。一运功，手动得比脑子还快。

    直至此时，她才初次听见他说话。

    “你不是习武的么，不懂对付这老虎？”

    那声音带着戏谑，像举杯落盏，又像举棋落子，如利箭正中靶心，叫摇摆不定的人稳了心神。

    白虎被激怒得咆哮起来，震得鸟兽飞去，山林簌簌。

    身后的人更虚弱，她盯着那畜生半晌，眼中的惧忽而就淡了些。

    她想明白了。

    怕什么，又不会死，流点血少块肉罢了，完不成任务让那妖王受伤，回不了现实才是真正的死亡。

    她的手依旧有些克制不住的颤动，但白虎扑身而来的瞬间，她竟不躲不闪，亦往前扑去。那牲畜的掌划破她肩颈，卸掉她半身力气，她疼得惊呼一声，痛感却让她激灵起来，一手死死揪住它的毛皮，任由发力之后鲜血外渗，另一拿利器的手对准畜生其中一只眼睛，使尽吃奶力气，奋力捅下，白虎吃痛嘶吼起来，又是刨泥缓解痛楚，又是翻身要将她甩下去，她的腿脚已经落地了，人被拖着走，掌却不松开，紧紧钳制住那老虎，白皙的玉手只道是刺，一下，两下，三下，刺得双手粘腻，满手血腥。

    也不知到底刺了多久。

    “行了，别捅了。”

    修炔出声制止了躺在血泊中少女的动作，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沾染红色，远处望去，如见一幅彼岸生长的曼珠沙华图，猩红，妖异，却华美得不可方物。

    气力用尽，她肩膀已经疼麻了，连匕首都拿不住，那头咽气的白虎眼球则成了血糊，上半身一动不动压在她身上。

    她的眼里没什么光亮，难闻的气味翻涌着她的胃，她费力爬起身，忍无可忍地作呕起来，呕吐物与鲜血混杂，恶心到难以复加，她手脚并用爬离污秽，费力地呼吸着残存的新鲜空气，像条缺水。

    【恭喜宿主，宿主不光成功地保护了妖王，更是在救援赶到前超额完成斩杀白虎的任务，鉴于您的优秀表现，0917将额外为您赠送一份礼物，请宿主注意查收。】

    话音刚落，莫祈君的脖子上多了一条东西。

    是条绑了颗小拇指指甲盖一般大小碎玉的红绳。

    比她之前在水妖那制作的还小两圈。

    她摸着那颗凹凸不平的玩意，忽而轻笑出声，像是无奈，又像是自嘲。

    “哎。”她已经懒得再带什么前缀，朝不远处的人道，“你没事吧？”

    没有回答，记忆的最后一秒，是他略微变了的神情。

    不太真切。

    估计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