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喝下，院子急速掠下两人，引得漫天沙尘扬起，而那沙尘中隐匿着两人若隐若现的身影。

    等沙尘渐渐褪去后，终于露出两人的真容。

    一个瘦高的男人盯着萧若风半晌，勾唇冷笑，“你就是萧重景的儿子？”

    萧重景，当今圣上的名讳，谁敢直呼？

    面前来历不明的人极其狂傲，狂得萧若风有点恼怒。

    突然，那瘦高的男人一个瞬移出现在萧若风的背后，他一掌袭出，萧若风瞳孔微微收缩，急忙侧身避过，但还是被那掌风撕碎整个衣袖。

    “皇兄！”萧晏欢一惊，正欲提剑上前。

    又一个身穿铜钱花衣的矮个男子从她的身后掠出，一拳正想砸中她的背后。

    萧晏欢反应迅速，急忙抬剑格挡，那拳头正中剑身，擦出些许火花，震得她持剑的双手微微发麻。

    瘦高男子站起身，目光凛然，“无法。”

    花衣男子整了整衣襟，笑容和蔼，“无天。”

    随后他们又转向萧晏欢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看似长辈对晚辈的和蔼可亲，实则说出来的话令人不寒而栗。

    “小姑娘，你的剑术跟你母亲可差远了。当年你母亲一剑，堪称绝世啊。”

    萧晏欢持剑的手还在微微颤抖，闻言，她猛地抬首，一双星眸满是警惕。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我母妃的事？！”

    “你们几个孩子不是他们的对手，退下吧。接下来就是我跟他们之间的事了。”

    几人听见声响回头望向院中的老人。

    这座深院的真正主人。

    从一开始他已经都没有说过话。

    无天率先暴起，却被一剑打了回来。

    那柄剑不知何处而来，却夹杂着无上剑气，逼得无天一个回身，退到了原地。

    那柄剑也回到了剑主的手上，无法和无天转过身，望着它的主人。

    老人握着剑，白发纷飞，恍若仙人临世，他挥了挥手中之剑：“当年你们北阙以教为国，以武为尊，我就很不喜欢。”

    “如今——我也不喜欢！”

    随着老人一声冷喝，那长剑再次剑气如潮，只不过这柄剑却是铁剑，而且轻盈飘逸。

    萧晏欢踏出一步，惊喜道：“这就是西楚剑仙一剑？”

    “这柄剑不是问道。他叫不换。我这几十年，用的都是它！”老者继续悠然道。

    无法和无天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震惊，“你……不是！”

    “对，我不是剑仙！”老人朗声长笑，“剑仙早就埋在了那片战场上！”

    “但你是……”无天愣道。

    老人提剑暴起：“是！我是！”

    王一行不明所以，萧晏欢闻此言也是疑惑不已，忙转头问道：“皇兄，这是怎么回事？”

    萧若风微微垂首，神色变得更加凝重，“经历过那场战争的时候，都应该知道，儒仙古尘比剑仙古莫可怕的多。”

    “所以你是——”萧若风下了定论，“儒仙古尘！”

    西楚双绝，剑仙儒道，古莫古尘。

    “我是古尘。”老人抬头望天，怅然道。

    “你是古尘，那事情就更加好办了。”无法无天眼中流露出贪婪之色，“把你手中的东西交出来！”

    古尘依然一副漫不经意的样子，“你想要药人之术？”

    “是！”随着一声冷喝，无法无天顿时暴起。

    “大胆！”蓦地有一柄长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那长剑散发着莲香气息，此刻正闪烁着光芒，直插地面。

    百里东君拔出地上的长剑，扬剑一指，“你当我镇西侯府是什么地方？！”

    “臭小子，你怎么又回来了？”

    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百里东君回头半跪在地，泪水夺眶而出，“师父，是徒儿对不起您暴露了您的身份，您若是不想去慕凉城，去哪里都好，徒儿都陪着您。”

    古尘只是微微一笑，举着长剑慢步上前。

    众人感受着古尘身上越来越强的气息，他朗声道：“东君，我教了你问道于天，但想必你也听说了，真正厉害的是另一式，那招叫大道朝天，我会用给你看。但这是我的大道，你真正的大道，你自己走。”

    “等有一天，你走出自己的大道的时候，你就一定会像你说的那样——”

    “名扬天下——！！”

    古尘举剑挥过头顶，风沙瞬间狂舞。

    萧若风，王一行，萧晏欢等人的眼前风沙弥漫，再也看不清古尘和百里东君的身影。

    古尘闭上了眼睛，举剑轻旋。

    记忆中，城墙上，以一剑敌万军的白袍剑客翩然起绝世剑舞，现如今，白发苍苍的老人，须发渐渐变得浓黑，脸上的皱眉渐渐抹平，那双深邃若寒潭的眼睛变得清澈明亮，他举剑挥下，院落之中瞬间落叶纷飞。

    “师父——！！！”

    一剑出。

    风沙止。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无法无天两人早已被击飞倒地，嘴角渗出鲜血。

    萧晏欢按住了身旁震鸣不已的止水剑，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情景，喃喃道：“这就是绝世之剑……”

    萧若风伸手拦住了正欲上前的王一行，摇了摇头，带着萧晏欢离开了。

    百里洛陈与百里成风也躲在暗处看着师徒俩最后的告别，细声道：“这一次过后，东君会明白——”

    “恣意飞扬的八公子不是江湖，名剑山庄的剑客风流也不是江湖，而此时此刻，他所看见的——”

    “……才是真正的江湖。”

    *

    次日清晨，镇西侯府

    正厅之中，雷梦杀心急如焚地跺了跺脚，不安道：“你还等什么？等着这两个老狐狸把百里东君藏起来吗？照我说，直接进去把人抬走得了。”

    “就他那两人沉默地坐在里面，两个人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茶，从晨起一直喝到了中午，茶水已经添了三杯，两个人却仍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管家进去许久之后终于从正厅走了出来，“三位使者，侯爷有请。”

    萧若风依然恭敬地垂首，随着管家的指引来到两人身前，抱拳道：“二位可是想清楚了？”

    百里洛陈放下茶盏，语气掩不住的怅然：“我此生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孙子，我本希望他可以远离纷争，就在那乾东城里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可为何殿下，一定要将他推入深渊？”

    雷梦杀终于忍不住了，一开口就讥讽道：“只有傻子才会一直无忧无虑。”

    百里成风猛地将手中茶杯摔在了地上，喝道：“大胆，你说什么？！”

    “我说只有傻子才会无忧无虑！他昨天已经见到了自己师父的死，以后这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面对自己的愧疚。而且他现在得传西楚剑歌，已经是天下武人的目标了，你镇西侯府能护他一时，可若有一日，护不住了怎么办？”雷梦杀问道。

    百里成风手中长剑夺鞘而出，“要论剑术，就算是学堂的高手，我也不惧。内子承袭温家毒术，放眼江湖，又有几个敌手？要学武，在我们这里学就是了，只要学到我们的八分，谁能害他？”

    “当上帝赐给你荒野时，就意味着他要你成为高飞的鹰。”一直未出声的萧晏欢闻言终于动了。

    萧若风笑了笑，把雷梦杀拉了回来，“世子，其实雷师兄说得有几分道理。我明白世子和世子妃都是高手，镇西侯府里也还藏着很多足够上武榜的高手，但是在乾东城里学，他依然是那个万人之上的小公子，就算学有所成，也不过是一柄很漂亮的剑罢了，未经生死，徒手可折。”

    萧晏欢顺着他的话头接着道：“天启的确是一个吃人的地方，处处都是虎狼，但也是少年郎们起翼腾飞的最好地方。我相信百里东君，璞玉难藏。”

    “人的一生就好比一场修行。少年人春风得意时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艰难时，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百里东君是一块需要细细雕琢的璞玉，属于他的黎明在等他开拓，这般天生武脉人才，怎能低头在草莽。”

    百里洛陈问道：“你们此行有两个目的，见西楚剑仙，是为了朝堂，那带走东君，是否只为了学堂？”

    “只为学堂，不为其他。”萧若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回答道。

    百里洛陈点了点头：“东君此去天启，不能与朝堂有任何的牵扯，九皇子殿下能答应我吗？”

    萧若风点头，“我以性命担保！”

    萧晏欢也拍了拍胸脯，昂首傲然继续道，“我在这里向世子爷保证，有我跟师兄们在，势必护百里周全。”

    百里洛陈叹了口气，“唉，毕竟是自己最心爱的孙子，我去过天启，不想让我的孙子去那样的地方，但你说得对，璞玉难藏。儒仙说得也对，是龙的，终将腾空，是英雄的，就有掩不住的光芒。”

    他还想说些什么，老管家正和赶来的一名家丁说话，闻言急忙跑入了正厅，“侯爷，大事不好了！刚刚小公子抢了马，跑出府了：”

    *

    “小公子！”乾东城，长安街上，连连惊呼响起。

    乾东城的城楼之上，能眺望整个乾东城的观景楼之中，百里洛陈、百里成风和萧若风正站在那里，望着那一匹火红色的烈马在乾东城里穿梭着，就像是燃起了一团火焰，不断地流动着。

    乾东城之中，跟随着那团火焰，有一个黑影也正在急速地奔跑着。

    ——灼墨公子，雷梦杀。

    “不错不错，够畅快，有我当年和顾剑门踏城天启的风范！”雷梦杀纵身一跃，跟了上去。

    世子妃温络玉微微蹙眉，迟疑问道：“东君，你确定真要去天启学艺？那可是吃人的地方。”

    雷梦杀闻言，翻身下马，一摆摆手又开始了他胡诌的本事，“放心，五年之内东君学成归来，必还你一个风度翩翩，英俊潇洒，聪明绝顶……”

    他话音未落，温络玉制止了他，朝他招招手。

    “梦杀，你过来一下。”

    雷梦杀上前，询问道：“温姨，你找我何事？”

    而温络玉一言不吭，只是对着雷梦杀轻轻一挥，一片烟雾散了开来。

    雷梦杀愣了一下，急忙后退，但鼻子里，仍然闻到了那一股淡淡的香味，“温姨！你这是作何！”

    温络玉缓缓走上前，“这是我自己创的毒，叫温香暖玉，五年之后，东君学成归来，若是没事，我就给你解药。若是期间东君出了什么意外，放心，中了温香暖玉，会死在一场美梦之中，一点都不痛苦！”

    “你别骗人了，温家的毒哪有不痛苦的！”雷梦杀抱头哀嚎道。

    乾东城城门口，百里东君猛地一拉缰绳，停住了烈风马，他忽然拔出了那柄不染尘，高高举起，怒吼道：“天启！”

    百里东君举着不染尘的手忽然被一把美剑截住调转方向，他扭过头，发现萧晏欢不知何时已经骑着马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萧晏欢替他调转了马头，懒洋洋地指了指前方：“天启在那边！”

    百里东君脸微微一红，“我又没去过天启！”

    “来！”雷梦杀也握着百里东君那持剑的手，高高举起，大喝道，“天启！”

    萧晏欢动作利落一甩缰绳，也朗声喝道：“天启！”

    喊得热血沸腾，喊得热泪盈眶，喊得比百里东君还是充满着对命运的反抗！

    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正翻身上马的萧若风，三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直勾勾紧盯他。

    萧若风见状，勾了勾嘴角，无声地笑了笑，也附和道：“天启——！！”

    所有人永远都记得这一刻，几个少年郎朗声对天长喝，喊的是对命运的不公，是对未来的期盼，他们踏出了这座城，真正开始，经历这天下。

    少年人，就应当有自己的江湖。