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无人打扰,按着觐北侯焦急火燎的性子,不应该这般安静。直到晚间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出门探看消息。

    经过偏院,听见府里的人小声议论:

    “二公子又挨打了。”

    “又是哪里惹侯爷不痛快了?”

    “谁知道呢,侯爷想是心情极差,嫌手下打得太轻,亲自……”

    府上人正相互攀谈,骤然见到我,跟看见鬼似的,急忙闭嘴低着头就走。

    我拽住其中一个人问:“二公子在哪儿。”

    那人哆里哆嗦地给我指了一个地方,我便顺着方向飞奔过去。

    想必廖误行这次挨打必定是因为我。

    我已经酝酿好了情绪,想着怎么求情,怎么表忠心,怎么诉衷情……

    没跑几步便到了。

    廖误行背对着我跪在台阶下,身姿挺拔,纵使背上已血迹斑斑,他却连腰都没弯。

    正肆无忌惮发泄一腔怒火的觐北侯没发现我的到来,挥着手中长鞭厉声问责:“为何不做?”

    廖误行沉声道:“欺辱战死将帅的亲眷,非大丈夫所为,儿子断不能……”

    “混账,照你的说辞本侯倒是小人行径了?!”

    觐北侯两眼冒火,抬手扬鞭,长鞭划破空气,发出一声骇人的呼哨……

    我一看机会来了,直接飞扑过去……

    觐北侯来不及收手,那一鞭子“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撂在我的后背上,我让这尽全力的一狠鞭抽得原地转了一圈被廖误行伸手接住……

    廖误行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我,而我躺在他怀里半天没喘过来气。

    我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与冲动,这一鞭子太厉害了,我没感觉出疼痛,倒是先觉得五脏六腑像是全部移了位……

    胸中憋闷得难受,我无法呼吸,只能凭着本能用力地咳了一声,竟喷出来一口鲜血,全部溅在廖误行心口。

    廖误行呆愣愣地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

    我这才开始感觉出痛得厉害,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他的衣裳,在他怀里蜷成一团。

    廖误行像吓着了,慌乱中竟红着眼睛颤抖起来。

    我强忍着剧痛想要安慰他,张了张口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接连往外吐血,全部染在他身上。

    觐北侯率先反应过来,嘶吼着命人赶紧去请大夫。

    我若是被这一鞭子打死,他霸占武库坐拥天下的心愿就算彻底报废了。如此一想,我竟觉得有些痛快。

    只是这点痛快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我有气无力地侧躺在床上,任凭医女们摆弄。

    虽然竭力忍耐,但还是疼得喊出了声。我无处借力,只能牢牢地扒着床沿,直到连指甲都掰断了……

    失去意识前我还在想,我得抓紧时间想法子糊弄觐北侯。他对自己的儿子都这么狠,保不齐哪天失了耐心对我用刑,我肯定撑不住。

    这一昏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屋子里点着灯。

    我试着睁眼,眼皮重得厉害,一边的胳膊压得有些麻,我想换个姿势躺,刚一动,撕肉裂骨一样的疼痛扯得我一声惨叫。

    “薛龄惜……”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搭配着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我忍不住叹气,这人的血暖不热吗?我都为他这样了,他怎么还是一副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无情。

    不行,我不能白挨这一鞭。

    我想了想,虚虚地朝廖误行伸出手,悬在半空中,没有多作停留便无力垂下。

    廖误行慌忙接住我垂下的手腕,犹豫了片刻,将我的手埋进他的掌心,缓缓回握。

    他掌心燥热,遍布着粗砺的老茧。

    “疼吗?”我艰难地开口,声若蚊蝇。

    廖误行的眉头皱了一下,似是没听清,侧过脸,附耳在我唇边:“你说……什么?”

    “你的伤……”我缓口气用力地发声问他,“疼吗?”

    廖误行在床边坐下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不打紧,从小到大我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

    我撑着他的手,想借力挪一挪身体,奈何只是略微动一动,便疼得我直抽凉气。

    廖误行扶住我说:“别乱动。”

    我冒着冷汗道:“可是我这样躺得很难受。”

    廖误行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轻轻地环过我的后背,避开我的伤,动作轻柔地将我缓缓捞进他怀中放好。

    他身上有一股很淡很淡的草药香,略微有些苦涩,但十分清新,光是闻着就觉得疼痛感似乎少了一些。

    于是我忍不住往他胸口贴了贴。

    如此细微的一个动作却让廖误行紧张起来,他一下子挺成一块棺材板儿。

    我笑起来:“公子,你的心……跳乱了。”

    廖误行的耳朵尖儿红得像是熟透了,但依旧板着脸冷漠道:“你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你没有武学底子这一鞭子完全有可能打死你。”

    我轻笑道:“我不知道啊。”

    廖误行微微怔了一下,低声问我:“如果……如果你知道,你还会……会替我挡吗?”

    他看着我,眼中竟有期待。

    我平静地注视着他,丝毫没有犹豫地回答:“不会。”

    廖误行的眼神黯淡下去。

    “替你挡,是想让你少疼一些。不是让你看着我去死。如果我知道这鞭刑能让你受伤却能让我送命,我不会这样做。”

    “来的那日你便说过你不想死……”廖误行轻轻地叹口气,“我懂了。”

    “你不懂,”我目光缱绻地看着他,“我的确不想死,更不想因你而死。”

    “廖误行,”我深情地唤他的名字,柔声说,“因为我不愿你背着对我的歉疚往下活。”

    廖误行沉默地看了我许久,眼中波光粼粼。

    “所以,看在这一鞭子的份上,你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我认真地问他。

    他挪开视线低下头,轻声问:“你为何让我喜欢你。”

    我反问:“你为何不愿看我?”

    他再次沉默,深深地沉默。

    我只好先回答:“因为我害怕呀,我想让你护着我。”

    烛火摇曳,光线幽微。

    廖误行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睛在灯火下亮得厉害,此时看着我的样子,竟有几分温存。

    周围安静地只剩下我轻缓的呼吸声和他纷乱有力的心跳声。

    我抬眼看他,他仍旧是那副不近人情的冰冷。我无奈地想他不会给我答复了。

    于是我缓缓地阖上眼睛,想着还要如何做才能引发他的怜惜。

    烛火“噼啪”轻爆一声,我听见他如同叹息般的声音:“薛龄惜,以后,我护着你。”

    我心里微微一酸,竟生出几分柔软,但转瞬即逝。

    身在狼窝里,什么我都不敢当真。相互算计这些都是常态,武库的诱惑太大,我不信他不惦记。

    觐北侯日日来逼问前朝武库一事,廖误行次次相挡,次次挨揍。

    眼看着出征的日子逐渐临近,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我别无他法,只能一次次撕开已经结痂的伤口,让我的伤无法痊愈。

    最后我索性停了药,故意往伤口上泼热茶、滴蜡油,赤脚单衣站在窗户前吹冷风……

    最终如我所愿,伤口恶化外加风寒,我高热不退,神志不清,已经下不来床了。

    如此这般奄奄一息的我,自然给不出觐北侯想要的答案,但出征的日子不等人。

    我早就算计好了,只等他们父子出征离府。

    只要他们不在府里,我就能找到缝隙实施我的计划。

    大军开拔的第二天,我便在觐北开始了行动。

    我是一个远离家乡的弱女子,身旁无亲信,打打杀杀这些费力气的事我做不来。

    也正是因为我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卧病在床的柔弱之人。那些看管我的护院才觉得拿捏我十分容易,我区区一介女流,根本翻不出什么浪花。

    可偏偏想要搅浑一滩死水,用不了千军万马,我一人便足够了。

    只要我有耐心,肯花上一些时间。

    我趁着医女给我换药的时候,调换了她的丝帕。

    小厨房里为我送饭的哑婆婆,她的孙子该去私塾了,需要预备拜师礼,我为他准备了一套古籍孤本。

    还有,我伤好以后,打赏这段时间照顾我的仆人,给他们的都是大额银票……

    这些传递信息的方式我自小便耳濡目染,十分熟络。

    但因为我没有经过训练,怕被觐北侯看破,所以他们在府上时我是万万不敢用的,现在他们不在,我便大胆赌一把。

    觐北这个地方,形势复杂,各方势力暗涌。所以我笃定城中必有各派安插的眼线。

    只要我安排的那些东西出了觐北侯府,就不怕“前朝武库”这事传不出去。我估计最先得到消息的应该是敌国,至于朝廷,可能会稍微慢一些。

    果然,我猜对了。

    两个月后有消息传回府里,边关骤然战急。

    与虎谋皮,结果骑虎难下。觐北侯大概没想到自己竟会这么倒霉。

    武库的诱惑实在是大得让这些人心痒难耐、垂涎三尺。只要是对权势有欲望的人都不会放弃这种几乎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觐北侯如此,旁人亦然。

    什么联盟,什么合作。利益当前,土崩瓦解。

    但是没过多久,便有捷报传来,觐北侯大获全胜。

    看来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八九不离十是再次跟敌国达成了合作共识。

    想来也正常,利益共享是最佳手段。我本来也没指望以一点捕风捉影的小线索就引得敌军按捺不住在战场上搞死觐北侯。

    站在敌方的角度去想,与其直接跟觐北侯闹掰,倒不如利用他去找寻线索,毕竟留着他比杀了他更有价值。而且他是距离秘密最近的人,所以与他彻底翻脸百害而无一利。

    不过没关系,算日子朝廷那边应该商量地差不多了。

    陛下多疑,太子与觐北侯仇怨已深。所以,现在皇室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想办法灭了觐北侯。

    前朝武库的诱惑再大也抵不过觐北侯此时的威胁。

    武库可以随后慢慢找,甚至找不到都没关系。但是觐北侯必须先死!

    他手握重兵,又有武库线索,谋逆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下一步我要将“觐北侯已经掌握前朝武库”一事坐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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