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

    一室静谧中,云暄心乱如麻。

    她何德何能,去面对这份纯粹而赤忱的感情。

    云暄面色苍白,十指下意识地扣进掌心。

    一旁的裴缃抬袖胡乱抹了把脸,握着云暄的手有些期期艾艾地恳求道:“云姐姐,你劝劝哥哥吧,哪怕是写封信也好,我从未见过哥哥像这样执拗地求过什么,他被扶出来时都快站不住了,却从头到尾都没服过一句软,这次爷爷气得厉害,这样下去若是爷爷一直不松口,我怕哥哥他会出什么事。”

    长睫一眨,大颗的泪珠顺着裴缃的颊侧簌簌而落。

    而云暄只觉舌根发苦。

    “云姐姐,就算小缃求你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哥哥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爷爷打也打了,爹爹骂也骂了,娘亲劝了不知多少话,可是哥哥一句话都未回应过。”裴缃努力挤出一个笑,像是在对云暄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但是云姐姐的话哥哥一定多少能听进去一点的,对吧,云姐姐?”

    望着裴缃无措而满含期待的双眼,云暄感到自己连呼吸都艰涩起来。

    她不是不明白裴缃的担忧,也不是不懂得裴青究竟在坚持些什么。

    可正因为如此,她更不能去出言劝解。

    等着她的只有替妹出嫁的路可走,而她同裴青,从一开始,就是有缘无份罢了。

    云暄咬牙将自己的手从裴缃掌心缓缓抽出。

    此番她若是写下这封信,不但裴家会对她心有不悦,也会给裴青带来无果的期望。

    她不应也不能再因为犹豫而耽误裴青的人生了。

    裴缃睁大了双眼,有些愣愣地看着云暄抽回手的动作,迟疑地唤了声:“……云姐姐?”

    云暄垂眼避开裴缃的目光,将声线压出平稳淡然的音调来:“小缃,抱歉,我不能这么做。”

    不只是裴青,甚至是小缃,她也不该同她有太多牵扯。

    一入宰相府,孤身一人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她不能让小缃也搅进来。

    裴缃却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般猛然站起身,双手按上云暄肩头,大声不解道:“为什么?云姐姐!哥哥还在为了你们的亲事努力,难道你现在就要放弃吗!”

    云暄下意识地绷紧双肩,咬了下唇口中只道:“小缃,我与裴公子……已是没有可能了。”

    话音刚落,云暄便能感到裴缃呼吸一窒。

    压下心头漫上的苦涩,云暄只等着裴缃的质问或是斥骂,却听见上方传来一道轻轻颤抖的声线:“……是不是,是不是徐明霁?!”

    云暄闻言眼瞳一震。

    小缃怎么会知晓!

    裴缃感到掌心下方云暄一瞬间僵直的双肩,又想起梦里那些无比真实的可怕的惨烈景象,整个人都哆哆嗦嗦起来。

    下一刻云暄感到裴缃双手死命地晃着她的肩头迫使她抬起头来,而裴缃近在咫尺的面容上却是比刚才还要明显的惊惧:“不行……不行!云姐姐!你不能嫁他,他是疯子,是恶鬼!他会害死你的!”

    云暄眼眶酸涩,几欲落下泪来。

    她反复深深呼吸了几次,才哑声吐出几个字来:“小缃,我别无他选。”

    裴缃却突然咬牙切齿地从喉中漏出一声呜咽:“不!你不明白!云姐姐!你、你千万不能嫁他,不能啊!”

    云暄想说什么,还未张口却见裴缃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迭声道:“云姐姐,你别冲动,等爷爷消了气,等哥哥继承了裴家,你们一定会幸福地在一起的,你就算不信我,也一定要相信哥哥啊!”

    而此时的云暄心绪已是稍稍平静下来,她看着焦急担忧的裴缃缓和了眉眼,露出一点无奈的浅笑。

    她只道裴缃是因为秋猎时被徐明霁吓着了才有此言。

    云暄放轻了声线安抚道:“小缃,我也有必须要做的事和无可推脱的责任,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眼底染上两分苦涩之意,云暄的声线似是叹息般飘渺,却带着无与伦比的郑重:“小缃,你要明白,裴公子先是裴家嫡长孙,再是裴青,他肩上担着一姓的荣耀,一族的命途,我不能……”

    云暄没有再说下去,她神色平静地望向裴缃的双眼,知道裴缃一定明白自己的未尽之言。

    裴缃整个人陡然卸了力道,她松开按在云暄肩上的手,神情恍惚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云暄看着裴缃神思不属的情状,有些担忧地伸出手想要扶她一把,口中唤道:“小缃——”

    却在下一刻被打断。

    “你不知道!”裴缃拼命摇着头,抬臂挥开云暄的手,眼泪不断滑落,却猛然大哭出声,“你什么都不知道!”

    “小缃!”

    云暄站起身,却连裴缃的衣角也没有触到。

    追着裴缃的背影一路往角门处小跑而去,云暄却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她望着裴缃很快消失不见的背影,明明告诉自己这样就好,却仍忍不住心如刀绞。

    云暄在傍晚的冷风中站了半晌。

    直到双腿都僵硬。

    直到再无任何念想。

    然而等云暄正要转身回府之时,眼帘中却闯入一张苍白而憔悴的面容。

    来人站定在拐角处的阴影里,面色苍白,唇色寡淡,瑟瑟寒风吹起他青色的衣角,像是一株快要枯萎的竹。

    然而那双眼却依旧温柔。

    那是如今最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是裴青。

    云暄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说不出半个字来。

    ……

    “裴探花光风霁月,天子骄子,本官自是比不得,不过你倒是可以猜猜,那些似是而非的传言,又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以金线绣制的繁复暗纹攀在深紫色的袖口之上,在日光下方才显出灼目的光彩。

    映入裴青通红的眼底,直烧成一片既疼且痛的火光。

    “你若不是个蠢的,就该安分些,莫要让裴老太傅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你担责,若是出了什么事也是不美,你说是不是。”

    那语气中的嘲弄与威胁之意并未有半分掩饰。

    “裴青!我是怎么教导你的!这就是你身为我裴家嫡长孙的觉悟吗!”

    裴老太爷疾言厉色的面容在裴青眼前闪过,伴随着的是棍棒挥舞时带起的沉重风声。

    “裴青!你!你怎么能为了个姑娘就这般不管不顾!我看当初就不该给你定下这门亲事!”

    父亲失望的话语仍萦绕在耳畔。

    “你就跟你爷爷服个软认个错怎么了,唉,你这孩子,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倔呢!”

    母亲满面忧色地苦苦哀劝。

    “哥、呜呜,哥哥!”

    小缃看见他后便未再止住过的眼泪。

    纷乱的声音与画面在他脑中不断闪现,彼此纠结,搅得他头痛欲裂,心中却愈发生出一股热切的渴望,驱使着他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步往云府的方向而去。

    裴青是私自偷溜出门的。

    他没有拜帖,没有备礼,甚至没有一个算得上理由的借口。

    他或许根本连她的面也见不着。

    裴青狠狠咳了两声,再直起身时发现自己已是到了云府近前。

    而那个他念念不忘无论如何也想要携手的姑娘,就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之上。

    眉目间却攒满了愁思与哀伤。

    对上那双神色复杂的盈盈双眸,裴青听到自己小心翼翼唤出了声。

    “云姑娘。”

    ……

    云暄实在不知此时的自己究竟该摆出何种神情。

    裴青显然伤得不轻,却仍一路行至云府门前,所思为何,她再明白不过。

    她看得见裴青见到她后眼底的那两分欣喜光亮,也听得出那轻声呼唤中的一点缱绻温柔。

    云暄并未走下台阶,而是同裴青遥遥相望。

    “裴公子,今后,我们莫要再见了罢。”

    无尽的愧疚感将她淹没,而她仍强迫自己看向那双如上好墨玉般的眼眸,然后将那点光亮一寸寸揉碎,沉入比夜色还要晦重的眼底。

    裴青眼瞳轻颤,默然良久才垂眸苦笑轻声道:“云姑娘,在下可以斗胆请问一句……”

    “日前那些流言,都是真实的吗?”

    云暄知道裴青想问的是当初她是不是真的救下了徐明霁,收留了徐明霁。

    是不是真的,对徐明霁有意。

    裴青本就聪慧,又毕竟是朝中之人,联系那些徐明霁刻意放出的传言,能猜出云父替嫁的打算她并不奇怪。

    云暄静静地看向裴青:“裴公子,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云姑娘说的是。”

    云暄看着裴青撑起一个几欲落泪的笑,终是有些不忍地叹息一声轻轻道:“裴公子,你不能仅仅是裴青,而我身上流着云林两家的血。”

    微微阖了阖眼,云暄吐出最后一句话。

    “这样,便罢了吧。”

    看着云暄消失在云府门后的背影,裴青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握紧成拳。

    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景象最终定格在一双暗含利色的灰蓝眼瞳上。

    那是下朝时,徐明霁站在他上方的玉阶之上,慢条斯理地以指尖理着袖口,漫不经心地用裴家来压在他僵直的背脊上。

    而他只能沉默地咬牙听着,听着徐明霁以一种嘲弄而笃定地语气说道——

    “裴青,你护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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