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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相遇

    花朝节前的一夜烟雨将汴都的春天搁置许久,直到半月后杨柳层叠相垂,千重翠意撩开魏紫姚黄的芳帘,阔别多日的春才迤逦而至。

    煦风穿过庭间暖树,藏于叶底的黄鹂鸣啭不休,十三岁的赵栖身着银色暗纹圆领襕衫,在内侍都知的引领下由宣佑门穿过外廷长街。

    “圣人安排您住飞华阁,那地方极少有人来往,煞是清净,方便您习武练功、温习课业,最要紧的是离资善堂近。您瞧,沿着这条甬道走到最南头就是了。”

    赵栖顺着他的话昂首顾视,甬道两侧的榆叶梅似夺魁般争相涌出宫墙,欲往更高的楼阁台榭。

    与内侍都知所言一样,越往深处去环境就越清幽,起初还能闻到几声莺啼,再走几步便只有枝叶交错的索索声。

    二人停在一处朱门前,“小郎君,这儿就是飞华阁了。”朱门微敞,像是有人来过,“圣人吩咐内侍省拨来两名小黄门在此伺候,想是已经到了。”

    赵栖施礼道谢:“有劳陈都知。”

    “小郎君切勿多礼,您是赵老将军的孙儿,赵老将军在西北大败西羌铁骑,乃大绥的功臣,小人怎敢受您的礼。”陈都知替赵栖推开院门,内里有洒扫的痕迹,他扬声唤了两句,并未等来应答,旋即扭头对赵栖说道:“小郎君先进来歇着罢,稍后臣再去寻他们,圣人交代您只管将此处当成赵宅,不必拘束。”

    赵栖自幼留守赵宅,早已习惯离群索居的生活,正当他暗暗庆幸无人陪侍的时候,匆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那二人驻足在面前。

    陈都知凑上去往二人头上各锤一记,“小兔崽子!不老老实实在此侍候,竟敢躲去偷懒!”

    “小的冤枉,公主命我等去膳房取来糕点置于飞华阁后头的树下,这才耽搁了恭迎赵小郎君。”二人见到赵栖,齐头跪地行礼:“小的拜见赵小郎君。”

    大绥尊称廷臣后代为“郎君”,赵栖乃翩翩少年郎,故称“小郎君”。

    赵栖疑惑:“将糕点置于树下有何说法?”

    那两个小黄门又一齐儿摇头:“小人不知。”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翌日天才蒙蒙亮,画栋飞甍还披着月华,星子亦如宝珠闪闪灼烁,飞华阁外头却响起了此起彼落的嘤鸣,吵得赵栖坐卧不宁,索性整衣敛容前去探个究竟。

    不曾想外头的景象令他诧愕震骇。近百只鸟儿戢翼落足于此,争继啄食地砖上的糕屑,常见如黄鹂、画眉、百灵,稀见如蓝点颜、金趐、鹩哥……唼喋喧噪,仿若置身市井训鸟园。

    赵栖定睛凝睇半时,直至群鸟餍足归林,有两个十来岁的小丫鬟前来收拾残局,这场奇景才算结束。

    接连几日,每到寅时阁外就会复现那幕奇观。而赵栖除了第一次被打扰到以外并无僝僽,群禽争鸣,他便挑帐起身,试笔消长日,挥剑决浮云。

    记不清是哪一天,赵栖从资善堂下学回来,泮林告诉他圣人派陈都知送来两套上好的文房四士,泮林是伺候他的两个小黄门之一,另一个叫怀音,怀音已将珍物收纳整齐,留待赵栖亲试。

    “圣人为何赏我东西?”

    “应该是为了公主的事儿。”

    “公主?”

    “是了,小郎君没发现这几天飞华阁外头没有鸟叫声了吗?”

    这么一说,赵栖确实觉得这段时间耳根子清净不少。

    泮林接着说道:“那是因为公主在附近洒了鸟食,还让司膳房的人做了糕点搁在树下,所以才会吸引大群晨起的鸟儿。

    小郎君之前问小的将糕点置于树下有何说法,起先小的也纳闷,直到今天圣人宣我和怀音去坤宁殿问话才知晓,原是公主养的猫生病了,请郎中看了多次也不见好,公主爱猫心切,自猫生病以来常常寝食难安,不知流了多少泪。

    公主认为,一定是那猫先前吃了许多麻雀,得到了麻雀的诅咒,才会使得猫儿病情日益严重,她日日让人在树下摆放吃食,为的是能喂饱那些麻雀,得到它们的感念,从而消掉对猫的诅咒。”

    赵栖哂笑:“好个妙想天开。”

    他行至书厅,见案上有歙砚、徽墨,虽样式浑朴,但线条光润明畅,飞目生辉。赵栖提毫落墨,在光洁柔腻的纸上写下:洗砚修良策,敲松拟素贞。

    斜辉透过直棂窗润他一身金光,墙角碧竹苍劲挺拔,一片竹叶打着旋儿飘进来,落在还未晞干的墨迹上。

    时光匆促,转眼间赵栖已入资善堂潜学月余。

    资善堂是大绥朝皇子读书的地方,赵栖是第一个被选入宫中读书的朝臣后代,年初赵老将军大败西羌,收复西宁州、乐州、廓州与积石州四地,功高无限,被百姓尊为“神武将军”。今上欲赐他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并择吉日加封郡王,但都被他拒绝了。

    彼时福宁殿内只有他与今上二人,烛影深沉,夜阑春浅,那位久征沙场的老人难得露出凛肃以外的温蔼之情。“臣有一子,早年身患绝症离臣而去,儿媳也跟着殉情,只留下一个不满周岁的孙儿。现下孙儿临到志学之年,头脑还算机灵,臣恳请陛下挑选一位教书先生,能在臣驻守边关时对他提点一二,臣感激不尽。”

    今上听罢破颜一笑,当即下旨宣赵栖入资善堂与皇子一同研学。

    自第六代皇帝开始,皇室便陷入了子嗣稀薄的尴尬境地,第八代皇帝陈顼更是出现了无男嗣继位的局面,无奈之下只好将位置传给异母弟弟,即当今天子陈烜。

    可惜陈烜也避不开子息寡薄的命运,膝下男嗣至今只有一个,乃王婉仪之子陈灏,是赵栖在资善堂唯一的同侪。

    陈灏比赵栖小一岁,举手投足间翛然洒落,唯一反常的是他常把衣衫弄得脏一块破一块,每当太傅问起他都摆手称不打紧。

    起初赵栖以为是他太过顽皮所致,但数日相处下来不免觉得冤枉了他,虽是今上独子,可在陈灏身上觅不到一丝骄恣之气,反倒见他笃实好学,谦恭仁厚。

    一个阴沉的下午,雷声乍起,春雨如细小的尘粒,濡湿了绿丝裁成的柔帘。陈灏来不及跟太傅告辞,拔脚冲进无边雨雾急遽而去。

    日子久了,陈灏与赵栖逐渐熟络,忆起那日之事,赵栖听得他说:“ 二姐最怕打雷,一打雷就会吓得痉挛发烧。”

    赵栖猜测二姐便是泮林他们口中的公主。

    宫廷称谓与民间大不相同,凡兄弟姐妹皆按排序互称“哥”、“姐”,陈灏排行第二,今上与诸位娘子称他“二哥”,“二姐”应当是排行第二的公主。

    可她太矫情了。

    这是赵栖对二姐的第二个印象。

    第三个印象则来自半个月后,赵栖下学回来发现有位六七岁的小姑娘孤零零地蜷在飞华阁一角,他悄然走近,却见她已睡得香甜,晚风撩动她的衣带,春意微凉,她本能地缩了缩身子。

    赵栖在她身旁蹲伏,轻轻将她唤醒,她睁开蒙眬睡眼,一副还未睡够的样子,赵栖问:“你是哪位娘子的女儿?”

    她恍惚半晌,又揉了揉眼睛,用稚嫩的声音回道:“我不是娘子的女儿呀。”

    “那你叫什么名字?”赵栖又问。

    “我叫……嗯……”她脑袋一歪,髫发拂过肩头,“我叫菀菀,嗯……就是‘菀菀黄柳丝’的那个菀菀。”末了,她追问道:“你听过这首诗吗?”

    赵栖解颐。菀菀黄柳丝,濛濛杂花垂,日高红妆卧,倚对春光迟。这是唐诗中的春词二首,他怎会没听过。

    “听过。”

    菀菀欣喜:“那你知道怎么写吗?”

    “知道。”

    菀菀称赞:“你学问真好。”

    “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还有你为什么在这儿?”

    菀菀再次陷入凝思,这次她的思考时间比上一次更久,久到赵栖担心天色过晚她回去会不会被责罚。

    忽的,她的眼神明亮起来,水汪汪的宛如会说话一样。她仰头望着赵栖,慢声细语地道明原由:“我误闯进来吃了你的糕点,吃饱后犯困倚在墙角睡着了,但我不能告诉你住在哪儿,不然陈都知会罚我的,我认识路,可以自己回去。”

    “好吧,你当心不要走错了路。”赵栖欲要送她出门。

    谁知她主动牵起赵栖的手,满脸依依不舍:“小郎君,你这儿好吃的真多,我明天还能再来吗?”

    赵栖曾听人说,宠妃们为了维持盈盈一握的曼妙身姿,往往会采用控制饮食的方式,许多宫女从小养在宠妃身边,想来也是不能日日饱腹的吧。他垂首对上菀菀期待的目光:“那你悄悄地来吧。”

    事后赵栖询问泮林,宫中何处养着稚龄宫女,泮林不假思索地回答:“那自然是公主身边了。”

    赵栖笔锋一顿,又是公主。

    尔后赵栖常命泮林到司膳房取回些糕点等菀菀来食。菀菀也很守时,每到倦鸟归栖的时刻,飞华阁门前便会冒出一个小人儿。泮林和怀音总是不在的,菀菀大口吃着如意糕,口齿不清地转达:“他们被都知唤去干活儿了。”

    都知是大绥朝宦官名称,按照品级依次为都都知、都知、副都知、押班、供奉官、殿头、高品、高班、黄门。泮林和怀音属于低阶黄门,被临时喊走确属正常。

    菀菀也不白吃,她自诩书法超然,一定要给赵栖留下字画作为回报。

    赵栖倒想看看一个六岁的姑娘能有几分笔力,他挽袖研墨,替她铺平纸张,菀菀煞有其事地摇笔走墨,在赵栖的注视下完成一幅“大作”。

    好在她自信之余还有两分谦逊,不至于让赵栖暗笑得太厉害,“我练字不多,没有小郎君写得好,不过在与我同岁的姑娘中可是顶好的呢!”

    菀菀写得是: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她的“一”字写得甚为崎岖,且没有掌握好下笔的手法与力度,乍看之下像条粗壮的枯藤。

    不过她写的内容却令赵栖十分惊叹:“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菀菀胸有成竹地解释:“知道啊。这句话的意思是,一天见不到心爱的人,就会思念得发狂,譬如我一天吃不到糕点就会难过得想撞墙 。”

    赵栖望了眼窗外,“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菀菀绕出桌案,提裙迈出门槛,赵栖则杵在原地端详她的字迹,却听她回眸说道:“小郎君,明天我想吃桃花酥。”说完,她便踩着轻盈的步子溜走了。

    菀菀走后须臾,泮林与怀音回来了,赵栖头也不抬地对他们说道:“明天吃桃花酥。”

    在赵栖隔三差五地投喂之下,菀菀的面颊日益圆润,衣裙愈发紧身。六月中旬暑气渐近,满庭榴花锦红欲燃,菀菀换了淡绿的衫子,下束颜色更浅的褶裙,平常垂在腰间的秀发也梳成了低垂双髻,簪上新摘的棣棠,衬得她皮肤尤为白润,她捏了捏脸蛋和双臂上的肉向赵栖比划,“你瞧,坤宁殿的人都说我胖了呢。”

    赵栖打趣儿:“确实胖了,应少吃为妙。”

    菀菀大呼:“才不要!”她赶忙把剩下的糕点护进怀里逃之夭夭,直至身影消失在翠影深处。

    自那日后,菀菀再没出现过。

    泮林拿回来的糕点风干了一碟又一碟,始终不见那个灵俏的小姑娘露头,赵栖猜测她是吃腻了不愿再来,又或许是被坤宁殿的押班发现,将她看管起来了。

    他让泮林和怀音到坤宁殿附近打听,二人回来后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赵栖沉吟不语,默默尝了两块儿绿豆山楂糕,这是夏季最开胃消暑的点心。

    时间一晃到了大暑,莲叶吐翠,菡萏敷披,每日午后都能看到司膳房的使女一拨拨往各殿送冰饮子,赵栖这儿也不例外。

    晌觉结束,司膳房送来沙糖冰雪冷元子,赵栖浅尝一匙觉得太甜,搁置未食。

    黄昏时分使女来收碗具,见碗里东西丝毫没动,不由轻呼:“呀!这是坤宁殿的人特意吩咐梁掌膳做的冷元子呢,怎的一口没吃?”语罢,她顿觉失言,连忙赔礼:“奴婢多嘴,请小郎君恕罪。”

    赵栖捕捉到了“坤宁殿”三个字,问道:“坤宁殿近日管得极严,连二大王也不让出,你可知是为何?”菀菀消失后的第三天陈灏也被宣入坤宁殿,至今不得出,一时间资善堂只有赵栖和太傅二人共看云起日落。

    “奴婢也不清楚,只听梁掌膳说公主旧疾犯了,所以管得严些,二大王与公主关系好,有他陪着公主可以睡得安稳。”

    待使女走后,赵栖冷笑出声。

    怀音凑上来劝慰:“既然二大王出不来,小郎君可以借口探望公主去坤宁殿找他,说不定还能看到菀菀姑娘呢。”

    赵栖不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公主在他心中的形象与夜叉无异,许是上个月看到陈灏的衣裳又被撕烂几处,许是想到菀菀经常食不果腹,许是目睹太傅去完坤宁殿后被气得久叹长呼……赵栖一度怀疑,她痼病难愈,乃是上苍报应。

    汴京的炎夏以街市售卖冰饮子开始,又以下架冰饮子息止,一年芳意,冉冉消歇。

    陈灏再来资善堂已是九月末,他郑重其事地叮嘱赵栖,日后再有人找他讨要吃食一律不给,赵栖瞧他气呼呼的样子爽快应下,不曾想第二天就破了戒。

    菀菀守在归云亭下的假山一角,扯住下学路过的赵栖,赵栖当即愣神儿,多日不见她消瘦许多,脸色也没了往昔的红润。

    不等赵栖张声,菀菀率先摇起他的袖子唤道:“小郎君。”入了秋天色暗得极快,几树桂子披寒盛放,菀菀通身沁了浓郁的香,赵栖拂去她发间落英,一垂首才发现她弃鞋而立,白袜沾染不少污迹,赵栖蹙眉:“鞋呢?”

    菀菀忙把小脚缩回长裙,“路上丢了。”她示意赵栖俯身,踮脚附在他耳畔说道:“明天这个时辰我还在这儿等你,你给我带几个豆沙蒸饼可以吗?”

    “只要豆沙蒸饼?”

    菀菀用力点头,见赵栖如愿应下,不禁雀跃万分。

    次日酉时菀菀果真守在此处等他。层层奇石叠成的小山可以遮掩许多东西,菀菀缩在山脚吃豆沙蒸饼,并让赵栖帮忙望风,谁料一只蒸饼还未下肚,圣人便提着戒尺步步逼近。

    “陈菀菀,我数三下,你再不出来我就把霄飞练送人了。”

    菀菀一惊,慌忙把剩余的蒸饼一股脑儿塞入口中,腮帮子两端被撑得鼓鼓溜溜,仿若一只匿在莲叶下的青蛙,她蹿出假山高呼:“孃孃,不要啊!”

    这一喊彻底将赵栖震住,久久不能回神。

    菀菀本想上前撒娇,甫一露头就看到她手中的戒尺,整个人下意识地往赵栖身后藏,赵栖连忙行礼参拜,圣人婉嫕含笑:“赵郎君不必多礼。”她转而将目光投向菀菀,语气变得极为严肃:“你不好好背书跑到这儿做什么?”

    菀菀避在赵栖身后,只肯露出一个脑袋:“赵栖哥哥请我吃豆沙蒸饼。”

    赵栖再次愕然,他从未告诉过菀菀自己姓甚名谁,而她亦从未问过。

    曾有一次赵栖问她:“你不好奇我叫什么吗?”菀菀目光如镜:“唤你小郎君就好了呀!”赵栖展眉:“我知你闺名,你不知我名氏,这不公平。” 菀菀俏皮一笑,露出好看的梨涡:“欸?你没听过‘交浅而言深者,愚也’这句话吗?”她难得在赵栖面前做学问,剪水双瞳弥满得意之色,赵栖一时不忍找话辩驳。

    那时他觉得眼前的小人儿虽贪吃,但头脑灵慧,算不得愚笨,如今看来自个儿才是最愚笨的。她不仅什么都知道,甚至还伪装成宫女戏弄他,赵栖忽然对她失去了耐心,只当没瞧见她楚楚可怜的眼神儿,沉着脸把菀菀从身后拽出交给圣人,头也不回地离去。

    “赵哥哥!”

    菀菀在身后奋力呼喊,可他没有回头。

    其后赵栖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菀菀,但她总有办法能寻到他,更何况有陈灏这个内应,赵栖不得不哀叹认命。

    冬至那天,汴京连续多年的暖冬被打破,一反常态地下起了鹅毛大雪,菀菀一大早就抱着霄飞练守在飞华阁门口,待赵栖开门她已雪落满头。

    不等赵栖出声,她踮足把霄飞练拱入他怀,“二哥说你喜欢我的猫,我给你送来了。”菀菀贴心地道明来意,旋即扭头离去,她套着蜜色小袄,独自穿过雪天一色的长街,留下一排秀气的足迹。

    霄飞练是只通体雪白的猫儿,名曰尺玉,菀菀对其爱不释手,数月前那场百鸟宴正是为它祈福。赵栖深知这一点,所以在陈灏的旁敲侧击下随口扯道:“除非她肯把爱猫送给我。”正如此,菀菀才会连早膳都顾不得吃就来给他送猫。

    事实上赵栖并不喜欢猫,他觉得猫儿心思敏感多疑,又十分粘人,以致霄飞练在飞华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待。

    不知是不是猛然离开旧主换了新殿阁的原因,霄飞练的脾气异常暴躁,稍不留意就会上演一出蹿房越脊、钩爪锯牙的戏码。

    先是挠伤泮林的脸,再是咬伤怀音的手,且他们的伤口处都如中毒一般发紫肿胀。起初御医只当寻常外伤医治,直到腊月初八那晚,它狂躁地打翻了赵栖的粥碗,滚烫的粥瞬间烫红了赵栖的手背,赵栖只顾吃痛吸气,浑然没有着意它挺起锋利的前爪,狠狠攮上他的眼睛。

    赵栖惨厉地悲鸣,惊动了整个宫廷。

    菀菀被他的模样吓得不敢动弹,珠泪衔在眼眶久久落不下来,她怯怯凑到御医身旁询问:“赵哥哥怎么样?”回应她的是无尽苍白的叹息。

    今上与圣人罚她面壁,等查明真相再行处置。

    霄飞练在抓伤赵栖后不久毒发身亡,经医官查验,它的四足都被浸了毒药,虽不是鹤顶红、鸩毒那类的剧毒,但赵栖左眼竟是彻底毁了。

    赵老将军听闻此事连夜驭马回京,可怜他年逾六十,还要遭受这样的打击。

    赵栖苏醒的次日,今上下达了对菀菀的处置,免去其公主位号,遣至城外的尼姑庵带发修行。

    菀菀出宫的消息很快传到陈灏那儿,他连夜奔去坤宁殿探望,本以为她会大放悲声,却见她极为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她躲在寝室的帷幔后,缓缓吐露心迹:“爹爹和孃孃不要我了。”

    陈灏陷入无边沉默,不知该作何回答。

    “我能看一眼赵哥哥吗?”

    陈灏带她去了。菀菀提着羊角灯,踏着积雪与月光,风扑扑灌入她的衣裳,冻得她直打寒颤。

    最终,她艰难地见到了赵栖,他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菀菀用凉津津的手抚上他的眼睛,喃喃道:“你来的时候春天还没结束,孃孃每天让人给你送很多糕点,可你一口都不吃,我不忍看那些糕点被人拿去丢掉,就来偷偷替你吃了。”

    忽然,她俯身吻上他受伤的眼睛:“对不起。”

    于是这一幕便成了赵栖此后多年念念不释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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