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区里乱作一团。
张周完全搞不懂这些人在疯什么，看得目瞪口呆。
然而她一瞅旁边的两个人，却发现他们平静得像两尊大佛。
“清荷，你脑子不发懵吗？”张周一脸不可思议。
车清荷眼睛转了转，抿嘴道：“还好，初步有点想法了。”
“啊？这就......这就懂了？”
张周转向陈宇在，见他也一副了然的样子，磕巴着问：“不会，你......你也......”
“嗯，差不多吧。”
？？？
张周觉得自己的人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她好歹是个勤勤恳恳读了十几年书的一本大学毕业生，跟着这俩人混，怎么被对比得跟小脑萎缩一样？
车清荷抬眼，与陈宇在的目光相撞。
陈宇在：“你也注意到‘蜕变计划’了，对吧？”
“哦，蝉蜕壳变，事物发生形或质的改变，”车清荷回忆起身份录入时的场景，“结合那个‘基因编码’，应该就很好理解了。”
张周扒拉车清荷的胳膊：“你俩能不能别打哑谜，给我解释解释。”
“输入身份信息的时候，你有没有收到‘如未进行基因编辑请填0’的提示？”
张周先是一顿，而后点了点头。
陈宇在原本懒得动嘴，但收到了车清荷的一记眼神。
那眼神的意思大概是：放下你高贵的头颅，给人家用人话解释。
他于是言简意赅道：“基因编辑就是依托现代生物技术，修改生物基因组，针对特定基因序列进行精确编辑，从而改变生物遗传信息和表现形态。”
张周吸收了一会儿，感觉稍微明白了，眉飞色舞地问：“类似绿巨人、金刚狼那种？”
车清荷立刻鼓励：“哇，周周，你真聪明，一说就明白了。”
张周乐开了花，许久未用的脑子也被刺激得活泛了。
她一拍大腿：“我靠！我好像知道了！那些被选中进那什么计划的人，是不是要被送去基因改造？”
车清荷欣慰地打了个响指：“bingo！”
“那改造完呢？让他们去拯救世界？”张周又有了新的疑惑。
陈宇在懒洋洋地用手拄着脑袋，另一只手指了指手环。
张周盯着手环左看看又看看，还是摸不着头脑：“这手环有什么问题？”
车清荷其实已经猜出来了，但愣是装了回傻子。
她趁张周没看见，白了陈宇在一眼，然后又双手抱拳在胸空，谄媚地笑起来：
“陈宇在，你这么厉害，你来给我们讲讲吧。”
“他叫陈宇在？”张周掩耳盗铃般遮起嘴巴。
“嗯，宇宙的宇，再也不见......”，车清荷佯作说错话，“哦，不是，是近在咫尺的在。”
张周啧了啧嘴，嘁声道：“这名字，一听就是个渣男。”
“......”
陈宇在狐疑地看着车清荷，觉得她八成是从哪里听了些风言风语。
他蹙起眉头，目光发沉，定定地瞵视车清荷，盯了一会儿，视线又若无其事地飘开了。
紧接着，陈宇在淡淡开口：“有手环和无手环的人是从大厅两侧的不同电梯口进入地下城的，我们所处的这一边，只能看到右侧的十二个电梯，而未见左侧的八个。”
“也就是说，那些通过身份检查直接进门的人，和我们去的根本不是一座地下城。”
陈宇在瞥了下车清荷，发现她一脸听入迷的表情，完全没有讲话的意思。
他只好继续：“是否佩戴手环一定有一个固定的标准，据我观察，那几位管理者都没有佩戴，只有需要地上作业的普通公民被扣上了手环。”
“我猜，另一座地下城里的公民和这里的管理者，应该都是已经被基因编辑过的，他们是持有基因编号的进化者，大概率只从事脑力劳动，活动范围有限，所以不需要手环监控。”
陈宇在最后直白道：“被选入‘蜕变计划’的人经过基因改造就会成为进化者，搬入另一个城区，不必干风险未知的辛苦活了。”
“所以，他们刚才那样，也可以理解。”
张周努力理解着陈宇在的意思，半晌，恍然大悟：
“所以尤岚才说，咱们只有体力价值，更高等的事有高等的人来做？”
车清荷肯定道：“应该是。”
很快，她想到了什么，问陈宇在：“你们那个领队也说过类似的话吗？”
陈宇在恹懒的半眯着眼睛：“嗯，是有说过。”
猜想被验证了。
不论是尤岚还是那位男领队，系统都会安排他们告知定量的信息，像挤牙膏一样一点点给出线索。
那......或许有什么办法，能让牙膏挤得快一点吗？
车清荷注意到周围四散的人群，暂时搁置了想法。
她收拾了一下餐盘，往兜里揣了个面包，又把陈宇在盘子里剩下的面包也搜刮来了。
“车清荷，你饿死鬼托生？”
陈宇在扬起下巴看人，搞得车清荷想抽他。
“我给人带的。”
张周反应过来：“给那对母女带的？”
车清荷微微颔首。
三个人一起去送还餐盘，走着，陈宇在忽然冷声道：“你还是那么爱多管闲事。”
声音不大，张周走在前面没听见，但车清荷听得很清楚。
她压着心中的不快，语气平和，话却是呛人的：“确实比不了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你都不长记性的？好心又未必......”
车清荷漠然地扫了陈宇在一眼：“你是以什么身份教训我？”
“这种话，还轮不到你来说吧。”
张周送完盘子回来，见两人面色都很僵，有点懵。
她弱弱地问：“怎么了这是？”
陈宇在没理，径直走向了收餐处。
车清荷草草说了句“没事”，紧跟其后过去了。
等盘子都送完，三个人又一起往电梯口走。
一路上，车清荷跟陈宇在都不交流，张周夹在中间，不明原因，也不知从何调解。
这俩人还真怪，说是老朋友，凑一起却剑拔弩张，空气里都冒火星子。
可能，这是一种......损友的相处模式？
张周搞不懂，也懒得八卦了。
她还有事没弄明白，于是唤醒了眼神呆滞的车清荷：
“我这还差点没理解透，就这个手环，陈宇在说是监控，咋监控的啊？”
车清荷从游离的状态中抽回来，把手环伸到张周眼前。
“我也是去餐区的路上摸索出来的。”
她指着手环上一竖排的三个数字：“你看这个。”
车清荷带张周往右走了一段距离，最上方的数字增加了0.0006。
往前继续朝电梯口走，中间的数字不断增加。
等到了电梯口，她趴在张周耳边说：“等会儿坐上电梯，你再看最底下那个数字。”
-
电梯口站了一群警卫，身上挂着堆叫不出名字的武器，神情严肃，似乎分分钟要抄家伙。
他们让大家按各自的社区编号站队，出去后以组为单位，听从组织安排。
车清荷找了一圈，到处都不见尤岚和那个男领队的身影。
估摸着，他们根本不管地上的事儿。
警卫往那一立，众人都有序排着队，不挤攘，也不说话。
车清荷站在那位母亲身后，偷摸把面包塞给了她。
女人愣了一下，而后，脸上浮出感激的神情，眼里甚至泛了泪。
她拉过旁边的女孩儿，压低女孩儿的脊背，两人一起鞠躬道谢：“姑娘啊，谢谢你......我们这......”
女孩儿也脆生生道：“谢谢姐姐。”
车清荷揽过女人的胳膊，把她扶起来：“大家都是被卷进来的，互相帮衬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女人摩挲着眼泪，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心这么好，我要是有命能出去，佛堂前也好为你祈福。”
车清荷听她这么一说，才注意到她身前挂着个玉观音。
原来是信佛的，怪不得有种慈悲相。
“阿姨，我叫车清荷，您也不必记我恩情，需要帮忙的时候，叫我名就行。”
车清荷觉得日后有谈及其他人时，总不能全用“这个”、“那个”指代，便问：“您呢？您怎么称呼？”
女人腼腆笑笑：“我名字老土......叫我王淑芬就行。”
旁边的小女孩儿也跟着自我介绍：“姐姐，我叫王遥。”
车清荷俯下身子，宠溺地摸了摸王遥的头顶。
余光发现就快进电梯了，她轻轻扭过王淑芬的肩膀：“王姨，先进去吧。”
一行人涌进了轿厢。
张周嘟囔道：“你和长辈说话还真有一套，我就不行，隔辈型社恐。”
“都不认识，有什么长辈平辈的分别。”
车清荷没再继续这话题，而是把张周拽过来看手环：“还有正事呢。”
随着电梯上行，最底下的那个数字迅速减小，直至抵达地面，变成了0。
与此同时，数字后面的小红点消失了。
张周身子一振，难掩激动：“我知道了！这是坐标，咱们是被手环时刻定位的！”
车清荷竖起大拇指，不吝啬夸奖：“周周，你这哪里笨了，分明就很聪明。”
张周美滋滋地傻乐，乐着乐着，又来个问题：“那个小红点是啥？负号？”
“嗯，我觉得是。”
张周笑得更高兴了：“我自从大学毕业，脑子就进入深度睡眠了，你别说，这游戏还挺锻炼人。”
车清荷：“那你在游戏里再多呆几天？”
“......”
“算了吧，还是不用脑的时候得劲儿。”
言语间，大厅上空传来广播的声响：
【请地下城28层公民随警卫引导，去往北城墙作业，各组结对，合作筑墙】
【再重复一遍，请地下城28层公民随警卫引导，去往北城墙作业，各组结对，合作筑墙】
人流开始顺着警卫的方向，朝一个通道里挤。
走出老远，车清荷听到广播又响起来：
【下一组警卫请在电梯口等待，地下城29层公民即将抵达】
好家伙，还是分批作业。
看来这筑墙工程不是一般的大。
-
出了通道，就来到一片废墟，和刚进游戏里的场景一样，残垣断壁，破屋漏瓦。
只不过，天已经是黑的了。
夜色之下，巨大的铁墙渐渐映入眼帘。
尽管还未建成，却已足够庞然。
巨物的压迫感让车清荷久违地感到了紧张，连手指都有些瑟缩。
墙面上架着数不清的伸缩高台，墙面下方堆砌着一地的铁板。
已经有部分人在作业了，叮叮当当，还掺杂着细细簌簌的诡异声响，搅碎了夜的宁静。
不知为何，平添几分不安。
往墙边靠近着，车清荷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身边稀稀拉拉站着一帮人。
她都不用辨认，就知道是陈宇在。
人生地不熟，玩家之间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
车清荷走过去，面色如常，似乎已经忘了用餐时的龃龉。
“你觉不觉得有点怪？”
陈宇在眺向他们面前这段，只有三四米高的墙体，低声道：“我好像听到了一些声音。”
车清荷发觉自己不是幻听，眼神暗了暗。
四周一圈人围着，等两个人发话一样。
车清荷看了眼升降台，一个大约能站六七个人。
二十个玩家，刚好十男十女。
反正黑灯瞎火，没人看着，两队之间换几个人也没什么。
她和陈宇在交换了目光，开口说：“我们五男五女一队，负责一个升降台附近的墙体修筑，每队留四个人在下面，剩下六个上升降台，这样如何？”
众人纷纷附议，自发站成了两队。
车清荷这组人都提议把王淑芬母女留在下面，让她们运送钉子、锤子之类的工具，另外又留了两个男生在底下递钢板。
至于陈宇在那边，可就热闹了。
油腻男死活不愿意上升降台，非把那老大爷推上去。
车清荷瞄了几眼，心里为油腻男捏了把汗。
几秒后，陈宇在二话没说，将油腻男拎着衣角薅上去，把老大爷换了下来。
非必要不沟通，能用绝对力量解决，绝不白费口舌。
果然，还是熟悉的作风。
看够了热闹，车清荷这边准备把台子升上去了。
结果，她被耽搁住了。
不知何时，陈宇在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升降台的栏杆。
透过栏杆的缝隙，握住了车清荷的手。
车清荷反应过来，本能地挣脱，却被攥得更近了。
陈宇在用了蛮力，把她拉得不得不蹲下身，耳朵刚好触及他嘴边的位置。
“车清荷，别逞强。”
就这一句话，说完，陈宇在就松开了手。
既陌生又熟悉的语调。
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酥麻感。
车清荷呆住了片刻，直到被张周晃醒。
她回过神，按动了上升的按钮。
升降台升至这段墙的顶点，几个人拿出铁板，顺着已有的墙体往上衔接。
凿上钉子，一个又一个，固定死。
车清荷手里忙活着，心绪却愈发不宁。
她总觉得那细细簌簌的怪响更清晰了。
忽然，一声凄厉的嚎叫穿透了废墟。
车清荷发现其他的升降台上，人们或举起铁板，或握紧锤头，都呈现出应战的姿势。
她身边的几个人已然魂不守舍。
张周捏着她的衣角，颤颤巍巍道：“清荷，你......你听到声音了没？”
车清荷没有应声。
她拿紧了手里的锤子，望向远处。
又一声沉闷的呼号，嘶哑，如轰鸣，又似困兽出笼。
车清荷死死地盯着。
越过铁壁，围城的另一面，苍茫夜色之中，她窥见了一双血红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