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我坐在凉亭里静静地凝视着天边月,心里很空,不知道该有什么情绪,眼泪却坠落地无声无息。

    “龄儿。”

    有人在身后唤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我心中怨憎,实在不愿在此时见到那张脸,但奈何身份有别,不得不见礼。

    我擦掉脸上的泪,转过身恭敬规矩地行礼,淡漠地道一声:“请太子殿下安。”

    萧云天叹口气,好看的眉眼露出深沉的伤感:“你一定要与我这般生分吗?”

    我面无表情道:“不敢当,我还要为亡兄守灵,太子殿下请自便。”此时此刻,多看他一眼都是对我薛氏门楣的折辱。

    萧云天微微蹙眉,沉默片刻后以一种质问的口吻说:“我听说你上表陛下,请求赐死。”

    连一句“节哀”都没有。

    论公,他作为太子殿下,我兄长为国战死,他却不以储君之礼吊唁;论私,他作为我的未婚夫婿,我兄长亡故,他竟无一句宽慰之语。我与他青梅竹马,但我直到今天才算真正认得他——

    原来他竟是这般凉薄之人。

    萧云天问:“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我淡漠道:“是我上表求死,怎么?不可以吗?”

    “你哥哥刚战死,我们就赐死他的胞妹,你让天下人怎么看待我们皇室?”

    我反问:“所以逼我下嫁就好看了?”

    萧云天辩解:“不是我逼你,是觐北侯在逼迫我。”

    我摇摇头:“你还是这样,总是把责任撇给旁人。”

    尽管此刻心中怒火滔天,但我还是尽可能用相对平和的语气问他:“我,薛龄惜,薛大将军胞妹,皇室准太子妃,你的未婚妻,现在却要你来上奏许我下嫁。你觉得天下人该怎么看?是夸你大公无私还是赞你大义凛然?”

    萧云天上前一步抓着我的手说:“龄儿,你相信我,非我本意,我也舍不得……”

    我不动声色地将手从他掌心中抽出,冷静地问他:“觐北侯遇刺一事是不是你谋划。”

    萧云天回答:“是!”

    我又问:“逼迫世子入宫受教是不是你的主意。”

    “是!”但他又立马辩驳,“可是世子的死与我无关。”

    “跟你有没有关系已经不重要了,你与觐北侯已成死敌,他日你若想顺利继承大统,必得先过觐北侯这关。只要觐北侯不倒,你坐立难安,夜不能寐。”

    “既然你都明白,为何不能体谅我?”萧云天竟然质问我。

    我怒极反笑:“是你自己说的绝不会拿我换江山。是你自己说的。可是结果呢?我大哥战死尸骨未寒,你就亲自奏请陛下赐婚,将我许给觐北侯次子。你让我怎么体谅你?你与那些卖妻求财的市井赌徒有什么两样?!”

    我问他:“太子殿下,你可还记得你在金殿之上面对群臣时的所出之言吗?”

    萧云天沉默。

    “此事于本宫虽为大辱,但本宫既为太子自当以国之大业为重,若能因此化解侯爷对皇室的怨怼求得侯爷挂帅出征,本宫纵死不悔。”

    重复着太子的金殿奏言,我的眼泪簌簌而落:“好一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既然纵死不悔那你去死好啦,我相信你抹脖子肯定比我下嫁更能让觐北侯解恨!”

    “薛龄惜!”

    萧云天厉声呵斥,“觐北侯亲书上呈奏表说自己年迈,长子已亡,家中只剩庶子孤苦伶仃,又说你兄长临终托付,求皇家垂怜。字里行间透露着薛大将军对你我之婚事不甚满意,明摆着你不嫁过去,他绝不挂帅。你要我如何,你若是我又该怎么办?”

    萧云天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我:“外敌当前,江山社稷为重,我是太子,我不能因为你……”

    “因为我?”我打断他的话,“真的是因为我吗?”

    我怒不可遏道:“全是因为你!萧云天,只是因为你。你与觐北侯结怨凭什么要拿我化解?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妻。世人皆以为遣我下嫁侮辱的是你,其实错了,一女不许二夫,你这是在践踏我将军府的门楣。太子殿下,你好高风亮节呀。拿我换你的名声,标榜你忍辱负重的东宫做派,为了那个位置你连脸都不要了……”

    “住口,”萧云天红着眼睛冲我咆哮,“我是太子,我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我不能输也输不起,谁都不能挡我的路,谁都不能!”

    我定定地看着他。

    他自知失态,缓了缓走过来朝我伸出手被我愤恨地一掌挥开。

    他说:“龄儿,你可以恨我,是我活该。但我求你,念在咱们多年的情分上帮我做这最后一件事。”

    “情分?咱们之间还有这东西吗?”

    萧云天缓缓叹口气:“只要你听话就还有。现在内忧外患,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你就当,就当帮帮我,好吗?”

    我沉默了片刻说:“好。”

    萧云天轻轻地笑了笑,伸手抚着我鬓边的发丝说:“你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你哥哥不在了,但将军府还在,你薛氏的其他族人也还在……”

    “所以,你是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啊,”他缓缓地拥我入怀,在我耳边轻语,“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我不想把事情做绝,你也不想我最后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吧。”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有点想。如果上天能给我一个机会,我真的很想与他同归于尽。

    “别动不该动的心思乖乖嫁去觐北,我会保住你薛氏一族的荣耀。”

    萧云天丢下这一句,大袖一挥飘飘然而去。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觉得荒唐透了。曾几何时,我以为这个高大伟岸的身躯会是我此生的依靠,他会为我遮风挡雨,护我安稳,我会扶持他登上无人之巅。

    如今我才明白什么是“无人之巅”,既是无人之巅自然是身旁再无他人。

    包括我!

    我的青梅竹马,“心心相映”十几年的人,最后留给我的是一句以我全族为质的恶语狠言。

    这算什么?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情分又算什么?

    一文不值,就这样被弃若敝履。

    可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没有!除了甘愿当他棋盘上那一枚保帅的卒子,我别无他选。

    三个月后,我踏上前往觐北的路途。

    越走越荒凉,渐渐地就再看不见曾经的繁华。

    “北边苦寒之地,长出来的都是地狱里的恶鬼!”

    这是谁对我说过的话,我想不起来了。

    突然一阵寒风,将我从梦里摧醒。我撩开车帘,天黑了,但是夜色很好,月光皎皎,清清冷冷。

    我从马车上下来问护送我的侍卫:“到哪里了?”

    为首的侍卫答:“已经入了觐北地界。”

    “哦,”我轻轻地应了一声,“所以,你们是要在此地动手吗?”

    我环视了一下周围,北边的秋似乎来得更早一些,到处都是枯枝败叶,十分地不好看。

    我叹口气:“劳烦你们杀了我之后将我一把火烧了吧。我好歹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不想被野狗豺狼啃食这般不体面。”

    侍卫沉默片刻后问我:“可有话留。”

    我微笑着摇头:“你们办完事后别回去复命赶紧逃吧,太子做事滴水不漏不会让你们这么大的把柄留下。马车上还有不少细软,你们分了去当盘缠。上层的权势之争不该让你们拿命去搏。我死便死了不愿连累旁人。”

    侍卫跪地叩头:“大小姐得罪了。您放心,我下手很快不会让您遭罪。”

    我冲他笑笑说:“多谢。”

    觐北侯早有异心根本不愿出征,强娶我不过是找借口罢了。只是万万没想到迎娶太子未婚妻这般无理的要求,皇室竟都能应下。萧云天这能伸能屈的姿态还真不是旁人所及。

    我心里明白,太子的颜面便是皇室的颜面,为了逼迫觐北侯挂帅他不得不答应,但是夺妻的奇耻大辱他也断不能默默咽下。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我踏进觐北的地界后将我杀掉。

    大礼未成我便不算下嫁,而死在觐北的地界,侯府无从自证,皇室不追责就属恩典了,他还能找什么借口不出兵呢?如此一来,既保全了皇族颜面又能让觐北侯无从推诿。

    我在侍卫刀刃的寒光中缓缓闭眼,这一刻我还在想当年赐婚旨意到达家中时,萧云天亲自追过来,他看着我接旨谢恩后,眼中满是欢喜。

    他说他喜欢我,此生不负,惟我一人。

    简直讽刺至极。

    为了至尊之位,他可以出卖我;为了东宫颜面,他可以杀了我……

    我不知道他做这些决定的时候会不会有犹豫,但我清楚,我与他此生,已然是不共戴天了。

    预想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周围安静地只剩我的心跳和呼吸。我试着睁眼,先闻到了空气里的血腥味,还未看清眼前的景象便被一只劲瘦的手拽上马背。

    我的后背撞上一堵坚实的胸膛,一双如铁箍般的有力臂膀绕过我的身躯拽着缰绳载着我在风声呼啸里驰骋。

    我扬起头,瞧见的是一副狰狞可怖的玄铁面具,那面具遮挡严实只露出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我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只从面具的侧边缝隙窥探出他刚毅棱正的脸部轮廓。

    如今有胆魄从太子手里救下我的八成只有觐北侯了。只是他救我做什么?总不至于真想让他儿子娶我吧?!

    夺人之妻,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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