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我料定觐北侯替他庶子求亲的目的必不单纯。

    还没等到我想明白,背后之人勒马停下。我抬头一看,果然——觐北侯府。

    那人下马后,直接抬手将我拽下来甩在肩上扛进府里,毫无半分怜香惜玉之心。他肩头的硬骨头硌得我内脏疼,我险些吐出来。

    进入院中后,他把我撂下,俯首对着院中一个老者恭敬行礼,道了一声:“父亲。”

    老者温和慈爱的目光越过他落在我身上,让我有一瞬间的不自在,我下意识地连连后退。

    老者缓缓开口:“我就是觐北侯,事情随后我慢慢跟你讲。你先去跟你兄长报个平安吧。”

    我兄长?

    我的大脑懵了一会儿,心里突然闪过一道不切实际的幻想:难不成我哥还活着。

    当然,这不可能。

    觐北侯带我面见的是我哥的牌位。

    数月来的压抑和悲哀,身旁无人的凄楚与孤苦,在我看到哥哥灵牌的瞬间一并爆发,眼泪如潮水般汹涌,我哭得天昏地暗……

    人只有在不设防的时候才能放肆地宣泄内心的情绪。

    我并非全是做戏,一个人身处绝地,却仍要往下走继续活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这一场哭过,以后便不会再有眼泪了。

    经此一劫,我是不可能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所以当我再次面对觐北侯时,便多了几分警惕。

    “孩子啊,你受苦啦。”觐北侯还是那般慈祥温和。

    只是这个表情放在一个杀伐半生、野心勃勃的武将身上,十分违和,甚至是诡异。

    一个习惯了枕刀饮血,手下亡魂无数的人,他的脸上是长不出太多亲和的,周边的气场都带着厉风,说出来的话都沾着血腥气。

    比如我哥哥,我自知他对我十分疼爱,但他看着我时也鲜少有慈眉善目的神情,最多也就是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温软。

    哥哥曾说过,像他这样的人,早不知“温柔”为何物,更会下意识地将所有的柔情通通藏起。杀伐之人是不敢长软肋的。

    所以我笃定觐北侯的慈祥是装出来的。

    我不动声色轻施一礼:“多谢侯爷搭救。”

    觐北侯抬手将我扶起感叹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要迫你下嫁。”

    这话问得实在高明,因为我肯定不能回答:你是因为丧子之痛,故意报复欺辱皇室。

    可倘若我回答别的,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想从我这里诈出些什么。

    于是我摇头。

    果然,他脸上的慈祥有一瞬间的凝滞,很明显我的反应让他不是很满意。

    觐北侯努力牵动嘴角,摆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调整了一下僵硬不自然的表情示意我坐下。

    他缓缓跟我解释:“我故去的那个儿子你应该听说过,死在前去京城的路上。这些年陛下对我疑心颇深,所以我连儿子的死因都不敢深究。你哥哥千里迢迢将他的遗骸护送回来,此份恩情我全府上下绝不敢忘。”

    “所以,您救我一命?”

    觐北侯点头。

    我淡然道:“可是若不是您奏表,我不一定会受此劫。”

    觐北侯说:“你哥哥出征前来过我这里,他觉得萧云天此人阴毒狠辣不堪托付,希望我能想办法看顾你一二。我一介武夫着实想不到别的法子,只能出此下策。”

    我问道:“我哥出征前来过侯府?”

    觐北侯点头:“你若不信可以问薛将军的副将。”

    “那他是战死的吗?”

    觐北侯眉峰倒竖,模样十分滑稽:“你……你为何这样问?”

    我笑道:“我哥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侯爷与皇室之间相互猜忌。战前来您府上,这消息传回京中他还活得了吗?照您的说法他是专门来找侯爷托付的,那我想请问侯爷,是什么让我哥认定他此战必死无疑?要不然来您府上岂不是多此一举,自找麻烦?”

    觐北侯一愣,转而改口:“这……其实……他是来找我商讨军情,商讨军情时托付的。”

    我道:“边境一战侯爷既不会出兵也不会支援,我哥哥能来找您商讨军情?我是没打过仗,可我好歹出身将门,您骗我的时候能不能稍微用点心?”

    觐北侯被我问得发怔,慈眉善目的样子便再兜不住了。

    我继续道:“我现在感觉我哥大概不是战死的,比如是您故意找借口让他来侯府,让陛下存疑派人暗算。这样朝中无良将可用,战局又紧张,陛下只能仰仗您了。你说我猜得对是不对?”

    “本侯倒还真是小瞧你了。”

    觐北侯见伪装被识破,便索性摆出真面目。

    我道:“这样才对嘛,打开天窗说亮话,绕来绕去编故事您不嫌累,我还嫌闹心呢。”

    “行,那本侯也不跟你兜圈子了。”

    觐北侯大袖一挥,拾起他作为杀伐者的威严,朗声道:“三年前薛将军奉旨剿匪,在一处山坳里发现了传说中的前朝武库,里边存有大批金银及各类弓弩战甲和图纸。当时朝堂混乱,夺嫡之争正烈。此事一旦挑明,又是各方相争的焦点。于是薛将军将此事按下,并连夜毁掉所有标识及痕迹,一直到死未提一字。”

    “既然未提一字,那您又是如何得知,莫不是我哥军中也有您的眼线?”

    觐北侯危险地眯起眼睛睨着我,慢悠悠地说:“小丫头,脑子转得太快容易死!”

    “侯爷多虑了,我可不想死。正是因为不想死才必须机灵点,毕竟我现在在您手里,您一句话我就得被丢出去喂狼。”

    觐北侯满意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能明白最好不过。”

    “我识时务啊,可是我真不知道前朝武库在哪儿。”

    觐北侯笑:“你是薛将军的至亲,本侯当然知道这么危险的事情他必不会告知于你。但线索一定在你这里,只是连你自己都不清楚。本侯既不能让此事传扬出去,也不能大张旗鼓地进京抢人,只好使点小手段让你嫁过来。你入了本侯的地盘,本侯才能放心大胆地好好研究啊。”

    “研究?”我忍不住皱眉,预感接下来的事情不会让我太舒心。

    “父亲您找我。”身后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我扭过头看到一张俊朗地不近人情的脸。

    觐北侯说:“这位便是本侯次子廖误行,就是方才救你的那位。”

    “父亲,我不愿娶她。”廖误行看都不看我一眼。

    “放肆!”觐北侯呵斥道,“婚姻大事,岂能由你做主。”

    廖误行拧着眉站在一旁。

    觐北侯走近几步,俯身在我耳边低语:“事关重大,本侯不愿让旁人知晓,像搜身查验这样不体面的事假手于人对你也是侮辱。既然陛下已经赐婚,你就是他的人了,夫君亲自查看不算辱你名节。”

    我的手忍不住狠握成拳,但没一会儿我便缓缓松开,浅笑道:“侯爷言重了,我一个无所依仗的弱女子还谈什么名节不名节,只要能活,您想怎么样都可以。”

    觐北侯道:“知道进退,你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些。放心,你这个儿媳本侯认下了。只要你配合,必不亏待你。”

    “父亲不可!”

    廖误行拦住觐北侯出去的路。

    觐北侯十分冷酷地训斥他:“可与不可用不着你来说。出征前得不到武库线索,本侯拿你祭旗!”

    房门缓缓关上,屋子里安静极了。

    我瞧向窗外,天快亮了。

    廖误行低着头不看我,说:“你的马车我们已经搜过,包括你的陪嫁,你带来的每一件东西……”

    我缓缓走近廖误行,轻言细语道:“都没有对吧,所以你们才觉得定是藏在我身上了。”

    我展开双臂围着他绕了一圈,笑着说:“我绝不反抗,只是不知道公子想怎么搜?我又该怎么配合你呢?”

    “你……你自己好好想想……薛将军有没有留什么话或者……或者给过你什么……”

    廖误行结结巴巴地一步步后退,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我不知道啊,公子还是亲自查验吧,”我一步步将廖误行逼进墙角,“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别说搜身了,就算是让我即刻以身相许也是应当……”

    “谁让你以身相许了,”廖误行脸红得像是喝了几壶烈酒似的,怒不可遏地冲着我吼,“将门之后如此轻浮,成何体统!”

    “轻浮?公子可真是误会了,”我故作委屈道:“我不是轻浮,我是仰慕你啊。就在方才,一眼瞧见公子我便动心了。若是你实在不愿娶我,也不打紧,只要能让我留在你身边,哪怕是给你当侍妾丫鬟,我也是情愿的。”

    此言一出,廖误行连带着脖子都烧起来了。他一掌推开我指着我:“你……你……”

    “你”了半天“你”出来一句“恬不知耻!”

    然后逃命似的夺门而去。

    我看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笑出了眼泪。

    哥哥死后,边境迟迟没有动静,只有一种可能,外敌与觐北侯早有勾结。

    如今我平安来到侯府,觐北侯已经没有理由再拖延了,所以他急于找到武库线索,借着出征作掩护拿下武库。如果进展顺利,趁机反扑利用外敌谋朝篡位也是可以实现的。

    如意算盘打得真响。

    根据觐北侯对廖误行的态度,我判定传言非虚。

    虽然世子死了,但觐北侯依然没有让庶子廖误行做继承人的打算。觐北侯压根就瞧不上这个从乐妓肚子里生出来的儿子。

    想来可笑,因为他母亲的出身就看不起自己儿子,可是当初让他母亲怀上孩子的不还是你这个当爹的。

    沾花惹草过后反倒嫌弃人家,真不是东西!

    不过,他们父子关系不睦,对我来说便有可乘之机。

    我确实不知道武库在哪儿,我甚至根本就不清楚武库一事的存在。但觐北侯却笃定武库的线索在我身上。

    只要我能利用好这一点,就能让他们侯府内部乃至太子一党,狗咬狗,彻底乱套。

    其实我没什么求生的欲望。我只是恨,我恨太子萧云天,恨执掌天下生杀的皇室,恨叛国的觐北侯,更恨让我家破人亡的敌国大军。

    我想为哥哥报仇,但我也知道这是我的痴心妄想,我根本没有这个本事。我甚至连我哥到底是死在谁的手里都没有确定答案。

    我如今只是想拱一把火,让他们原本的试探猜忌变成你死我活。让他们自己先打起来,最好打得敌我不分,打得同归于尽,打得他们的权势美梦尽碎。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们统统去给我哥哥、去给那些枉死在自己人手里的英魂,陪葬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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