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

    庄见瑜守孝期满回京前,不是没有想过吏部要调她去哪里。为了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她服孝这一年里将原主的记忆掰开了揉碎了记住,现在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

    按照原主之前的履历,无非是三省内几个侍郎或郎中缺位,又或者外放到刺史府、节帅底下做长史。

    陛下点她做亲王的老师,是庄见瑜没有想到过的。

    历数圣人给他的儿子们选的王傅,倒也察出了几分合理。

    圣人三子——秦王的老师是李际,上柱国李侃将军之子。现任京兆尹,同中书门下三品。即可与宰辅们一同议事,但因不是“同平章知事”,故还不能进入政事堂。

    圣人四子——殷王的老师是刑部尚书卢长青,平原郡公卢狄之子。

    小儿子鲁王还未开府先不论,这两位亲王傅都是今圣践祚后新立的勋贵之子,正值不惑之年,且简在帝心。

    比起已重权在握的宰辅,或者年老致仕的三公,显然此二人才是有能力、有精力教授亲王的人选。

    庄见瑜有些明白为何圣人会选她了。

    但她要彻底看懂陛下这一棋,还得先见过韩王才是。

    故而翌日过了午时,她便带着剑屏骑马到了皇城门口。

    验过鱼符后,有小宦使上来在马头上挂好木牌,栓在门外空地的马厩里。

    若无召令,求见圣人也得须递条子上去。

    她穿过南衙众官署,到殿中省填好折子,请给使送往宣政殿。

    庄见瑜不在殿中省等着,反而去了政事堂见诸位相公。

    未至堂前,就听见说话声从门内传来。

    书吏通传后恭敬请她:“庄郎中,请您进去。”

    其实庄见瑜身上有一个县侯的爵位,不过本朝喜欢以官职称呼。也是了,一块砖掉下来能砸中不少显贵勋爵,她一个县侯根本不够看的。

    任命的敕碟与制书还未下来,故书吏仍称她一声“庄郎中”。

    “子宴?你也来了!”

    她推开门,就看见一人扬着笑大步走上前来,十分不拘礼节地锤上庄见瑜的肩膀。

    陈莘,也是原主还在做太子属官时结交的好友,比她大四五岁。

    “懋棣兄,”庄见瑜惊讶道:“你怎会在此?”

    陈莘是并州刺史,没有召令不可随意擅离辖地。这也不是考功月,不必派长官进京述职。陈莘怎么跑回来了?

    “可甭提了,”陈莘摆手道,“蒲州大旱好几月了,流民都跑到我这儿来了!要是走官道发信就太慢了,怕是要饿死不少人。我那别驾长史身体一个比一个弱,只好我自己来了。”

    庄见瑜略有惊讶,河中府旱灾竟如此严重?蒲州刺史为何隐瞒不报?

    陈莘见庄见瑜未穿官服,就问道:“子宴你何时归的京?吏部可有说调你去哪?尚书省还是中书门下?”

    见到好友,庄见瑜心情宽慰了那么一些,边叹气边与陈莘往内堂走。

    “昨个才刚见过圣人,”庄见瑜道:“一会我还要去见见韩王。”

    陈莘是个聪明人,一听便懂了,他脸上带了些揶揄的笑,朝庄见瑜拱手:“那我便提前恭喜子宴了,可着紫衣了。”

    亲王傅正三品,可穿紫衣,授金印。

    庄见瑜当然看出他这恭喜中另含别意,他们二人都曾是先太子属官,对于如今太子位属其谁,他们是避之不谈的。

    毕竟先太子,仁善至孝又不失威严,何止圣人满意,他们这些东宫属官也心有庆幸能有这么一位太子。

    如今圣人又把她调入韩王府,何尝不是在逼她重新站队?

    两人各有各的愁,沉默地进了内堂,相公们看见他们二人,都很惊讶。

    “诸位相公安。”

    胡凌问道:“你怎么从并州来了?也不写文书,知道擅离职守可以治你的罪么?”

    陈莘也不走那请罪的流程,直截了当地把蒲州的事儿说了,呈上一个名单:“这是我并州这个月新安置的流民,与各项花费。”

    三人接过来一看,也是哭笑不得。

    这上面不仅写明了并州府内各郡收留的流民人数,还列了建馆舍、粮食布匹以及为了维护治安而多出来的其余杂费。

    陈莘不光是有准备地来告状了,也是来要钱的!

    董文漱问道:“既写的这么清楚,为何不事先写明文书递上来?”

    “等司信使把书送到,人都饿死三回了。”陈莘笑意深沉:“再者说,政司院是谁在管董相公您也不是不知道?以防万一么,不如我脚程快。”

    政司院是今圣新设的机关,负责管辖全国文书的传递以及官驿等杂事,也算是抢了门下省的活计。

    政司院最高长官,政司院使姓郑。

    没错,就是庄见瑜前世的继父郑云的同胞哥哥,也就是英国公的长子。而那位蒲州刺史,则是郑院使的学生,也是世家子。

    这还是方才陈莘告诉她的。

    世家之间不仅通婚联姻,还带着师生这种“万金油”裙带关系,早枝叶联缀,长成一棵不可撼动的参天大树。

    莫说百年,往前数三朝都是他们这些世家。

    所以今圣除了大举提拔寒门子,也想了一些很损的招儿。比如设这个政司院,让他们世家之间相互抢权,皇帝既可以借此拉开世家联合的一个口子,也能收回他的君权。

    这点还是前世时祖父向她言明的。

    庄见瑜这才知道,圣人对世家不满已久。

    陈莘这意思很明确,谁知道郑院使会不会为了他的学生把他发往西都的文书给扣了,还是自己走一趟才放心。

    “你可知灾情如何?”冯凌问。

    陈莘皱眉,直道:“下官并未派人去邻府调查,具体情况不知。不过看这灾民数量,只怕不容小觑。”

    庄见瑜心里直乐,陈莘简直把“一心为公”这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他是在说,“我真的没有幸灾乐祸,你们别问了,快点禀给圣人然后派御史去看看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冯凌见陈莘不肯再说,也没有追问他,而是转过头问庄见瑜道:“你又是为了什么?”

    庄见瑜行了叉手礼,才道:“不知韩王府的府臣可有缺位?名单可否给下官一见?”

    董文漱和蔼道:“庄郎中若是为了这事,不必问我们这几个老头子,等你的敕碟下来,直接问吏部要即可。”

    庄见瑜心道,董相公怎么净说赘言呢!我也知道也得等敕碟下来啊,可我现在就想知道。等敕碟下来了,她还怎么塞人进去?

    她正要回答,刚刚那名书吏进来道:“庄郎中,有给使来寻你了,说是圣人召见。”

    她只好告辞,跟着等在外间的宦者往宫城走去。

    从政事堂走到宫城没有多久,来传唤的宦者还告诉庄见瑜,“今天大家的心情瞧着很不错。”

    她拿出准备好的红封向他道谢。

    到了门口,又是金吾卫验传、检查有没有佩戴刀刃。

    待仪仗叫到她的名字,庄见瑜入殿,稽首舞拜。

    “子宴来了?”皇帝声音中带着笑意,“无须多礼,过来坐吧。”

    今天皇帝在宣政殿,靠窗倚着凭几,坐在月牙凳上,几案上堆着文书奏疏。

    大伴让人搬了一个胡扎,庄见瑜谢过恩,坐在了皇帝对面。

    “军报刚刚送来,”皇帝递给她一张盖着军印的书帛,“苏将军大胜,靺鞨各部皆降。”

    庄见瑜接过来看,苏将军不仅以极少的损耗降伏靺鞨,还押了黑水、白山两部首领进京朝拜。

    庄见瑜接过书帛,仔细看了看,然后说道:“陛下英明神武,苏将军骁勇善战,此乃国家之福。看来陛下的军编改制起效果了。”

    靺鞨西边连着突厥各部,现鞑靼几乎统一了整个西突厥,加上西十四郡至今还有十郡未收回,这一直是圣人的心病。

    邕朝军制采用募兵制,以均田制的农户为基础,于各道、州、县要冲设军府,总称折冲府,在府下设有团。兵役以一年五番轮流执役,最多时可有军卒七十余万。

    这样的好处自然是强盛时武德充沛,万国来朝,可若是各道节度使拥兵自重,便会导致藩镇割据,朝廷丧失兵权。

    本朝中宗、世宗时期曾发生过大范围的藩镇割据。

    故今圣大举改了军制,行军总管与节度使共掌兵权,而行军总管直接对陛下负责。

    说完军报,圣人才问:“子宴可有事禀奏?”

    庄见瑜道:“臣不曾见过韩王,不知韩王功课做的怎样?经书史籍可有读完?早些知晓,臣也好为授课准备。”

    “你倒是个急性子。”圣人笑了笑,“说起来,朕对这几个孩子的课业还不曾问过。大伴,去把弘文馆姜学士叫来。”

    弘文馆学士,负责皇子们的课授。

    大伴冯林应下,快步离去。

    还未一刻钟,冯林回来回禀道:“大家,姜学士告了病假,今日不曾来应卯。”

    圣人“哦”了一声,又吩咐他带点药品,去姜宅慰问慰问。

    他对庄见瑜道:“既然姜学士不在,你便直接去福宁殿寻韩王罢。”

    圣人点了一个宫侍带路。

    庄见瑜差点以为自己今天见不到韩王,她想着若是姜学士真的来了,就找个借口去探望一下太后。

    虽然她现在作为“外男”好像不太合礼数,但原主丁忧前太后对她这个小辈也多有照顾,理应去拜见一下。

    现在好了,不用费心再找托词了。

    她在木制回廊中穿梭,来不及欣赏道路两侧新种的宫花。

    庄见瑜在琢磨圣人刚刚的那句话:“对这几个孩子的课业还不曾问过。”

    看来圣人对他这几个儿子真的不太关注啊,嫡子尚且如此,想必这位韩王在宫中日子不会太好过。

    她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是个歪瓜裂枣的祖宗。

    ————

    也就是庄见瑜才会这样想。

    真正在朝堂上待了十几年的官员们,都知晓陛下的雷霆手段。

    今上公私分明,就算稍微宠爱小儿子,也从来没有赏赐过什么逾制的东西,甚至这几个亲王的所有食邑份例都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韩王与其生母低调,并没有占领朝臣多少视线,才会造成这样“韩王未受优待”的假象。

    很快庄见瑜就会改变这个想法了,因为她在东亭遇见了饮茶研棋的韩王。

    周潜今儿穿了件蹙金圆领白袍,外面披着大红罗地刺绣夹袱,衬得人比衣白。他未施牟冠,只戴着朝天幞头。

    春风一吹,两只幞脚微微晃动。

    庄见瑜的心也跟着晃了一晃,真是……好美一个美人儿。

    美人儿仿佛早有预兆,抬起他的头,正对着庄见瑜,一双黑目沉似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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