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

    我离开锦南城后,因为前车之鉴,多留了个心眼,确保了这次真的没人跟着。

    两个月后,我一路南下,从漳水去了下亥,再经由曹地前往江南。年关之前,我抵达扬州,在扬州城外十里坡乱坟岗的老柳树下,成功挖出了之前埋的东西。

    人都有所忌讳,所以东西埋这儿,最为安全。

    夜黑风高。

    我从怀里摸出两只凉透了的馒头,放在老柳树根下,轻拍着树干叹息道:“老刘啊,今日只带了些白面馒头,你且先将就着吃,来日等我了结了一切,必定拿着上等的女儿红来祭你。”

    柳树像是听懂了我的话,光秃秃的柳枝,无风自动,簌簌作响。

    忽而远处传来两声猫头鹰的叫声。

    我循声望去。

    在这片荒郊野岭、坟头耸立的地儿,大晚上的突然来这么一声,还真是怪瘆人的。更何况远处漆黑一片,饶是我目力非凡,也什么都没瞧见。

    坊间传言,猫头鹰乃不详之物,大晚上听到它的叫声,预示着有人要死。

    我不信鬼神,也不怕这种无稽之谈。

    只不过当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身边的老柳树,震惊地发现,我摆在树下的两只馒头不见了。

    当然不可能是老刘诈尸起来拿走了我的馒头。

    不管此人是谁,都惹怒了我,祭奠的东西也敢偷,真是一点道义都不讲。

    更何况这可不是两只普通的馒头,是我一路上省吃俭用,从盘缠里好不容易留下的铜板买的。是我自己饿着肚子,也没舍得吃一口的馒头!

    我非得捉住这小贼不可!

    馒头在柳树脚下失踪,于是我绕着树干走了一圈,随即发现其中猫腻。

    我伸手凭空一握,看似抓空,实际上是一把拽住了柳树枝上垂下的一根细丝。

    那是一根极细的蚕丝,韧性相当好,目测拉动千斤顶不在话下。

    像这样的蚕丝,一般称之为鱼绫丝,经常用作暗器的部件,在江湖上是很常见的。

    也有一些手艺人,以制作鱼绫丝而闻名于江湖。

    其中最有名的,是扬州一带的离门。

    离门的当家人手艺虽然不错,却不善经营,表现的一直很平庸。所以很多年后,离门泯然于众生,便也没多少人再记得了。

    我顺着鱼绫丝,反拽下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她嘴里还叼着偷来的馒头,被我这一吓,馒头呛到了气管里。

    我发力帮她顺了气。

    小朋友因为馒头噎红了脸,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随时都能哭出来一般,两只惹祸的小手一直背在身手。

    要不是她还在妄图扯走作案工具,我都要被她的外表欺骗,以为她真的在乖乖反省。

    说老实话,她的眼睛好看归好看,就是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用食指挑起小朋友的下巴,待她完全抬头,有一瞬间,我相信了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等比长大。

    这可不就是江小七么,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我轻咳了一声,严肃认真的教育孩子:“你一个小姑娘,大晚上的不睡觉,跑乱坟岗来偷贡品,都不会害怕的吗?”

    “你跟我也差不多大,不也大晚上的不睡觉,跑乱坟岗来挖东西吗?”江小七嘀咕一句,“我在树上看你好一会儿了,死人的东西你也抢,果真是……”

    这丫头的伶牙俐齿,绝对是天生的。

    她盯着我,眼珠子一转,阴测测的接了一句:“果真是同我志同道合。”

    我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江小七目露精光,就在我以为她要解释的时候,远处传来了车辙声与脚步声。

    “来了!”

    江小七拉了我一把,不过以她的小身板哪里拉得动我。

    是我看她有要藏起来的意思,主动走到柳树后。

    我寻思这十里坡可真热闹,大晚上的来这么多人,一批又一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集市,而不是乱坟岗呢。

    *

    这批来的统共十人,每三人拉一辆板车,余下的那人领头带路。

    他们身着统一的夜行衣,不辨身份,不知男女,但我可以肯定一点——

    这种打扮,必有故事。

    三辆板车上都盖了草席,等到了乱坟岗深处,板车上的东西包裹着席子,被随处扔在地上。而后夜行者推着空了的板车,从原路返回。

    我和江小七从树后走出。

    她熟门熟路的打开遮挡用的草席,露出里面快要腐烂的尸体,一点也不害怕的从死人身上扒拉下值钱的东西。

    这事儿她不是第一次干了。

    我有些意外。

    当然换谁来都难以相信,毕竟这个熟练的小偷,其实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在我们相遇前,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江小七清点了一下战利品,哼哼唧唧道:“真倒霉,就这点东西,还不够我明天的饭钱。”

    随后她把目光投向我:“你呢?你之前挖出来的那包东西,应该很值钱吧!”

    “那是我事先埋在这儿的,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说。

    江小七狐疑的瞥了我两眼,也不知道信了没。但不管信不信,她清楚自己不是我的对手,也不敢冒然把主意打在我身上。

    我瞧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开口问道:“你可知他们是谁?”

    江小七摇摇头,奶声奶气道:“他们捂得那样严实,就是不想让人认出来,我如何得知?不过这群人每隔三天就会来一次,每次都往这儿扔十几具尸体。而且这些死人,症状有点像我娘曾经说过的中了湿毒。”

    江小七是江门遗孤。

    在江门,毒理是从识字开始就会接触的。

    我娘的医术与毒术也曾独步江湖,而我日后百毒不侵,也是因为研读了不少她留下来的医书。

    这些尸体,确实是中毒。江小七没断错,是慢性毒中最难处理的湿毒。

    我问江小七:“既然你经常深夜来摸尸体,肯定要点火照明,带火折子了吗?”

    “带了。”江小七从挎包里摸出火折子。

    她问我要火折子做什么。

    我解释道:“中湿毒而亡的人,不焚尸直接掩埋,很容易感染附近的土地。乱坟岗虽然地处偏僻,但附近也有绕城河的细支,处理不好,会引起扬州疫病。”

    江小七大惊:“你也懂毒览?”

    我从善如流:“家母教导,略懂。”

    “真是个怪人。”

    江小七嘟囔一句,姑且算是放下了戒备,自我介绍道:“我叫江小七,今年十六岁,应该比你小不了几岁。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等等。

    “你十六?”我震惊,难以置信的重复了一遍,“你真的十六岁?”

    江小七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呢,我只是这张脸显小,年纪是如假包换的。”

    我以为至少不该,或者说不能……比我年纪还大吧。

    好好的表妹,突然变成了表姐。

    问题是,当初我们在雪月天宫相遇,她也喊了我一声姐姐。

    我有一瞬间开始反思,是不是那几年忙于复仇,未尝有时间打扮自己,以至于看着有些显老了?

    “我叫……”

    刚起了个头,我却没有继续说完。

    宁这个姓,是拜师那天卫清商给我起的。我已与他分道扬镳,再取这个姓,似乎不太合适。

    至于本姓——大仇未报,实为不宜过早暴露身份,尤其是当着江小七的面儿。

    于是我说:“我叫阿绾,略长你一岁,你若愿意可以喊我一声阿姐。”

    江小七果断拒绝:“算了吧,我行七,家里以前六个哥哥,都叫习惯了,现在突然来个姐姐,真叫不出口。”

    我笑笑不搭话。

    “那可是六个哥哥呢!”

    她瞧我不说话,又把方才话中最重要的部分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语气明显落寞了许多,不知在想什么。

    *

    一晚上蹉跎,直到灰蒙蒙的东方开始露出鱼肚白,天渐渐亮了。

    忙活了一宿,辰时左右,我与江小七一道离开十里坡。

    一个时辰后,我们一同进了扬州城。

    过城防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守卫见我是小叫花子打扮,又没有扬州口音,本来是不想放我进城的。

    若不是江小七与守卫认识,又将昨晚的收获——一只玉扳指作为贿赂,递呈了上去,我怕是也只能硬闯了。

    我离开前瞥了眼身后的城防守卫,不由道:“扬州的城防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哪怕在天子脚下,京州都不似这般。

    江小七道:“你又不是没看见,乱坟岗多了那么多死人,而且城里也有传言说最近频繁有人失踪,城防严点儿是件好事。”

    她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我俩进了城。

    分道扬镳前,小姑娘转头问我:“你等会儿准备去做什么?”

    我还未开口,她便着急地打断我,继续道:“我瞧你这身打扮,大抵是混丐帮的,而且身手不赖,想来在丐帮应该混的还算不错吧。”

    我沉默不语。

    “我刚刚为了把你捞进来,可是送出去一个这么大的扳指,”她用手比划了半天,最后狐疑的看着我,“你该不会以为我是白白帮你的吧?”

    这丫头年纪不大,却是个小财迷。

    我好整以暇,环抱双臂问道:“所以,你要如何?”

    她四下瞧了瞧,发现附近人流复杂,便一脸神秘的将我拉到无人的角落。

    反正她功夫不如我。

    在这个世界,我们俩算是陌生人,她没理由、也没办法对我造成什么威胁,就由着她一番拉扯。

    江小七认真道:“咱俩交个朋友如何?”

    “嗯哼。”我不置可否。

    她清了清嗓子,就像前世那般,颇为健谈地将手勾上我的脖子:“姐姐,既然咱俩现在是朋友了,那谈钱多伤感情呀,不如谈谈别的?”

    见我眯起眼睛,她赶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这身手,觉得你日后必然会成为一个大人物。大人物嘛,自然是锄强扶弱……”

    我好像隐约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江小七如我心中所想,缓缓道来。

    ——“你可知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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