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顾双音起了个大早，新得了趁手的剑，她心痒得很，想早些起来练练。

    她练到将近晌午之时，兰则夷终于来找她，带她一起去找玉无忧。

    修士们多在筑基之时便已辟谷，所以城中家家都升起炊烟之时，玉无忧正和沈君两个人待在院子之中，看城中心的那棵高大的神树。神树的枝丫上开着粉色的小花，风一吹过，便和红绸一起飞舞，十分梦幻。

    玉无忧家离神树十分近，二人便经常坐在院子之中，欣赏那棵系满了愿望的桃花神树。偶有两片花瓣被风带进院子之中，会被沈君打趣，是神树在催促她许愿。

    “无忧，沈兄，我说你们天天这么看，就当真看不腻吗？”兰则夷与顾双音被迎进门，就见这两人又在院中欣赏神树。

    石桌边的男人眼上覆着白绫，循声向兰则夷望去，笑道：“兰兄，当这眠雨城主近千年，你有看厌了这棵神树的时候吗？”

    兰则夷笑笑，身上的珠石玉佩随着他行走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音。

    “也是有的，我时常想人不应该什么都交由神明或者上天来决定，但又有无力之时。我对这棵树说是厌倦，不如说是爱恨交加。”

    他在沈君身边坐下，自顾自地拿过茶杯沏茶，不劳沈君费神摸索。

    玉无忧已经习惯这两人每次见面就说不着边际的话，朝顾双音笑了笑之后，抱着手，看向兰则夷：“说罢，今天上门所为何事？”

    兰则夷原本抵在唇边的杯子顿了顿，复又放下手：“为后辈引荐一下，双音来，这位就是玉无忧，在剑修之中算得上是首屈一指。无忧，不知你有没有兴趣指导一下？”

    玉无忧见兰则夷叫得亲昵，便向顾双音瞧去，像是在打量她是否有值得她指教的地方。

    “丫头，叫什么名字？耍两下来看看？”她挑眉道。

    顾双音忽然觉得有几分紧张，七百年前的元婴可不值钱，也不知道她这几斤几两够不够看的。深呼吸一口气，拱手道：“晚辈顾双音，请前辈指点。”

    她舞的是太清宗的入门剑法，这剑法主打一个稳字，不如归一剑法那般轻灵，要求弟子每一剑挥出都要有力量。顾双音最为熟悉的两套剑法，一个是归一剑法，一个是太清入门。但她不敢直接使出归一剑法，只能先用着太清入门，装太清的普通外门弟子。

    玉无忧在旁边看了一会，似乎对顾双音的印象不错，朝兰则夷问：“你从哪找来这么个年轻人？”

    兰则夷轻笑：“缘分，无忧看着觉得如何？”

    恰巧此时顾双音最后一式挥出，收势站好，也很好奇玉无忧的评价，一眨着眼，等她说话。

    “有点天赋，但剑法练得稀松平常。我看你拿剑的样子似乎还在跟这把剑磨合，以前使的是细剑吗？”

    玉无忧看得很细，她甚至能看出来顾双音还不算适应现在这把剑的宽剑的重量。

    顾双音点点头：“以前使的是细剑，比较轻，主打轻灵快速。”

    玉无忧想了想，将自己的昨夜霜风掷给顾双音：“你拿我的试试。”

    顾双音伸手接住昨夜霜风，剑身发出了轻微的鸣响，模样不曾变过，却要比流落到她手上之时更为锋利亮眼。她随手将微尘插入石板之中，拿着昨夜霜风重新将太清入门又演练一次，这次要比上一次的效果更好。

    “不错，”玉无忧点点头，“你们太清也太暴殄天物了，这么好苗子居然连把趁手的剑都给不出吗？”

    她走过去拿过昨夜霜风，将太清入门的第四式给顾双音演示了一遍。

    “你的眼睛跟着剑尖走，收剑回身之时可以再用力一些。不应该用细剑，你更适合力量型的。”玉无忧顺手将微尘抽出来掂了掂，还给顾双音。

    “这把还不错，你拿着这把试一遍给我看看。”

    顾双音接过微尘剑，试着找了找手感，顺着玉无忧的指示又重新练了一遍第四式。这次挥起来更为流畅，也更具气势，让她欣喜不已。原也是知道自己这里还不算悟得明白，问了师叔们也不得其法，今日终于发现问题所在。

    她现在恨不得在玉无忧面前挥一遍归一剑法，看能不能得到剑圣的额外指点。

    玉无忧给她纠正了一些小问题之后，忍不住回头和坐在一旁的兰则夷沈君感叹：“这么好的领悟力，太清是怎么把人教得这么差的。”

    顾双音尴尬地笑笑，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

    “这要是我徒弟就好了，我还没收过徒弟呢。”玉无忧叹气，随后又想起什么。“唉，真没赶上好时候。”

    兰则夷朝顾双音使眼色，示意她机灵点。

    顾双音眨眨眼，感觉自己似乎领悟到了兰则夷的意思，但又不敢直接说，只委婉道：“晚辈只是太清的记名弟子，没有正是拜师，前辈若是不嫌弃，请收我为徒。”

    “这天赋居然是记名？卫慎他眼真是一天比一天瞎。小妹妹，虽然我日子不长了，但你若是愿意，我们之间也是可以有一场师徒缘分的。”玉无忧俏皮地学着她方才的样子眨眨眼，将选择权交还到她的手上。

    顾双音愣了一瞬，眼疾手快的到石桌旁边斟茶，双手递到玉无忧面前，跪下：“弟子请师尊用茶。”

    玉无忧笑得眉眼弯弯，对顾双音的上道十分满意。

    她慢条斯理的接过顾双音的茶盏，喝了一口：“从今往后要认真修习，不要坠为师声名。”

    顾双音笑道：“是，徒儿谨遵师尊教导。”

    石桌边的二人也笑开来，沈君即使是眉眼被白绫掩盖住几分颜色，也能窥见他的风采。他敲敲桌子，朝顾双音笑道：“那我呢？你打算怎么叫？”

    “师爹？”顾双音想不出来应该怎么叫，但还是站起来给沈君重新斟满茶盏，递到他的手边。

    沈君闻言失笑，即使是不拆开这覆眼白绫他也能猜到玉无忧笑成什么样子。

    他摸了摸袖子，摸出来一小枚白玉剑穗：“给你，这是早年间就给无忧徒儿备下的拜师礼，只是没想到今日才送出。”

    玉无忧随手摸过剑穗，给顾双音系到微尘之上，这给小木剑准备的剑穗，挂在微尘之上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但顾双音很喜欢，因为这是她收的第一份拜师礼。

    只不过，还有一事，玉无忧和沈君都很在意。

    “你说你只是记名弟子为什么？记在了谁的名下？”沈君问道。

    顾双音摇头，忽又想起沈君看不见，回道：“不在谁的名下，只是对外这么说而已。我被朝晖峰的长老从撷羽古城带回，但掌门师叔说我们并没有师徒缘分，当时又有不少人等着我失去太清庇护，才有了这么一说。”

    “撷羽古城……”沈君喃喃。

    就连脸上一直挂着浅笑的兰则夷也严肃起来：“顾姑娘原是撷羽古城之人，确定是撷羽古城而不是撷羽城？”

    撷羽城作为离天道最近的仙城，早就被有心人毁了去，现在的撷羽城不过是逃出的居民回迁重建起来的普通城池罢了。人们为了区分仙城，便将从前被毁的称为撷羽古城。

    玉无忧听他这称呼，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但未出声，她还要听听撷羽古城之事。

    顾双音点头：“撷羽古城，他们是这么说的，我后来也到撷羽城看过，和我小时候居住的地方并不一样。“

    兰则夷知道她不会说假话，因此更是皱眉。难怪这位顾姑娘可以穿过困灵阵，可以跨过时间缝隙，原是仙城后裔。

    玉无忧摇头，还以为会有新的线索对付天道，看来还是她想得太多了。她和沈君在眠雨城闭门太久，对外界的消息知之甚少，不然她一定会对顾双音口中的朝晖峰长老发出疑问。

    她伸手拍拍顾双音的肩膀，道：“没关系，还能抓紧时间教你，你师爹手上有降世镜，我们进镜中世界练习就好。”

    顾双音乖顺应下，忽然发觉兰则夷的目的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达成了，就是不知道这几日之间能劝走多少居民。

    兰则夷对上她的目光，缓缓起身，朝二人告辞。

    “城中事务繁多，在下先行一步。”兰则夷抱着琴，一如顾双音第一次见他那般，衣摆飘然，珠石轻响，施施然离开。

    他没叫上顾双音，顾双音也琢磨不出来他想什么，只好在玉无忧这里又打扰了片刻，便也起身告辞，约定明日再来。

    蟾宫书院口中的玉无忧脾气算得上是多变，不管是正派还是魔门，都曾在她这里吃过亏。但此时她站在顾双音面前，神色十分温柔。

    “明日记得来练剑，为师还有很多东西可以教你。”

    微尘没有剑鞘，玉无忧扯了一截布，给它缠上，掩盖住剑的光芒。

    顾双音点点头：“知道了师尊，我明日会早些登门，不会打扰到师爹的。”

    沈君被那句师爹逗笑，朝她的方向微微偏头：“不打扰，不用叫师爹，叫沈叔就行。”

    顾双音也笑了：“好，师尊，沈叔，明天见！”

    随着顾双音远去的脚步声，沈君神色有些暗淡。玉无忧回到他的身侧，轻轻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抚。

    “还有七天。”他哑声道。

    七天之后便是他们大婚的日子，也是他们打算和天道赌命的日子。最亲密的二人，各怀心思，都在为对方作打算。

    只希望，对方都没发现自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